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在何处安眠？

昨夜你在何处安眠？

引子

——过路人，你要去哪里，那里暖和吗？我在这里冷得发抖……

秃头哑女

秃头女乞丐直挺挺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饭盆，等着过路人施舍。十多年前她就在这里，现在仍然是那幅样子，稀稀拉拉几根焦黄的头发残存在头顶，脸似乎被火烧过，露出一块块吹弹可破的皮肤，瘦弱干瘪，毫无女性特征，也不说话，或许也是个哑巴，神情总是沉默的，带着幽幽的哀告眼神。她从不抬眼看人，或许是坐姿让她看人很费力，也可能是她已经丧失了如何与人眼神交流的能力。她和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严格说是建筑设施的一个多余配件。

我们本可以不予理睬。可是，她是一个人，理所当然地引发大家的思考。她是一个意义生成的靶子。还有比这更有召唤力的靶子吗？

我们路过那里，越过大楼的转角就看见了她，她仿佛石化了。啊，每次她都给我们一点新的意义，说不清道不明的微风，梦里的一丝惊悸，排尿后难以控制的颤抖。

多么无聊，幻觉，神经错乱。她是某出戏剧未出场的部分，没头没脑，遗落的一页。

“我终于抬眼看路人，他们都从我这里得到了一点什么，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感到寒冷，寒冷，永无止歇的悲伤。”

绿水码头

来到轮渡码头的时候，正是雨夜。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雨夜，空气温暖湿润。对面是三角洲，晚间的小镇灯火稀疏。更远处的高楼陷在浓黑的夜色里，江岸蜿蜒，无法辨别方向。浪拍打着护岸石。渡船仿佛在江中心停住了。有一艘小船，可能是渔船，缓慢地向渡船漂去，消失在变幻不定的水雾里。渡船横向移动，然后调转船头直冲码头驶来。

雨更大了，站在铁栏杆旁的几个人任凭雨水冲刷，坡道上漫水连成片，泛出微弱的光点。汽笛声响了一下，黑暗处还有几个人，他们探了探头。护岸石坍塌了一小片，发出沉闷的石头撞击水面的声音，江水涌来，坡道上的人们颤抖着迎向湿漉漉的渡船。

船上的灯光亮了，摆渡的汽车发动了，嗡嗡响。大伙儿都站在亮光里。

叔叔

叔叔说：“有一段时间城里经常爆发踩踏事件，也不知什么原因，人群——通常是在某个公共场所——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然后，前后左右都有可能，一群人像麦茬一样齐齐倒下，于是那里形成一个漩涡，人们都向那里涌去，放佛着了魔一般，没人能止住这股浪潮。人开始叠在人上面……你见过狗刨洞吧？就是那样，很多人被抛进漩涡里，空气中传来沉闷的响声，好似某种劳动号子。有个别人顺着路灯杆爬到高处，或者攀到墙头逃过一劫，大多数人只能无助地被强劲的海浪推来搡去。漩涡便成了一座人肉小山，有时可能会有两座，几乎能听到男男女女的肋骨断裂的声音呢。”

叔叔说完这些，突然失去了兴致，问我昨晚在哪里睡的。

我昨晚在哪里睡？我张口结舌。我不晓得，我怎么知道？我的心里时长会出现一个黑洞。无数人被抛进黑洞里，其中也有我，我们在黑洞里安眠——我能这么回答他吗？

不能。于是，我垂下眼帘，匍匐着从竹椅下穿过，爬过矮门槛，来到院子。草叶上的露水已经被晒干，在温和的空气中仰面凝望天空，天上没有一只麻雀。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恶魔之子

——我怎么知道孕育的是不是恶魔的孩子？

——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在说话！

——救护车马上来了，忍着点儿，我去窗口看看。

——把灯开着。

——灯已经开了。

——还是很黑。

——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

医院院长

为什么我惶恐不安？只因为听了无稽之谈？罢了罢了。我去病房看看去。

院长面色阴沉，走进电梯，电梯井传来轰隆声，门关上了。电梯下行。

小老头

最近总是听到不利于我的传言，说我借救灾之名来捞钱，简直胡说，鬼话连天。不错，是有一部分钱进了我的腰包，难道救灾就只能白白付出？况且那是年轻时候的事情。还有人说我放高利贷。我得派人查一查，堵住这些无事生非者的嘴。

小老头按了一下躺椅扶手上的红色按钮，墙上的喇叭里传来“哔哔”一声响：大统领，有什么吩咐？

小老头皱了皱眉：你们难道没有记录我的脑电波？

没有。

思维门禁没有打开，小老头清醒了。

小老头交代了一番，“哔哔”一声墙上的喇叭缩进墙内。

乌云遮蔽了天空，沙漠中的堡垒里灯火辉煌，响起舒缓微弱的乐曲声。暴雨倾斜大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死去多年的枯骨闻之也禁不住战栗不已——骆驼骨在雨水的敲打下发出连续不断的颤音。

我敢断定你没有推身后的墙

倘若你试过推一下身后的墙，在你以为绝无可能的时候，就能看见墙洞里的世界。

可恨，又令人悲悯

自私又愚蠢，既要名又要利还懒惰，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就是人。即可恨，又令人悲悯。等到想回头的那一天，已经回不去了，死亡尽在咫尺，任你一双泪眼四处寻找，也找不到救你的神。当啷，锵！

牛头马面急匆匆穿台而过。灯光熄灭。有人在地上摸索金牙，手指被人踩了，急缩回手怒斥道：“不长眼睛？”那人嗤笑：“脚怎么会长眼睛。您四爪着地，找啥呢？”金牙找到了，放在嘴跟前使劲儿吹。

决定远行

跑得远远的，省得看着则气。可是，喜马拉雅山太高，普吉岛太远，大兴安岭有狼，冰川深处有挖人心肝的恶人帮。想到走遍万水千山，还是得回来。

怪物

从何时起，怪物就环伺在我们周围？最博学的历史学家怕也不知道。据我所知，亦即从可公开查阅的资料、档案来看，我们不知道怪物的起源，进化史，或者它并非进化而来而是一直如此。我们对怪物一无所知。每当人们谈起怪物，往往会陷入失语的困境，它像一则空白的谣言，我们能说什么呢？可是……我们又不能不说点什么，它听起来像是真的。可资类比的是另一件陈年往事：

有某个时代，人们都不要脸，寡廉鲜耻，形同禽兽（原谅我用这个词）。那个时代已成为遥远而模糊的过往，虽然不少历史学家认为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实有其事，但有一些文字资料显示了蛛丝马迹，对之最低限度的看法是：或许被夸大，但并非子虚乌有，因为我们当今这个时代的某些背德事件和那个时代（一般称之为“坏时代”）有关联，甚至更骇人听闻。

好了，我双手赞同以上观点，可是，“坏时代”没有怪物。是的，无论我们怎么辱骂人类历史上的臭名昭著之徒，他们都不是怪物，他们是人，长着人形，心灵虽然丑恶歹毒但并没有变成非人，这是不容否认的。怪物不是人，它怪里怪气，行踪不定，我们压根就无法认识它，喏，它就算在眼前，我们也看不见听不见，它们有法力，超出我们目前的跟踪能力。红外线，紫外线，伽马射线……求求你不要说了，该试的都试了。不管用。

我要说的是我童年遇到的一件事：我遇到了怪物。

我的妹妹比我小四岁，漂亮又可爱。我们住在偏僻的荒野，离最近的顾家老爹也有一里多路。我的父亲母亲以种田为业，农闲时父亲会去远处的森林打猎，猎物会被送到镇上去卖，置办一些生活必需品。日子很清苦，但从没有挨饿，全仗老天爷恩赐我们一大块肥沃的土地以及密布在田间的小河沟。我已经能干一些体力活了，但还是贪玩，父母没有苛责我，只要我能看好妹妹。我带着妹妹在荒坡上翻跟斗，滑草，追野兔，我俩的衣服总是很快被磨烂了，身上也经常被擦破刮伤，唯一的收获是我和妹妹身体都很强壮，胆子也很大。我们曾试图抓住一只獐子，只可惜那陷入绝境的食草动物竟然幸运地奋力飞跃深沟。我和妹妹都惊诧不已，并从中获得了更多的勇气。

从顾家老爹那里，我们获知在小河上游靠近森林的地方，有时候会听到一种奇怪的吼声，好似野鹅的咣咣叫声，但音量要大得多，每当怪物出现的时候，林子里的鸟儿都四散奔逃，野猪也加速奔回巢穴。传说这种怪物喜欢追赶小孩，当小孩累得跑不动时，它才会慢慢吃掉。顾家老爹曾经很远地看见过怪兽，怪兽高大细长，人形，蹦跳着走路，像在跳一种笨拙的民间舞蹈似的。

雨之子

晚上如果下雨，你可不要找我。我要去喂我的宠物，它飞行的速度很快，以至于我从没见过它的样子。它总是趁我不注意乌压压飞来，叼走我手掌心的玉米粒。我叫它“雨之子”。雨越大，它越是焦躁，来时发出嘶哑的怪叫。

另一个我

我把我派发出去，就像抽打一匹老马。失去了缰绳，老马显得六神无主，它走走停停，不时用眼角瞥一下我。一瞥之下，我融化了，化为一团白气。失去了主人的老马只得低头前行，内心茫然一片。真我渐渐气化，最后连稀薄的形式也解体了。

麦先生

麦先生的半生是一场悲剧，如果能幸运活到九十岁的话，他还有半生。他听信了蛊惑，买了一台挖掘机。当机器落地的那天，他看见工地上摆放着三台橙色的挖掘机，每个都比他的要大。麦先生想：希望总是伴随着痛苦。

小爱

小爱会研究她父亲头顶，他的悲剧人生.

王叔

他是由父亲最隐秘的部分生长而成。那时候我还对世界的荒诞，可悲，堕落，。缺少认识，我还小，尽管天生爱思考，但由于缺少素材，大脑只是空转

兜圈人的自白

我在前进，我在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