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送你一束鲜花吗?”
一个男人朝我走来,怀抱一束粉蔷薇。
蔷薇小小的,楚楚可怜地开着,动人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他看起来是做了一番挣扎,然后下定了决心,才走过来的。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外套,里面穿了件白T,粉色的花朵躺在他胸前,映衬得整个色调十分好看。
他对我说,“能送你一束鲜花吗”,就像在询问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我一时没回过神,没答上话。
他尴尬地立了一会儿,用没抱着鲜花的另一只手挠挠脑袋,东张西望地掩饰他的不自在。
又抬眼偷偷看我,刚好对上我打量他的目光。
他停止了掩饰和不自在,不由分说地把一束蔷薇递到我的面前。
我伸出手爱怜地摸摸那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又低下头,俘着头发去嗅她的香气。淡淡的,萦绕鼻尖,在四月下旬的微热空气中散开。
我接过蔷薇。一束花从他的怀抱到了我的怀抱。
“谢谢你。”我对他露出一个笑。
其实我之前就注意到他了。他的衬衫颜色很好看,我很喜欢,所以我一直在看他。这里是一个小广场,中年男女在跳简单的华尔兹,我独自坐在长椅上,将自己安顿在这怡然自得的人间烟火中。
再看他的时候,我看到他在东边墙下摘蔷薇。
“你在等人吗?”他问我。
我在等人吗?也算,也不算。不算是因为我跟那人从来没约好时间地点,也不知他会不会来,能不能碰见。算吧,我只是一边伴着日月星辰、山河草木,看着日色的变化,四时的荣枯,一边漫漫无期地不专心地等待。
每天在傍晚六七点出门,也许是为了看看人间,顺便等一个人。或者反一转。
所以是不是在等人,我也说不清。
开口答他,我只说,“没有,我一个人。”又给自己打气似的,虚张声势地兀自加上一句,“我不等任何人。”
话毕,我便悔自己说多了话,故意低下头去看花。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那你一定等过一个人很久很久。”
他果然看透了,这是一句谎话,用来骗自己的。
“甚至还在等。”他又加上半句。
我的心在跳着,我听得到,“像有一百个心脏”那样跳着。我惊诧,抬眼瞧他,他正用看一只猫的眼神看着我。
我被他这种眼神盯得浑身都软了,弃甲投降。
“我能抽支烟吗?”他嘴里含着一支烟,手拿着打火机,字眼含糊地吐出来。我喜欢听人含着烟说话,我觉得这样的声音很迷人。
我点点头。
火光亮起,照亮了他的下颌,这时我才发觉,暮色已开始降落。
我们沿着河堤散步。柳树垂下来,温柔地摇摆。他抽一口烟,总是把烟吐到旁边,为了不熏着我。
我们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随便地聊着,不问对方名字,也不问来处。
我一手抱着花,一手随着步伐前后摆动。我没穿高跟鞋,走在他身边,还不及他的肩膀高。恍惚间,有种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他将烟换到我这边那只手的时候,我抬起他的手,放到嘴边,吸了一口他的烟,烟头奋力地闪烁了一下,滤嘴上映着了我的口红。
他只呆了一下,就笑了。又放到自己嘴里猛吸了一大口。烟雾升腾而上,像在跳舞。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了。
甚至渴望他会亲亲我。
我也喜欢他送我的蔷薇。
天色完全黑了,这段河堤人很少,空气的温度降了下来,有些微凉。风带来了河水的腥味。
其实我悄悄地,在等他吻我。
烟草烧完了,他没扔,竟揣进了衬衫口袋里。他拨弄了一下我被河风吹乱的头发,又摸了摸我怀里的蔷薇花,他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定住了。
我知道他要吻我了。
不知何时,我们的步子已经停了下来,两人立在夜色里。头顶的路灯闪了两下,熄灭了。
他的脸缓慢地逼近。他的嘴唇有一点点干燥。他的鼻息扑打在我人中。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腰间。他的身体挤压着我怀中的鲜花。
我需要随便一个人的亲吻来填满嘴巴,需要随便一个人的胸膛来安放双肩。我想,他也一样。
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嘴巴贪婪得可怕,身上像有一百颗心脏在跳。直到路人快走到我们面前,我才成功推开了他。
路过的是一对夫妻,他们用一种批判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不认识他。这个和我接吻的男人,怀抱鲜花来赠我的男人。
可是我轻易地动摇了。
他把我怀中的蔷薇接过去了,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我任由他牵着,并不反抗。跟着他走的时候,我并未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中了邪似的,跟着他走了。
他领着我一直走到河堤的尽头,有一个小树林,开满了槐花,花香弥漫,地上落着白色的花瓣。
走入林中,有一棵挺大的黄角树,树上拴着些红丝带,在微风中飘来荡去。
他猛地把我推倒在树干上,后背碰在树上,激起一阵疼痛。
我开始害怕了,开始后悔跟他来这里了。
可我却没想到要逃跑。
我靠在树上,凝望着他。他仍抱着那束花,像抱一个婴儿,温柔又仁慈。他的眼神却如兽凶猛。
月光透过枝叶倾泻下来。
他走过来,一只手把我的裙子掀到大腿根部。敏感的皮肤感受到他手掌上的茧,另一只手穿插在我的发间。他的鼻息落在我的锁骨,粗重,浓烈。
“我在等你,等你好久了。”
突然,一只白猫窜了出来,凄厉地长叫了一声。他受到了惊吓,怀中的蔷薇掉落到了地上。花瓣被摔落了些,被月光映照着。
没错,我在等人,等了很久很久,甚至还在等。
写在读莫言《怀抱鲜花的女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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