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姐妹都结婚后,母亲的经济压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那时候,母亲还不懂得什么叫彩礼,我们都不懂得,但小妹结婚的时候,小妹夫说给父母拿两万块钱,现在想来,小妹夫是浙江人,二十年前的浙江大概是有彩礼一说的,两万块钱,这媳妇儿娶得有些容易,但是,两万块钱对母亲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把她吓得不轻。
母亲是这样说的:“你们结婚给我钱干嘛呢?我现在馒头生意好得很,不缺钱花,你们刚成家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这钱不用拿给我了,你们俩好好把日子过红火了,开开心心的就最好了!”
母亲的最高精神追求应该就是开心,这一辈子要过得开心这种类似的话她多次说过,我们四姐妹在成家的时候都有幸聆听过她的这番教诲。遗憾的是,仅简单的两个字,竟是母亲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
母亲没有收下那两万块钱,我们四姐妹结婚她都没有收过男方的钱,她说她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有一年,父亲和母亲突然合计,要给自己修建坟墓,这种一拍即合的事情在他俩之间从来没出现过,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这是多么幸福的画面。然而,这又是一个多么滑稽可笑的场面!父母的思想里被灌输的内容是“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成就了父亲暴躁阴郁的性格,也养成了母亲忍辱负重的人生观。没有儿子,她们要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但是那一年母亲才五十岁都不到啊,父亲也不过才比母亲大五岁,而且他俩身体都健康,怎么就一下子想到为自己修建坟墓了?
一切都好像在为母亲的早逝在做铺垫!
建坟的时候,小妹再一次提出了拿钱给父母,母亲最后收了一万,因为那坟建到一半的时候没钱了。父亲对于给自己建坟这个事情甚是积极,他今天发号施令拉来两车石头,明天指挥两个工人去砌好坟山上的一堵墙,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母亲每天给工人送茶水,买菜给工人做一日三餐,那段时间,她甚至冷落了她赖以生存的馒头铺子。
有一天,父亲怒冲冲从山上回来,看见母亲就开骂:“你为什么不给钱呢?石头已经用完了不马上拉来吗?我说叫再拉两车,人家说前两车都还没给钱,你不给钱怎么拉石头呢?”
父亲这一辈子都是一毛不拔的,都在为自己准备身后事了,依然一分钱都不出,至到今天我都还在猜想:父亲这一辈子存了多少钱?钱呢?
在小妹的再三劝说下,母亲收下了一万块钱,那是小妹孝敬父母的钱,也成了我心里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遗憾,小妹对含辛茹苦的母亲,是有回报的。
两个姐姐对于母亲,同样是有过孝敬的,唯有我,没为母亲做过一件长脸的事,没给过她一星半点心意,我的心好愧疚!
二姐结婚后,逢时过节都会给父母买衣服,每年的春节,父母都能穿上高贵的皮衣,那皮衣还配上时髦的大毛领,简直不要显得太有钱。二姐说,让那些有儿子的人看看,咱爸妈没儿子怎么了?有女儿才享福呢!
大姐和姐夫婚前有协议,她让姐夫做上门女婿,她说父母没有儿子,她必须为二老养老送终。大姐确实是个好大姐,听说她在北京打工那些年,追她的小伙子很多,她都拒绝了,她的执念就是一定要招个上门女婿,为父母养老,让那些骂父母“孤老”、“断子绝孙”的人看看,女儿不比儿子差。
大姐结婚后,经常给父母寄点零花钱,钱肯定是到不了母亲手里的,父亲收到钱就会马上存起来(父亲的钱是不存银行的,都蔵在家里)。母亲每次都会给大姐打个电话,告诉她钱收到了,叫她不要往家里寄钱,她说家里不缺钱花,说大姐挣钱辛苦,让她把钱存起来,说孩子长大了要花不少钱呢。
我和老公的婚姻,母亲是最满意的,她一直很看好这个女婿,我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们会过得很好?那时,老公一个月四百块钱的工资,我被困在农村什么都不会干,可怕的是我俩都觉得很幸福。幸福这种感觉,它其实是一把刀,当你幸福了,你就没了斗志,我俩把四百块钱洒在生活里,把彼此刻在骨髓血液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老公的工资长到每月七百块的时候,我们终于发现了自己很穷这个实事,于是开始改变。老公考了研,辞了职,我丢了“太太生活”,开始打工挣钱,开始养家糊口。
结婚几年,母亲其实多次给过我钱,那些年,自己就像被猪油蒙住了眼,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老公重拾学业,母亲给了我两千块钱,我拿着那一叠沉甸甸的钱,心里幡然醒悟:这些年,我给过母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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