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女友的第二次婚礼

作者: 蛰惊 | 来源:发表于2016-11-10 22:04 被阅读203次

    我们没有在一起,却永远在一起

    我和墨子约在两路口宵夜,点了一件酒,并不打算喝完就回去,至于喝完后要去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墨子这人,平时话不多,喝了两瓶酒,变成了话唠,唠叨起哲学问题,他说:“这世界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比如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说:“这些问题哪是我们考虑的,我们应该考虑的是这个月房租付了拿什么吃饭,公司上月业绩不好,这个月的奖金又打水漂了吧,其实现在我考虑的是,我们要的手撕鱿鱼怎么还不上来,我肚子饿。”

    墨子摆摆手,不屑地说:“所以说你毕业了三年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因为你思考的格局太小,你只顾着生活那点破事,吃喝拉撒睡有什么考量的,你要有高度,把视野放在全国、全人类、全宇宙上去,思考下人类的古往今来,人性的本性,至于落魄到现在这样子吗?”

    我说:“这就是你们搞销售的喜欢搞的一套理论吧,你每天思考这么多,酒卖出去了吗?”墨子在重庆推销白酒,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随时随地背着单肩包,在长江缆索上、在解放碑的商圈里,在每家卖酒的店铺里。

    墨子突然沉墨不语,他举起酒瓶,放到嘴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下,摇摇头。他问:“袁野,你说我们俩就这么在重庆耗着是为了什么?”

    我倒了杯酒,酒花四溢,扑哧扑哧冒出杯子。墨子这句话问到我了,我也不知道,我们俩就这么耗在重庆做什么,墨子推销白酒,今年业绩不好,我们公司,绩效一个月比一个月少。

    墨子接着说:“我总觉得自己得了一种叫做忧伤的毛病,我总想不通我们为什么活着。昨天我去理发店理了一个五元的发型,你看怎么样,五元的发型也能看,十元的不一定好,上百元的说不定还不如这个呢,我们总以为自己能赚很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可以前我们没有什么钱,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我不以为然,反呛他:“所谓忧伤,不就是矫情吗,吃多了没事干惯出来的毛病,如果你每天睁开眼睛,发现今天的早饭都没着落,你就没机会去感受悲伤了,那时候我们没心没肺,没钱穷高兴,穷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墨子说:“对于我,今天吃了饭,睡上一觉,明天还是吃饭,去公司的地铁拥挤,回来的也是。以前合租的男孩子带女孩子回来过夜,折腾一晚上,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极了我们婴儿时代的哭泣。后来合租的年轻夫妻,比我年纪还小,半夜吵架,先是说要离婚,后来放大话要杀了彼此,再后来妻子蹲在客厅里,也是咿咿呀呀的哭。我在夜里睁着眼睛听他们的声音,睡不着,只能带上耳机,李志唱'我们生来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不管你拥有什么‵。”

    他提起瓶子和我碰了一下,酒杯发出哐啷的声音。我们仰头一饮而尽,冰酒从脖子上凉到胃里,像突然飘起的心绪。这个夏季的重庆,所有东西都是热的,空气、汗水、人的吆喝,唯有我们的心,冷冷的找不着归处。

    服务员将手撕鱿鱼端上来,冒着热气的鱿鱼片和一碟芥末,生活已经够麻木了,所以我们的味觉需要辣,芥末不但辣,而且呛鼻,呛得我们眼泪留下来,免了借口。

    我说:“墨子,要不我们回去吧?回老家去,相亲、结婚、生子,所有同学不都是这样过着吗,也不见谁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墨子说:“袁野,你知道的,回老家去,城市那么小,一不小心就遇见赵依依,我不想自己每天在遇见她与不遇见她之间徘徊,遇到时忐忑不安,不遇到又心里发痒。我有时候突然间从睡梦里醒来,才发觉我和她之间,这辈子再没在一起的机会了,我不由自主地卷缩着身体,心里堵着一坨石头似的发慌,想哭又不想哭,想吼叫却又发不出声音。”

    墨子提到的赵依依,是她的初恋、前女友、未婚妻,这个人我认识,并且很多年了。

    2003年吧,时间有点久远,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那时候我和墨子、卢生在一所镇中学读书,这所中学在四面环山的山窝里,没有什么娱乐,就剩学校外面有一条街道,是个小集市,有百货小卖部、餐馆、发廊、台球,网吧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学生过得很压抑,恰好古惑仔风靡,学校里不学无术的学生的青春荷尔蒙找到了发泄口,暗地里成立了好几大帮派,洪兴帮、东星帮、青龙帮,乡下学生没什么见识,连取个帮派名字都只能照搬电影里的。当时女生也不甘苦逼,学着洪兴十三妹,也搞了个帮派,成立了个十二社,这名字比男生照搬有新意多了,社长正是赵依依。

    赵依依与我们是大不相同的,她是城里人,在那个年代那个乡下的我们眼里,这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她来我们学校读书算是在城里混不成了,被流放来的,但城里的凤尾在乡下就是鸡头了,所以她一号令,手下一大票不学无术的女生和她混在一起,我们班也有还几个,十二社俨然和其它帮派分庭抗礼。

    拉帮结派后的学生整日在学校里显摆威风,欺负学生、早恋、躲在厕所抽烟、寝室熄灯后喝酒、赌钱,有时候关门打架,和我们没什么交集,我和墨子、卢生虽然不算好学生,但也不坏啊,我们最多上课看小说、打瞌睡,有时候在课堂睡着了,上课的老师一只粉笔砸过来,正中头顶,疼得我们忽地站起来,看着老师一脸怒容,乖乖的又坐回去,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墨子、卢生是个变态,他俩整日和我们看小说、睡懒觉、上课打瞌睡,但成绩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这让我常常怀疑自己的智商。有天晚上,我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出了寝室门,夜生人静,见两人蹲在走廊上看书,靠,谁半夜这么努力,走进一看,就是这俩变态,背着我复习功课呢,原来这俩家伙智商不见得有多高,全是背地里开小灶。

    他俩成绩好,喜欢的女孩子就多,想想,还是那几年的女生单纯,成绩好都能成为被人喜欢的重大特点,特别是墨子,一天贱笑贱笑的,很多其他班的女孩子悄悄给他写情书,这让他更是每日笑容满面。有一天,有几个女孩子将墨子堵在教室门口,带头的我们认识,是十二社核心成员,叫王茜,她拦住墨子,问:“蒋墨,为什么不回老娘的信。”

    “你是谁?”墨子装作不认识地问。

    “你们告诉他我是谁?”王茜大声对身边的女生说。

    有个女生接过话:“你连我们十二社副社长都不认识,太没眼光了吧。”

    墨子摊摊手,说:“我为什么要认识她,她很出名吗,十二社很牛吗?”那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你,想死吗?”

    墨子说:“哎呀,还敢威胁我人身安全,就是你们社长写情书给我,我也不见得要回复吧。”

    王茜在气急败坏地说:“蒋墨,老娘是看得起你,你别冲。”

    “谢了,我还真不想被你看得起。”说完,墨子从她们旁边穿过,径直往教室里面走,王茜看着他背影恨得咬牙切齿:“你给老娘等着。”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卢生埋怨墨子:“你这么冲干嘛,对女人好温柔点,好好说话,不然你很快就知道女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墨子呛回去:“你是没看见她先那么冲的,好像老子得跪舔她,是她追我,又不是我追她。”卢生说:“好吧,反正你这几天小心点,被女生揍可就成一辈子耻辱了。”

    果不其然,这事才过一天,晚上我们就被堵在回寝室的路上了,这次是赵依依带了二十个女生,浩浩荡荡,黑社会的架势。赵依依直入主题:“我们足球场上说吧,这里人多。”我们三没办法,跟着去了足球场,那里离教学楼比较远,正在整修,据说闹过几次鬼,晚上没有人去。到了足球场,赵依依大声问:“谁是蒋墨,识相点站出来。”

    墨子往前走,不怕死地说:“我就是,怎么,摆这么大阵势,吓我啊?”

    赵依依没听他说废话,对那群女生说:“给我打,别打头就可以了。”二十个女生刷刷从外套里取出武器,妈的,棍棍棒棒啥都有啊,我和卢生吓得头一缩,就我们三个赤手空拳,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

    卢生赶快走上前去,学着电视剧里赔笑:“赵大当家的,蒋墨做得不对,我替他赔个不是,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记在心上。”

    赵依依说:“赔不是可以,叫他自己来,磕三个响头,我们十二社以后不找他麻烦。”

    墨子红眼了,从旁边正在整修的材料堆里掏出一根半人高的钢筋,在空中挥了几下,呜呜作响,他大声说:“老子不跟女人打架,但别把老子惹急了,到时候你们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我和卢生一看这气势不输对方,也急忙从材料堆掏出两根钢筋拿着,那时候血气方刚,只觉得要真打起来,只好拼命了。

    说起来,那帮女生平时只是欺负下其它女生,遇到墨子这拼命的架势,打起了退堂鼓,王茜走出来,对赵依依说:“社长,算了吧,算我看错他了。”说着说着眼泪汪汪的。

    赵依依比较霸道,说:“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敢看不起我,看不起十二社,我今天绝对绕不了他,你的事情可以算了,其它的不能。”

    然后赵依依对着墨子说:“蒋墨,我们人多,欺负你们三个,传出去让人笑话,这样吧,我们俩单挑。”

    墨子说:“好,不愧是个社长,有点十三妹的味道,我不和女人打架,但这次,我舍命赔君子。”

    赵依依听他说完,往前走来,把手里的棒子丢了,墨子也把钢筋丢了,走上前去,墨子说:“你先动手吧。”刚说完,赵依依迅速一个前踢,正中墨子腹部,墨子向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旁边的女生哗啦哗啦鼓掌,我和卢生面面相觑,这赵依依是个练家子啊。

    墨子起身,拍拍屁股,向前摆了个架势,赵依依向前又是一个前踢,墨子这回学乖了,往后退了一步,谁知赵依依前踢只是一个假动作,落脚为轴,一个侧踢,又中墨子腹部,墨子被踢退一步,稳住身形。旁边的女生大声惊喜,呼叫,赵依依拍拍手,撂下一句话:“让你看不起女生。”领着人走了。

    我和卢生上前扶着墨子,我说:“没事吧,想不到赵依依是高手,跆拳道哦。”墨子说:“这女人确实有点狠,下次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别惹女人,武侠小说里说的,武行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不是瞎扯的。”

    不打不相识,这架之后,赵依依和我们非但没有结仇,大家反倒是熟悉起来,赵依依时不时来我们班玩,坐到墨子旁边,说:“墨子,肚子疼不疼?”墨子说:“滚。”

    赵依依嗲着声音问:“是不是想再来一次啊?”墨子:“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就你下的那狠脚,我三天起不来床。”

    赵依依:“这还差不多,要不你来我们社,我看你挺有潜质的,给你个副社长当当。”

    墨子:“大姐,你那社全是女的,我去早晚得花下死,我可不想做鬼风流。”

    赵依依:“说什么呢?我是看你比较正派,不像是好色的人,不然别人倒追都不答应,才叫你去做保镖的。”

    墨子:“做保镖,谁的保镖,这不是浪费吗?”

    赵依依:“当然是我的保镖了,这是给你机会。”墨子问:“什么机会?”

    赵依依起身:“不来算了。”出门去了。墨子笑着对我们说:“有点味道。”

    卢生说:“还没被踢够啊,又犯贱了。”

    这样吵吵闹闹到初三,有天晚上,卢生急冲冲地在操场找到正在跑步的我和墨子,说:“别跑了,打起来了。”

    我们问:“谁和谁打起来了?”

    卢生上气不接下气,说:“赵依依…和洪兴的人,在足球场。”

    我和墨子、卢生三人赶快往足球场去,果然见两帮人马在足球场拉开架势围着,我们从后面挤进去,只见赵依依正在和一男的单挑,我们松了一口气,单挑赵依依是高手,吃不了亏。

    可是我们想错了,只见那男的抓住赵依依的脚,朝她腹部踢了一脚,赵依依摔倒在地,那男的还想下手,只见墨子接住他的手,说:“欺负一女的算什么本事。”那男收手回去,说:“几个意思,是要打群架是吧?”

    几个女生把赵依依扶起来,她站在旁边,捂着肚子,那男的那一脚下了狠手。墨子说:“事情闹大了,大家都没好处,这样吧,我替她,你们出两个人吧,这样公平。”

    那男的说:“用不着,就我一个和你单挑,你输了,给我磕几个头,你赢了,今天的事情就算了。”

    墨子说:“就这么决定了,谁要出手帮忙,谁就算输了。”说完只见他冲上去,那男的朝他一拳挥过来,他弯腰一把抱住别人下盘,使劲一摔,顿时那男的就被甩到地上,他骑上去就是一顿乱打,混乱中,你一拳,我一拳,你压住我,我压住你,最后墨子紧紧勒住男的脖子,男的喘不过气来,认输了。

    最后那男的被打得像个猪头一样,墨子也差不多,赵依依走过去看着她,笑了笑,说:“你这样子,真丑。”墨子说:“滚。”

    这件事被学校知道了,第二天把涉事人员全部叫到会议室去谈话,说是谈话,和审判差不多,经过两天,全校拉帮结派的学生被全部供出来,学校召开了学生大会,把所有拉帮结派的人一个个拉到台上去,做自我检讨,几个所谓的帮派头领被开除,其余的该处分的处分,墨子成绩好,是学校升学中坚力量,虽然参与了斗殴,但没加入帮派,被记了个过,班主任找他谈了一天。

    赵依依被开除了,但是他父母有点关系,在城里帮她找了个私立中学,她父母开车来接她,她站在校门口看着墨子,墨子站在教学楼四楼,她突然朝墨子跑来,一路大跑,她父母在后面喊她,她气吁喘喘地跑到楼下,喊:“墨子,墨子,你进城了一定要找我,记得找我,我等你。”墨子朝她挥手:“我会的,一定。”

    初中毕业,那时候升学率不高,成绩好的学生进入市里好的高中就读,成绩差的要么复习,要么去所很差的中学,要么去读中职,要么回家种地,人生的道路开始出现分叉点。我和墨子因为填报志愿时没掌控好,最好的中学去不了,其它的中学又没报,只能上了所说好不好,说差不差的学校,不过,乡下人总算是进城了。卢生因为苏小秋被欺负,提刀砍学生混混的事情被退学,从此与读书无缘。

    赵依依成绩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只能去读卫校。卫校在城郊,离我们学校很远,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她学业不紧张,常常来看墨子,一来二去,和墨子谈上了恋爱。其实,这也有先兆的,赵依依对墨子有意思,我和卢生都看出来了。她们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表白,因为最轰轰烈烈的告白已经在初三那一架里了,我记得有次赵依依问墨子:“为什么你那晚打架那么狠。”

    墨子回答:“我看不惯别人打女人。”

    赵依依不满意,嘟着嘴说:“就这样啊,没其他的啊。”

    墨子转身看着她,说:“只有我可以和你打架,谁要是敢动你,我要他老命。”

    赵依依问:“什么意思?”

    墨子:“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榆木脑袋,为什么还不明白,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本来想找一个温柔娴淑,知书达理乖巧的女孩子,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被你俘获了。”

    赵依依憋着一脸笑意,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我知道啊,但我要你轻口说出来,这种事情不可能要女孩子主动说出来啊。”

    “墨子你这人什么都行,就是爱装,第一次见我是不是就喜欢我了,还装作打不赢我。”赵依依接着说。

    墨子:“喂喂喂,你别自恋了,还真觉得自己闭月羞花,让人一见钟情啊,我那时纯属好男不跟女斗,息事宁人,你个性太好强,爱出风头,真把你打了,这辈子都别想安宁了。”

    赵依依:“惹了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你这辈子算是卖给我了,所以别想安宁了。”

    墨子突然郑重地说:“你那脾气得改改,上次就是强出风头,差点吃了大亏了吧。”

    赵依依回答:“我现在是乖学生了,什么打架斗殴我才不关心呢,是不是你要庆祝一下自己的魅力,让坏学生变好学生了。”

    墨子摸摸她的头说:“傻瓜,你这样多好。”

    我在一旁全程目睹,从此以后再也不跟他俩一起了,这活脱脱欺负我没女朋友。

    那时候我和墨子很穷,因为我们是世世代代农民的后代,虽不至于说非常贫穷,但每年的学费生活费绝对家里支出的大头。所以,生活费真的只是用来生活的,刚好够填饱肚子,多的没有,也不好意思多开口。所以赵依依一来,常常令我们的生活得到较大改善,赵依依每次都会带很多吃的,她擅长于“贿赂”门卫,竟然每次都放她进校来,这让我们对门卫很不满,因为随时阻挡着我们出去上网的道路。

    如果她周末来,我们会一起去溜冰,溜冰是一项花费很少,却能玩很久的娱乐,性价比高,墨子没钱,但他又非常好面子,不愿意花赵依依的钱。有次溜冰结束后,赵依依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墨子,说:“送你的。”

    墨子接过盒子,问:“这是什么东西?”赵依依说:“墨子,你会想我吗,想我就用它打电话给我。”我们才听出来盒子里面是部手机。

    墨子说:“可是我没钱交话费。”

    赵依依摸出一张手机卡:“那这张手机卡你拿着。”然后看着墨子想了想,掏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你也拿着。”

    我心想,看来墨子这软饭吃得不错啊。墨子收了手机卡,没要银行卡,我说:“你傻啊,银行卡才是最重要的。”

    赵依依挽着他的手,说:“我就喜欢你傻傻的样子。”墨子无奈地笑,“不知道这是算褒义还是贬义。”

    拿着手机卡,墨子还是没钱交话费,所以每天晚上都是赵依依打电话来。高中时禁止带手机的,墨子只好把手机藏在柜子里,在寝室熄灯后,偷偷摸摸躲到厕所里面和赵依依通话,一说就是半个小时,夏天蚊子围着他飞啊飞,咬啊咬,赵依依见着他被蚊子咬的包都问:“为什么你又被蚊子咬了,袁野怎么没有,你们不是一个寝室吗?”冬天的时候,则看见他冷得瑟瑟发抖,手冻得通红,起了冻疮,又是赵依依送药来,我们寝室看不下去,说:“你们这是互相瞎折磨。”

    墨子说:“此中滋味,你们不懂。”一句话把我们堵得死死的,寝室有人嚎啕大哭,“我也要谈恋爱。”

    高中毕业后,我和墨子到重庆来上大学,赵依依卫校毕业,顺利进入一所公立医院做护士,他们的异地恋变得更遥远漫长。

    他们熬过了四年,期间有过吵架,有过分手,有过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有过穿山跃岭去看你,有过千山万水来只为看一眼,有过深夜里痛哭流涕,有过半夜突然说的我想你。墨子向我们炫耀:“所谓爱情,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吵不散的架。”

    2013年毕业,墨子投的简历全是故乡那座小城市,他说:“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去,娶她。”

    这让我们羡慕不已,因为在毕业季,我们每个人的感情都散落满地,我和女朋友李灿分开,她回苏州去了,我留在重庆,我们曾经日日相伴,最后却天涯陌路。我在学校呆到年底,认识了秦奋和袁师姐,最后找了份矿业公司的工作,搬到渝东南的山里去住。

    墨子并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那座城市太小,几乎没有公司需要他的专业,只能往体制里走。公考的路并不容易,他两次都以半分只差落榜。他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初在装修公司做设计师,说是设计师,其实不就是家具组合工而已;后来去媒体公司做运营,每天的工作就是就是在公众号更新些如“为了家人,一定要把这个存在手机里”“此女一开口,听醉8000万人”“儿媳骂公公,孙子一句话,震惊。”的内容,这个工作只做了一个月,就和老板互相炒了鱿鱼;最后只能去做快消品销售,待遇不好,背着个单肩包满城跑。这是我当时知道的他的全部讯息了。

    后来他来电话,说和赵依依准备结婚了,已经见了双方父母,她父母对他很不满意,嫌他没正经工作,又是乡下的。他去商议了几次,总算同意了,只是有条件,一是要他们家先把房子买了装修好;二是十二万的聘礼,一分不少。他说:“他们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但我这辈子所以的梦想,就是娶她,我大学时存了点钱,父母也有些,但还是不够,只能到处借借,总有办法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婚礼就在下半年吧。”那时候我刚找到工作,很穷,帮不上什么忙,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祝福他。

    挂了电话,我才算明白,为什么大学时他那么疯狂地在外面兼职,做家教、酒吧服务员、后来去文工团打杂,学了一腔戏曲,居然也能登台表演,赚了不少钱。大三那年,我们在中山路开了一家麻将室,所以人都当着玩票,没当回事情,只有墨子日日夜夜守着,才没亏损,最后一个人还分了点钱。他自从上大学那天起,已经把所有的路想清楚了,赚够结婚的钱,回去和赵依依结婚。

    去年赵依依结婚,新郎不是他,他一年前已经回重庆。赵依依亲自打电话来邀请我们,我从她口中零星了解到,对方是个家装老板,城郊的,刚拆迁,赔得不少钱,反正算是个土豪吧。

    我和墨子回去,他要去租辆好车,我说:“我们现在是穷人,参加个婚礼,租车从重庆跑上千里路程多浪费,再说,我们也费不着租车去充面子,就我们俩,倾家荡产也比不上拆迁户加老板啊。”

    墨子仰着头说:“我不是想充面子,不是想让她后悔没嫁给我,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过得很好,她可以没有任何愧疚,没有任何抱歉,好好过她的幸福日子。我想通了,我不能给她的,现在有人给她了,我希望她会安心接受。”

    我心想丫的今天就把家当拿出来陪你疯一把吧,我拿出一张银行卡丢给他,说:“这卡里有五百块,拿去刷吧,算我赞助你的。”

    墨子把卡丢回来:“滚,你自己走着去参加婚礼吧。”我说:“五百款后面再加一个零,够了吧。”墨子伸手来抢,我急忙把卡攥在手里,这真是我的全部家当啊,呜呜。

    我们俩租了一辆奥迪A6,路经横跨峡谷的大桥,沿着河岸的木房子人家,云雾缠绕的山谷,绿油油一望无际的稻田,从旭日初升到霞光满天,到达那座南方山里小城,我们都没回家,太累,找了家酒店,一觉睡到第二天,墨子出去买了一身西装,理了一个帅气的发型,猛一看,好像今天是他的婚礼一样,这是要抢新郎风头。

    到婚礼酒店时,车载音乐刚好放到《当爱已成为往事》,是张国荣唱的版本,声音初听起来低沉舒缓,但听着听着酿造出绵绵不断的伤感。

    一曲听完,墨子伸手按了重复,说:“再听一遍。”我们俩坐在车里,谁也没说话,静静的听着,张国荣唱:“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无力,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一曲又完,墨子擦了擦眼角,然后我们下车,在酒店门口看到新郎新娘的婚纱照,赵依依挽着新郎的手臂,浅笑中带着娇羞,墨子伫立着看了一会儿,转身、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进去,像是赴一场生死相约。

    我们上了楼,转过楼角,远远的就看见大厅里的赵依依,她穿了一件红色一字肩礼服,身材高挑曼妙,黑黑的长发向上挽起,看起来温柔娴雅,她站在那里,和身边的几个女生说着什么,那几个女生都穿着礼服,应该是伴娘团。婚礼还没开始,工作人员正在来来往往的准备,有个女生看见我们,提醒了她,她转过身来,望着我们,眼睛睁大,吃惊了一下,但迅速反应过来,朝我们小步走来。

    她笑着说:“蒋墨、袁野,想不到你们这么远都能来,这大概就是今天我最高兴的事情。”

    墨子没说话,我怕僵住冷场,赶快接过话头:“听说结婚时的女孩子最漂亮,看来不是假话。”

    赵依依:“袁野,你又贫嘴了,都不知道你这些年跟谁学的。”

    墨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你结婚我怎么能不来,我们约定过的,一定要陪对方结婚。”

    他接着说:“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吗,我有话给你说。”我接过话:“那我先去看看其他同学来没有。”墨子说:“袁野,你也一起吧。”他说得郑重,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曾经关系特殊,不能让人误会。

    赵依依引着我们去了旁边的休息室,墨子顺手带上了门,赵依依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良久,叹了口气,说:“你瘦了好多。”

    墨子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装得鼓鼓的信封,朝赵依依递过去,赵依依没接,墨子说:“这是我读大学那几年你打给我的钱,我没舍得花,一直放在身上,现在该是还给你的时候了。”

    赵依依眼圈红了,说:“你怎么不花呢,你放着做什么,我那时给你就是让你花的。”

    墨子说:“我知道你那几年爱我,知道我家境不好,怕我过得不好,可我不能花你的钱,这些钱都是你每天加班、上夜班的工资,我怎么能轻松地用掉。”

    赵依依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墨子慌了,他说:“你别哭,待会妆花了,眼睛肿了。”我顺手取了纸给赵依依,走到沙发上坐着。他们的事情,我无法参与,却又不得离开这个房间。

    赵依依止住哭声,她说:“墨子,你这个骗子,你给我说,你用了的,你买书了、买衣服了、买礼物了、请人吃饭了,你每天打电话都这样说的,你骗我。”

    墨子把信封放到赵依依手里,又掏出和信封这么大的红包,放到赵依依手里,他说:“依依,这辈子就你对我最好,你一定要好好的,幸福、快乐,把我的幸福都过掉。我过得很好,刚升职、朋友很多,赚钱也很快,每天都吃喝玩乐,没有再好的日子了。”

    赵依依缓缓地点头,说:“我会的,他对我比你好,比你会照顾人,家境也不错,什么都有,用不着再辛辛苦苦赚钱买房买车,比嫁给你好多了。”

    墨子:“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出去吧,时间长了别人有疑虑。”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赵依依看着她的背影说:“墨子,你能答应我两件事情吗?”

    墨子没回头,说:“别说是两件,十件,二十件都可以。”赵依依悠悠地说道:“我就只要求你两件,第一件,我们是结婚的,你这辈子欠我,下辈子一定要还。第二件,永远别忘记我,记住我在你身边活过。”

    墨子依旧没回头,说:“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永远不忘记,永远。”说完,看门出去了,我也起身跟着出去。赵依依恢复刚才的样子,走在我的旁边,我说:“你今天真的美得惊动了神仙。”她故作高兴,问:“哪有神仙?”我说:“你旁边不就有一位吗?”她举起拳头打了我一下,说:“你这嘴啊!”路过的人看着我们言笑晏晏,可我们心底像是打翻了酱碟,五味成杂。

    那天婚礼,我们全程参与,见证赵依依的幸福。我在婚礼上遇见了我的初恋陆霁,我不知道初恋是怎么定义的,我只知道她是我第一个想珍惜爱护的女孩子。我们多年未见,在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得知她已经结婚。在人生爱情的道路上,我和墨子都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墨子并没有他向赵依依说的那样,升职、朋友多、赚钱很快、每天吃喝玩乐,他在重庆推销白酒,每天背着单肩包走在三峡广场、观音桥、解放碑,如果你有一天在轻轨3号线上看到背着单肩包的年轻人,说不定有一个就是他。

    2014年,墨子说她要和赵依依结婚了,可我没等来他们结婚的邀请,却接到了他回重庆的信息,我请了假,到主城区,我们一起去吃饭,在母校外的一家小馆子,味道一般。

    他变得又黑又瘦,我问:“这半年你经历了什么?”

    他眼圈一红,说:“骑车撞了人,所有家当都赔了。”

    我提了两瓶酒,开了,与他碰碰,他仰头喝了半瓶,我问:“你慢点,怎么回事?”

    他说:“那天我去拿最后一万块,从远房的舅舅那里借到的,高兴,拿到钱想连夜赶回来,雨下得很大,但止不住的兴奋,只想往回走,我没有想到晚上十二点了,还有人从那个路口跑出来,我要是骑慢点也好,太快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撞到了。”

    他提起半瓶酒,一口又喝了,眼泪流下来,他说:“你知道吗?我差点就娶到了她,我们约好第二天就去领证的,房子早已经看好,只等付首付,婚礼日期已确定了,婚纱照都交了定金。”

    夜幕降临了,我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第一次觉得生无可奈。他说:“医疗费加上最后赔偿的钱,二十一万,房子肯定买不成了,她父母再也不同意我们的婚礼,除非我把帐还清,不然谈都别谈。但即使他们同意,我也不不能娶她,我不能让她跟着我苦,我一个男人,年轻,只要没饿死,总会好起来,但是她不同啊,她应该过幸福的日子,而不是把青春岁月都熬在一场意外上。”

    他眼角泛起泪花,带着哭腔:“我叫她别等我,遇到好的人就嫁了,我这辈子欠她的,还不起,所以只能希望她幸福。”

    我说:“嗯。”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我们喝了好几瓶,他有些醉了,他说:“袁野,我和她是结婚了的。”我心想,他真的醉了。我说:“无论怎么样,你们在心里是永远在一起了的。”他说:“不是在心里,你还记得我们大学外面那座教堂吗,大三那年她来看我,我们请神父主持了我们的婚礼,那天阳光从窗户里面泄进来,照在她脸上,漂亮极了,再也没有人比她漂亮了,我的妻子赵依依。”

    这世界总让我们失去很多东西,失去爱人、失去恋情,他们说,成长就是习惯失去,习惯有些事情我们无可奈何,并且坚定地活下去,活得好,才算是对失去负责。而我只想说,我们没有在一起,却永远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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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初恋女友的第二次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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