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说】傻笑(之八)

【麻辣小说】傻笑(之八)

八

一下班就往傻笑培训班赶，忙得来不及吃晚饭。这一天律师事务所的帅哥美女们围着我团团转，一有空就催我来一段勇闯望江楼的传奇，说公安局长如何英勇了得，说《红尘客》记者明欣如何美艳动人。想不到惯常于理性思维、讲求事实逻辑的法律人也这么八卦。显然，我条理清晰的描述，不符合他们的内心期待，所以，逼迫我无休止地补充。把我当牙膏了。

你懂的，他们最喜欢听的，是马律和明记擦出点火花什么的，至于张师傅们如何倒在其次，只当作展开浪漫故事的一个模糊背景可矣。劣质韩剧看多了！唉，事件真正的主角成了配角，跑龙套的恰恰成了焦点。人们的认知无不受铺天盖地的娱乐八卦所蒙蔽。

但你知道我的性格，不能为了满足大家的需要，就本末倒置，就狸猫换太子，换一句话说，我只愿意描述我的所见所闻所感，呈现一种原汁原味的真实。看看各种公众号、朋友圈为此精神焕发，脑洞大开，充分发挥着超人的想象力，由此形成一股波澜壮阔的舆论洪流，我就觉得，不肯被裹挟的马律，像一个坐在岸边的吃瓜人。

由他们去吧，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才好去听课哩。夜色迷蒙，灯影幢幢，郊外的小街稀拉拉的游动着几个人。看傻笑家常馆的霓虹灯闪烁不止，我径直往里走，打算随便吃碗杂酱面。

拍了张面条照，发给小敏，小敏回道：

“杂酱面？傻笑哥吃得这么简单？”

“这可是傻笑家常馆的杂酱面哟，吃了有助于培养笑细胞。”

“好好学习，天天傻笑！”

嗯嗯，小敏这句话可作我们的校训哩。一进入大楼，伍豪同学就蹦跶蹦跶撵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只馒头，一边啃一边招呼我。我停下脚步，打量他的古怪装束，上身穿着白底蓝条纹的衬衣，下身一条灰色中式短裤，脚下一双拖鞋，啪嗒啪嗒地前来。这位大叔，——不不，他要我叫他老兄的——这位老兄怎么越发怪古稀奇了呢？

“伍豪老兄，吃得这样朴素？”

“马路老弟有所不知，人不能贪图享受，一贪图享受就容易变坏。你看雷锋叔叔，生活多简朴啊，把省下的钱财全都捐给了灾区人民呢。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莫要对其他人说——我正在计划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惊天动地的大事！“

“怎么惊天动地？”

“干大事呗！”

嗨，这什么思维呀。就凭这几句对话，你就能断定伍豪同学的心智，懵懂混沌，还停留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吧。可是，细想起来又不对。既是刚入小学的心智，怎么不会傻笑，非得来这儿学习？你知道的，傻笑，人之初的基本天性，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会，难道傻笑还不会？

那么，一个正常人是怎么失去傻笑功能的呢？用王东东教授在《傻笑无敌》一书中的话说：都是随着进小学、初中、高中，考进大学，进入社会，才被磨掉了那份傻乎乎的天性。知道得越多，理解得越深，越是远离了傻和笑。如此分析下来，伍豪同学岂不是一种无法理喻的存在吗？

但你知道的，他毕竟存在，此刻就存在于我的同桌，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有一点大可以让你放心，他是个好人。

明欣的位置空着。微信里发个问候，半天不见回复。是不是因为周末的事儿遇到了什么麻烦呢。她是无辜的受害方，能有什么麻烦？我不喜欢中药味，想去她那位置坐，但想到钱校长讲了，不能私自调整座位。好在伍豪同学的馒头嚼完了，只是腮帮子还不停蠕动，准备下咽。这时，钱校长步履蹒跚地走进教室，几天不见，啤酒肚更圆了。

这里不得不说，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一般学校上课的规矩排场，值日生喊“起立”，学生一齐站起来，老师说“同学们好”，学生回礼“老师好”，最后老师说“坐下”，是不是这么一个程序？但这儿是傻笑培训班，问候内容就不尽相同了。

“雄起！”

“同学们傻！”

“老师傻！”

“稳起！”

你知道的，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饶舌，有好为人师之嫌，对这个问候语自然得抓住机会说几句。“雄起”是什么意思呢？原本方言土语，意为男根高举，此处喻指有力量地整齐地站起来，而不是懒洋洋地太监平身。不说“好”而说“傻”又为何?这是傻笑培训班的办学理念和宗旨，体现了以傻为好的价值观和审美观。至于说到“稳起”，通俗点讲，就是把屁股安放好，坚持坐稳坐实。闲话少扯，听钱校长讲课。

“同学们，女同学们，男同学们，男女同学们！大家好！我们这就进入第六期傻笑培训班的第二周学习了，希望大家继续发扬第一周的学习精神，不迟到，不早退，有事请假，——今天就无故缺席一个哟，班长，作好记录——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争做我们傻笑培训班的三好学生！”

钱校长讲完例行的开场白，收获满堂掌声，就进入他任教的“傻笑社会学研究”正题了。他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一、各行各业傻笑的成功案例及其社会心理之分析。然后，他从一只老式黑提包里取出一叠讲义，摆放在讲桌上，这才坐下来稳起。

“同学们，傻笑的成功案例，古今中外，可谓汗牛充栋啊！太多太多了，我们不可能一一列举，我们只能选择一些经典的，对我们有实用价值的来说说，并给大家详细分析其中蕴含的社会心理结构，便于培养大家对傻笑的认知和领悟。”

讲到这儿，刚要进入正题，门口一声“报告”，打断了钱校长的言路。谁来了？戴着一副白色蓝边的医用口罩。哦哦，取下口罩，原来是明欣站立门口，穿一身罕见的橘黄色旗袍，脚踩米黄色高跟，三围突出，曲线毕现，非常之性感。她很有礼貌地等候着钱校长发话批评，但钱校长张开嘴，望着她，好奇地上下打量，仿佛认不得了。一贯满面堆笑的钱校长，此时的一块脸比黑板还黑，真像一个极端负责因而缺乏幽默感的小学教师，居高临下地问：

“明欣同学，你说说，你怎么迟到了呢？”

“报告钱校长，我昨天感冒了，头晕，鼻塞，本来想打退堂鼓的，但想到钱校长教导我们说：人得有点精气神，不能随便放弃。就咬着牙来了！”

黑着脸的钱校长突然嘿嘿嘿傻笑，估计是听到“钱校长教导我们说”，乐开了怀。但他似乎忘记了接下来的戏码，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好一阵才回神清醒，于是叫明欣进来。明欣重新戴上口罩，捂住嘴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见明欣稳起了，钱校长才准备接着前面的内容讲，可感觉嘴巴上有点什么异物，伸出舌头来尝试处理，又够不着，便从提包里掏出纸巾来胡乱抹。什么异物？口水嘛，口腔分泌物，北方方言叫哈喇子，老祖宗叫口涎，属津液之一，一般书籍里写作唾液、唾沫。

课间十分钟，与明欣简短交谈，得知她在望江楼楼顶的情况，梳理概括起来有如下五点：一、楼顶风特别大，特别凉，不然她不会感冒；二、张师傅他们都是好人，把外套脱给她穿在身上；三、住院的工人师傅打来电话，说有一男一女和几个警察来送药费；四、楼下答应十天之内筹措钱款给他们缴纳社保医保；五、工友们承诺不得不经允许接受媒体采访，并撤回起诉所需的所有材料，交公安局备案。

我一直纳闷的是，张师傅怎么知道我身上绑得有那些器材，明欣意味深长地白了我一眼，嘴角向上翘，颇为不屑，兼有嘲笑之意，好像在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显然，我的疑问悬起了，得不到任何解答，再问无益。我赶紧转移话题，装作可怜兮兮地说：

“你不知道，那个公安局长才凶哦！他得知你被张师傅他们挟持，冲上来一耳光搧过来，没搧到我，但把旁边一位警察的牙齿都搧脱几颗，当场趴下，血流一地……好血腥啊！”

我满以为夸大其词的讲述，能唤起她的关注，没想到，她轻描淡写地自言自语道：

“这个算啥子？我八岁的时候，有四五十斤重吧，被一爪抓起来，一摔，直接从这块田摔到了另外一块田。我妈在麦田里找啊找，喊啊喊，心想也许摔死了吧。都是齐腰深的麦子，藏个小孩算不了什么，找了大半个上午，才找到昏死过去的我……”

“摔你的，是你父亲吗？”

“我的字典里没有父亲！”

“这个人我认识？”

“……”

上课铃声响起，穿着短裤的伍豪同学活蹦乱跳地冲进教室去，真像民国时期的童子军。他还顺便招呼我俩，上课喽，上课喽，该进教室了。铃声停止，王东东教授准时出现在门口，响亮地吐了一口痰，然后走上讲台，从提包里取出他的茶杯和讲义来。

“雄起！”

“同学们傻！”

“老师傻！”

“稳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