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说】傻笑（之一）

一

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可见要想身心健康延年益寿，笑不可少。虽然我还年青，而立不到，断不至于为更年期、老年痴呆症而忧心忡忡，搞超前消费，但现在而今眼目下，不得不为未婚妻小敏的阴沉脸色买单。问她：“你一贯的喜笑颜开，为什么越来越愁容满面？”而她却像个怨妇一般，没好气地嚷嚷：“你自己照镜子瞧瞧！”唉，我明知故问，也料到她准会这样回答。和小敏交往三年，我算明白了，女人自己的问题，总喜欢在男人身上找原因。考虑到我们下半年就要结婚了，感叹归感叹，我还得认认真真把她的话当作眼下最重要的事儿来办。

很少照镜子，老实说，这一照就怀疑镜子里的是不是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我仔仔细细观察，一张轮廓还算分明的脸膛，就是形状不太标准，与驴脸多少有点形似。如果扯动脸皮笑一笑，模样可能稍有改观。不得不承认，小敏的见解是有道理的。我尝试着运动面部42块肌肉，想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可扭曲变形似的面目狰狞不堪，且莫明其妙地发出咯吱咯吱关节拉扯的怪异声响来，腮帮酸痛难忍……笑一个怎么就天昏地暗、愁云惨淡的呢。小敏一年前就说过：“你嘛，就笑一笑啊，笑起来多阳光，多帅啊。”

这里得停笔补充一下，小敏是我同级不同班的大学同学，在大学时倒没什么交往，只知道追她的人很多，校园里无论什么热闹场合都能欣赏到她的倩影，而且绝对的是焦点，怎么也轮不到我这种成绩虽然出众但社交白痴的人为她捧裙摆。巧的是毕业后竟然就业于相邻的两个单位，业务上有些来往。这一来二往，我们就相互网上了。最初问她为什么爱上我，她一番笑哈哈，说：“你呢，长得不帅，个子也将就，就是一脸麻木，特酷。”

我知道，她欣赏我所谓的酷，欣赏了一年之后，烦了，现在想方设法想让我不酷，得傻呵呵地笑起来，笑出点快乐的阳光，以及阳光下的岁月静好。我呢，曾经试图粉碎她的这个阴谋，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了一番大道理：“……你爱笑，活泼，我不爱笑，沉郁。相得益彰嘛，这叫互补，知道吗？就像中国和美国，一个喜欢存钱，一个喜欢借钱，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呢。”不等听完我的演讲，她哈哈大笑，倒在沙发里揉着肚子说：“你真会扯……你，你怎么不笑呢？你全身就没一个笑细胞吗？” 她曾经无数次挠我的痒痒，那意思也是要挖掘一下我身上未被开发出来的笑细胞。但是，直到她挠遍我每一寸国土，每一次挠出的都不见朗朗晴天，无非巫山云雨而已。也就是说，每一次她都以昏迷似的失败而告终。

就挠痒痒这个事儿，我得说，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那时候几个小孩子雨天不能外出疯跑、玩游戏，就窝在一起，无所事事的时候。常常要玩的就是挠痒痒，而且听大人说：“挠得笑的，长大了以后怕老婆，挠不笑的，就不会当粑耳朵（普通话里叫气管炎）。”我从来不笑，是不是从哪个游戏中练出来的？即使在一群人中讲笑话，说那些可笑性非常高的荤段子，我也板着面孔笑不出来。同事们朋友们笑完了，望着木然的我，很诧异地说：“你娃真是说笑话的高手，稳得起，高。”久而久之，他们习惯了没事围着我，催我来一段。

我也不知道肚子里装了多少笑话段子，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我的未婚妻小敏。谁也料不到的是，这竟然促成了我后来的跳槽。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她为了培养我的可笑性，可谓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她说，她就不信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没一个笑细胞。她给我订上了全国罕见的幽默搞笑的报刊，十来种，还不断地从网上搜罗，每天发到我邮箱里，发到我微信里，要我一定得认认真真阅读体会。出于督促，她老人家一见面就会测试我是不是偷懒了。怎么测试？她随机翻到一页，读段子的前半部分，要我续上后半部分。这样的测试，我都能轻轻松松过关，全靠我从小就显示出来的超常的记忆力。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传说中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等等在我这儿都可以得到验证。

众所周知，我自上学起，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一年，我的小学、初中、高中母校纷纷请我回去做报告，向我的学弟学妹们传经送宝。有人问到我的优异成绩是怎么获得的？怎么获得的？当然不是做假作弊获得的。有什么学习的诀窍？什么诀窍？虽然鲁迅说了，没什么诀窍，但我还得说，我的诀窍是：不管如何，认真听课；一般老师都会讲，认真听，跟着老师的思路走，更有甚者还说，一边听一边思考。

但我的切身体会是，只是听，只是认真听，绝不理会老师的思路，更不要思考。——把自己的脑袋当作空空荡荡的袋子，任由老师往里面扔东西。过去要我们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听毛主席的话”，“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那么现在的考试呢，考的就是一个“听”字。这一讲，台下哄堂大笑，负责主持的教导主任赶紧抢过麦克风，严肃地说：“我们的这位校友很幽默，很诙谐，其实他最值得大家学习的是，他那种刻苦学习、发奋努力、奋发向上、为母校为祖国争光的精神……”主任的讲话获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我就纳闷：我讲真话倒成了笑话，他不着边际地讲了一通大话、空话、假话，却得到空前的认可。

话扯远了，还是书归正传。小敏为了让我能够笑，真是不遗余力。她苦口婆心地告诫我：“你想嘛，人一生下来就哇哇哭泣，虽然旁边的父母都笑呵呵的，到临终的时候，你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而你前来围观的亲人却泣不成声，是不是很悲剧呀……”所以，她非常自信地得出结论说：“人这一辈子，就应该随时随地、有事没事，都笑一笑。”老实告诉你，听了小敏的这一番实实在在的话，我无端地悲伤起来，简直想不到活着还有什么值得笑的。可我不敢告诉她我内心真实的感受，害怕她说我不配合，态度不端正，故意作对，不肯接受她煞费苦心的改造。我知道，态度问题是为人处事最基本的问题，何况这关乎到我一生的婚姻大事呢。

综上所述，几年下来，我阅读了数以万计的笑话段子，我能轻轻松松地让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自己却毫无一点笑意。家长里短的生活类笑话，适合家庭聚会；两性男女的成人笑话，适合同事间搞笑；史事时事类笑话，适合口无遮拦的同学会。这些我都能把握得恰到好处。小敏的父母都喜欢我，因为我一见到他们，要不了三分钟我准能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然而，她父母喜欢我没用，小敏狠狠地说：“你要娶的是我，不是我的家人；记住，你不要搞曲线救国的那一套！”

我曾经一千次一万次地追问：“你为什么就笑不出来啊？大家都觉得可笑的事儿为什么你就感受不到可笑？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笑不出来？莫非你真的是缺乏笑细胞？”经过慎重的考量，我把这个意思向小敏透露出来，敏感的小敏就挥起她的芳拳砸在我肩上、背上，暴风骤雨一般的落下来。她的暴力无情地击退了我打退堂鼓的念头。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态度端正，也不是没努力，告诉你，为此我每天都做梦，梦见自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笑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小敏站在一旁得意地露出微笑，并频频点头。那一刻，我真不想醒来。既然我觉得虚幻的梦境可笑度高，而实实在在的现实没什么可笑，沉醉其间何须醒来？可问题是，我不想醒来，比我想笑起来还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