1
伟强在东海舰队当兵的时候，护卫艇上没有厨师，每人轮流做饭两天。
那天轮到伟强做饭的时候，他拌海蜇。
海蜇就是水母的一种，小的像拳头，大的像吃饭用的小方桌，有百来斤重，隔着海水看见了一只合适的，就找一根长杆，一头系着大竹筐，伸到它的下面，提起就是满满一筐，半透明的蛰肉从竹筐里挤了出来，倒在甲板上扁扁的一滩，看着怪委屈的样子。
之后就是用明矾加上盐，把海蜇里的水份给“逼”出来，伟强绷着一身腱子肉，用手抹了明矾在海蜇上来回揉搓，很有一副“逼”的样子，最后泡在大盆里，撒盐后压上重物，过几天这样的步骤再来一次（讲究的还要再来一次，叫三矾），海蜇从一坨变成了薄薄一片。
这样海蜇口感爽脆，很能满足人类天生具有的咀嚼欲，切成丝，调上老醋和白糖拌匀，憋着劲的蜇丝仿佛报复一般，一下就把大海带来的鲜味弹进嘴里。
伟强拌了许多，用洗干净的搪瓷脸盆装了整整八盆，用筷子挑一根放进嘴里尝了尝，可得意了。
结果那顿饭，习惯吃咸的艇长用开水洗掉了那八盆糖醋海蜇的味道，重新拌上了酱油
用开水泡过的蜇丝皱巴巴的缩成一团，透着一种不好看的灰白色。
这个画面伟强记了几十年，到现在还和我抱怨
”拌酱油怎么吃嘛，我们南京人都吃糖醋的（的发“dai”音）“
一脸不服气。
2
伟强当军官了，有了一把五四式，工资也涨了不少。
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抽烟，聚餐时喝少少的酒，没事就去海边捡海螺掏螃蟹玩儿，等到了月底，把大半的工资放在信封里，和部队发的酒心巧克力一起寄给妈妈。
偶尔回一趟家，喜欢穿着海军制服，东门镇上的人看见这个高高大大的小伙，总是要夸的。
很快就有人上门来给他介绍对象，一个有些微胖，眉眼里都透着活泼的小个子姑娘，走路蹦蹦跳跳的。
伟强知道的事情多，故事和笑话说的都不错，只是总不爱开口。
姑娘很活泼，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
这样，从伟强家到姑娘家的那段路。
变长了许多。
伟强回部队的前一天，他和姑娘去玄武湖玩，他蹲在湖边削一只梨。
削好，递给姑娘拿着，正准备分一下。
噗通一声，梨子落进了湖里，姑娘眨巴着眼。
…………
多年后伟强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觉得姑娘是故意把梨子丢湖里的……
不过那时候……想不明白。
3
那个40度的夏天，空气闷热的像胶
伟强在家里炖鸡汤，左腿因为来回在烈日里奔波，莫名浮肿，几乎撑破裤脚。
鸡汤是给还在医院里修养的妻子准备的，小儿子刚刚出生，妻子需要营养。
可小儿子之所以出生，是因为大儿子的脑癌……已经做过多次手术，头骨的一处甚至是绵软的，可最后等到的……是扩散。
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像一串绵密的气泡涌出他的嘴角……
他几乎要溺死。
他只有不停忙碌着，为妻儿做饭，工作，在烈日下骑着自行车奔波，挣扎着，疲倦至有些恍惚的样子
直到他替病床上的大儿子穿上他最喜欢的红色运动服，他似乎清醒了。
“爸爸我想吃东西”
“爸爸你没有用”
“爸爸我想活……”
儿子的手扣在伟强的眼睛上，没有用劲
他没有力气了……
伟强没有力气了
…………
在之后的某一天。
伟强做在椅子上逗弄着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一个生下来就八斤四两重的小胖子。
他那么胖，却还是那么小，小到可以躺在伟强的腿上，一直在笑，小腿乱蹬。
孩子的小腿忽然蹬到了伟强的眼睛上……被伟强握住，就这样贴在脸上。
孩子笑个不停。
伟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态。
很久。
4
伟强七十岁啦，头发很白，做饭很好吃。
儿子由一个小胖子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胖子，并不爱学习，没上过大学，整天糊里糊涂，工作也总是不稳定，也没有对象。
伟强说“身体好就行，不许晚睡，多吃菜。”
可是这个胖子有时候也会被城市里功利的小火焰烧灼，有时候也会和伟强发脾气
在伟强催他找对象的时候……
“您给我留下了些什么呀，我能有什么去找呀。”
伟强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
“我能帮你什么呢……只能让你吃好一点呀……”他拖着长音叹息。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当年那个高大的海军军官，已经变成了一个弯腰蜷缩在沙发里，满头白发的老头了。
看着怪委屈的样子。
…………
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颠颠沛沛
硬硬朗朗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