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说】傻笑（之十二）

十二

我今天发现傻笑培训班的存在，有问题，问题不出在法律层面上，——你知道的，我马路是律师，凡事都喜欢首先从法律的角度去考虑——它办理了所有必须的手续，通过了相关部门的审核验收，按理是天经地义，合法合理，没有任何问题的。我所说的问题是什么呢？是它的办学手段与它要达到的目的之间，存在一个南辕北辙的事实。

怎么说呢，办学嘛，肯定是希望学员通过培训学习，提高智商和变通以及应变能力，对不对？可是，傻笑培训班设置的办学目的是什么？是让学员变傻，由此实现傻笑的远大理想。这岂不等同于去火葬场就医，去妓女中选处女，去……怎么可能呢？你想，只要学员一开动脑筋，思考起来，就离傻越来越远，而如果不开动脑筋呢，却又学不会必须的技能，当然达不到傻笑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说，傻笑培训班在傻与笑之间人为地设置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那么，怎么办呢？有没有一种路径，让学员既不因为动脑变聪明，保持甚至维持傻乎乎的状态，又能在不经意之中掌握傻不吧唧的思维机制，以期实现最终的傻笑呢？ 就此疑问，利用课间十分钟请教王东东教授。他听了我的一番长篇提问，很诧异，一张瘦脸上仿佛就剩下两粒黑豆在转悠，转着转着，却变成两粒白豆了。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惊骇情绪，说：

“马……之路同学，你提的这个问题，很深啰，是目前我们全国傻笑学会正在下大力气攻关的科研难题，用俗话说，它就像“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样具有挑战性！看来马同学学习上进，充满正能量，是我们傻笑培训班难得一见的高材生喽！继续努力，马同学，我看好你，相信你一定会为我们的傻笑事业做出卓越的贡献，大力促进我们傻笑学院的发扬光大，走在世界文明的前列！”

王东东教授把我大大的夸奖了一通，让我的虚荣心几乎爆棚。记得从小到大还没人如此高规格地夸奖过我，把我都提高到了国家和民族层面了。小敏倒是夸奖过几回，但我哪敢相信啊，你知道的，恋爱中的男女，说话都是常常不过大脑的，因为目的是讨对方喜欢，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欢喜劲儿一过，说不定就会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也不奇怪。

正当此时，身着超短裙的明欣款款而来，见我被王教授夸得满面红光，也顺着话题想夸我几句。她十分严肃认真地对王教授说：

“王教授，你不知道，我们这位马之路同学，是出了名的段子手，幽默大师，据他的同事和朋友说，他脑袋瓜子里储存了上万个笑话，你下一节课可以指名道姓，让他起来说一说……”

明欣虽然身着超短裙，一双大腿白生生的并立着，但说起话来，依然一板一眼，神情端庄，眉眼定定的纹丝不动，即使睁起眼睛说瞎话，也没有人会怀疑。但是，我怀疑她会说假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说假话的内心冲动和欲望。反正你知道的，我马之路自从上小学就对假话蠢蠢欲动，于是发现身边无处不是假话，没人不以说假话为荣，以说真话为耻，也许，我太容易分辨真假了，很多时候就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小伙伴问起这个那个的，想了解我的看法，我就喜欢这样搪塞：有什么好说的！这成了我少年时代的一句口头禅。

直到进入大学，我才明白，说不说话是个路线问题，是个态度问题，与真假无关。很多时候，正如公共场合或者半公开的社交场合，你必须说，重三八道地说，啰里啰嗦地说，才能证明你活着，没有患上忧郁症和精神病，你的朋友和家人才放心大胆地允许你在社会上混，不然，很可能就把沉默寡言的你送进精神病院去了。

我就担心，像明欣这样子的，一不懂得傻笑，二不懂得说话，每每张嘴都言为心声，如果她的父亲不是黄局，她在单位上还能怎么混。当然，如你所知，上次的社保案，她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让张师傅他们通过非正常手段获得了应该享有的权益。不得不说，她有一股与身俱来的侠义之气。如果放在古代，她一定是一位飞檐走壁惩恶扬善的女侠。要说，我们法律人对侠客不感兴趣，总觉得以武犯禁不合法制精神，即使得以声张正义。

但我没想到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傻笑的案例与剖析”的课堂上，王教授真的听从了明欣的建议。他先叫我给同学们讲了几个笑话段子，获得满堂掌声。当然，你是知道的，没有获得笑声，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共同的傻笑目的才走到一起来的，目前，现在，暂时还不具备笑起来的能力。我们就像空有一对翅膀的小鸟，还没学会飞翔呢，顶多扑腾几下，又悲哀地用脚爪踱步。 有意思的是，王教授后来充分地调动、运用了我马之路头脑里的笑话储存。怎么运用的？告诉你，那真是让课堂由他的一言堂加大家的巴巴掌，变成了上下互动，实现了传统教学方式的彻底更新，简直就是教育事业的跨越式发展了。

怎么运用的？他讲一段理论，比如，说到农民的日常生活如何的生动活泼，说到搽皮鞋的如何与顾客对话，总之，每讲一处，他就停下来，让我奉上几则相关的段子。 如此这般玩得多了，我不免就有些自我膨胀了，心底暗自嘀咕：他讲的那些干瘪的理论有什么稀奇，书上都有，翻一翻就记住了，就能和尚念经照本宣科了。这样一想，我就明白从小学到大学的教师们记忆力无不差劲了。他们为什么整天都抱着那本教参——教学参考——名之为备课，其实，就是记忆力差嘛。同一本教参，难怪培养出来的都是符合同一标准的人。当然，这个话我马路打死也不敢说，因为此言一出，我就把香火牌位上的得罪了一大半喽。你想，虽然老师排在第五，但老师是得到君、亲认可的嘛。不知道天地会不会怪罪我。

接下来是钱正义校长的课，他从提包里取出一叠试卷来，一一分发下来，一份三张——然后，钱校长就按惯例，扯开嗓子动员道：

“同学们，男同学们，女同学们，男女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是我们傻笑培训班第六期开班的第二周，我们系统地科学地学习了傻笑哲学的基本原理，并进行了大量的训练，今天我们就来测试一下大家对所学的知识掌握得如何。大家不要紧张，我们的考试更多的是为了检验我们教师的教学效果，以便在接下来的教学中更好地改进、提高教学水平！所以，请大家本着诚信原则，不作弊，不翻书，不交头接耳，不弄虚作假，我们需要得到一个真实可信的成绩！”

这些话都说得和教过我的老师所说的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我怀疑钱校长过去曾经就是一位教师，至少有很长一段从教经历。但我不得不说，他唯一不大像教师的是他数钱时候的动作。告诉你，或许因为他的指头太粗，他总是不能顺利地翻动那些钞票，翻动一张就不得不停下来，手指伸到宽厚的嘴唇上抹一点口水再继续。这一点肯定不像教师的，教师哪一个不知道钞票上成百上千的细菌啦。而且一个足够成熟的教师，那是用不着一张一张翻起来点数的，几乎可以像赌场发牌的小姐大拇指一滑动，就能够点得分毫不差，次一点的就用验钞机啦。还有不像教师的地方，就是他的无限隆起的啤酒肚，走起路来需要双脚呈八字形，才能移动沉重的身躯，你想，起早摸黑的教师肚子里哪有那么多的油水哟。

做试卷对我马路来说，那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的，参加完高考之后，我们班几十号人在教学楼上把所有折磨我们的课本和试卷，凡是有字迹的纸张，统统都撕成碎片，往楼下抛洒，一时间，沸沸扬扬像杨花、像飞雪，大家无不宣泄着对考试和学习的愤怒，唯有我马之路呆在教室守护着我的那些书籍课本以及练习册、复习资料、还有就是我的宝贝试卷，我怕撕红了眼的他们把我的也撕了。

一位撕书撕累了，回教室接水喝的女同学，发现了我这个另类，好奇地问：

“马之路，你怎么没参加撕书比赛呢？”

“我想把它们保留下来，留给自己的下一代呢。告诉他们，你爸爸你爷爷，曾经摩挲过这些纸片，并为它们付出了全部青春和热血……”

摆在面前的试卷，抬头是“傻笑培训班第六期第一次知识测试题卷”，时间一个小时，满分100分，分选择题和问答题两部分。选择题60分，问答题40分。粗略浏览了一下，简单，对我久经沙场的马之路来说，那简直就是小儿科。

然而，这么简单的题目，没想到竟然有人作弊。偷偷地在课桌抽屉里翻书，也有人偷偷瞟视同桌的答题，比如我的同桌伍豪同学，几乎是：我做一道他就做一道，与我保持了绝对的步调一致。

而好玩有趣的是，我发现钱校长也发现了绝大对数人作弊作假，但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照常背着手巡视，就像高唱“大王叫我来巡视”的小妖怪。这就不好理解了。

首先，大家作弊是为了什么呢？这个成绩既不能升学，又不能换来什么利益。只能理解为作弊太久，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也许只有这样理解，才能进而理解钱校长的装聋作哑了。如果他认得真来，坏了学员的习惯，那这个培训班还怎么办得下去呢，你说是不是？因此，他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学员也装作他没看见，没听见，甚至装作自己没做假……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装傻，必须得从装聋作哑开始，否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还怎么傻得起来，还怎么笑得出来哟！没有装傻的功夫，那是装不了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