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的夏天,住持背着个巨型温度计下山,他说要给我们申请一台空调。
我问什么是空调?
住持迷茫的摇摇头,说:“具体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一台机器,能让屋子凉下来。”
我点点头,继续问:“那你干嘛要背走这个大温度计?”
住持无奈的摇摇头,说:“这是去年‘防暑降温大型救援活动’时,我们寺庙分到的救援物资,这玩意有什么用?我给他们还回去!”
但是我觉得这个大温度计很好看,所以有点舍不得,就说:“有用啊,这玩意起码可以知道现在温度有多高。”
住持笑着摸摸我的脑袋,溺爱的说:“傻孩子,知道温度有多高有什么用?你不还得受热?”
我倔强的摇摇头,说:“但起码能让我热得明白。”
住持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跟我抬杠,他拍拍我的肩膀,认真的说:“你是大师兄,我下山了寺庙就交给你,知道吗?”
我认真的点点头,说:“知道。”
然后他看了看院子,问:“桑彪呢?”
我指着茅房,说:“在拉屎。”
住持咬咬牙,恨铁不成钢的说:“这孩子,除了吃,就是拉,简直就是只长了人脸的猪。”
说完,他挥下衣袖就愤愤的下山了,我站在山巅目送,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我才冲向茅房,朝里面大喊:“桑彪,快出来,下山洗澡去!”
2
师傅和住持一向禁止我和桑彪下山洗澡,逮到了就要面壁思过,有时还要挨打。
以前有师傅在,他俩可以轮流看住我俩,现在师傅还俗了只剩下住持一人,住持自知看不住,所以对这事他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但是这招对我跟桑彪没用。
火急火燎的朝溪边奔去,桑彪边跑边问:“师兄,住持下山去干嘛,是去买肉吗?”
我摇头说:“不是,是去申请空调。”
桑彪问:“空调是什么,能吃吗?”
我说:“应该不能吃。”
桑彪顿时失去了兴致,说:“那要它干什么……”
我忽然停下,示意桑彪安静,因为我听到了女人的嬉笑声,就在不远处,跟我们隔着层灌木的小溪里,除了嬉笑,还伴着水的湍流。
我的血液顿时沸腾了,因为兴奋。
桑彪的血液也沸腾,却是因为愤怒。
他咬着牙,攥起拳头说:“师兄,是对面山头上那群臭尼姑,怎么办,她们抢了我们的地盘!”
我示意他说话声音小点。
于是桑彪就压低声音说:“去跟她们干一架吧!”
我连忙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树,说:“先爬上去看下情况再说。”
桑彪摇头,说:“师兄,你这是偷窥,我不干。”
我给了他一巴掌,凶道:“偷什么窥!我这叫观察敌情,你懂不懂?不懂就别乱说,你在下面待着吧,我自己上去。”
桑边连忙将我拉住,说:“师兄,带上我,我也要上去观察敌情。”
“哼!”我一把将他推开。
爬上树,我和桑彪各自猥琐在树梢,透过厚密的树叶,我看到一颗颗闪闪发亮的脑袋露在水面,偶尔的嬉笑玩闹,却最多只露出了肩膀,我有点失望。
桑彪在另一个树梢朝我焦急的大喊:“师兄!师兄!”
我看向他,不耐烦的说:“干什么?”
桑彪朝我伸出八个手指,说:“六个人,她们有六个人!”
我不屑的蔑了他一眼,不再睬他,扭头继续偷窥那些闪闪发光脑袋。
这些脑袋仿佛有一股魔力,使我挪不开眼睛,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就像有一根透明的线,一端拴在她们头顶,一端拴在我的眼上,她们一扭头便会牵引我的眼球。
这时桑彪却剧烈的晃动树梢,朝我焦急的大喊:“师兄,你别光流口水,你倒是想想该怎么办啊!她们六个人,我俩可能打不过!”
我连忙擦掉口水,说:“别急,让我想想。”
这时,我瞥见了放在岸边的一堆堆衣服,于是轮到我激动的晃了晃树枝,对桑彪说:“桑彪,看见那堆衣服没,你去把那堆衣服偷偷抱走,没衣服她们自然就吓跑了。”
桑彪不是傻子,光天化日之下偷衣服,逮到了是要被打死的,于是说:我一个人去偷吗?被逮到我会被她们活活打死的。
我安慰他说:“不会的,她们在水里没穿衣服,光天化日之下她们不敢追你。”
可桑彪还是不放心,不大情愿的说:“真的是我一个人去吗?”
我说:“你是一个人去,但我也没闲着啊,我在这给你把风!”
桑彪噘着嘴,显然对这样的分配不太满意。
我大喝一声,说:“你去不去?再不去我可不给你把风了!”
桑彪一哆嗦,说:“别!师兄,我这就去,你在上面给我看着点啊,一有不对劲就喊我,我跑。”
我认真的点点头,说:“好。”
桑彪绷着张脸,如临大敌般从树上滑下,脱光衣服小心翼翼的游过小溪,弯腰藏在对岸的灌木后,再小心翼翼的朝衣服堆靠近。
突然,他停下了,像发现新大陆般,激动的盯着岸边裸石上的一个花篮子,花篮子里盛满熟透了散发着馥郁香气的毛桃。
坏了!我猛拍大腿。
果然不出所料,看到毛桃的桑彪像魔怔了,衣服不管了,暴不暴露也不管了,猛地冲向裸石,像狗一样叼起根骨头般抓起花篮子撒腿就往回跑。
“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像炸开的烟花,从溪面朝四周扩散,这群小尼姑像群受惊的鸭子,瞬间抱在一起,缩成一团,本来还露着肩膀脖子什么的,现在反而全缩进在水里,只露着个脑袋,像群闪亮亮的卤蛋。
这下就彻底没看头了啊。
“小鸯!”
这时,那群卤蛋里最亮的那颗卤蛋朝岸边的裸石大喊。
“有!”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般,裸石的后面突然冒出个更小的小尼姑,小小尼姑天然萌,套着不合身的袈裟,一手抓着一把毛桃,说话间,还从嘴里吐出一个桃核,问,“怎么了,师姐?”
卤蛋们愤怒的指着在岸边抱着花篮子裸奔的桑彪,大叫:“小鸯,快去追,有人偷了你的毛桃!”
“什么!”小小尼姑像是个愤怒的小刺猬,当看见她那篮毛桃抱在桑彪的怀里时,瞬间就炸裂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追了上去。
桑彪吓尿了,“扑通”一声跳进溪水,左手抱着篮子,右手拼命的游,边游边喊:“师兄!师兄!救命!”
“妈的!”我朝落荒而逃的桑彪破口大骂。
最后看了眼那群卤蛋,确定是真的没什么看头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下树。
跑到溪边刚好接住桑彪递过来的花篮子,再将他拉上岸,我撒腿就跑,桑彪却在抱起衣服时突然停下。
我大喊:“你要搞什么!还不快跑!”
桑彪没有回答,而是快速折回岸边,这时,那个小小尼姑刚好趟过溪水,两条胳膊才搭到岸边,却被桑彪给怼上了,桑彪瞪大眼狰狞的看着她,抬起腿,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小小尼姑的脑门上,大喊:“我去你妈的!”
小小尼姑根本来不及反应,惨叫一声,天旋地转,栽回水里。
桑彪仰头大笑,但只笑了两声就噎住了,因为小小尼姑栽倒水里再也没了动静,像一颗石头,“扑通”一声就没了。
桑彪愣住,我也暗叫不好,正准备骂脏话,只听“扑通!”一声,桑彪丢下衣服,纵身跃进溪水。
我快步跑回岸边,刚好看见桑彪扎进溪水前撅起的屁股,在他的下游,灰色的袈裟裹着大把空气,随湍流的溪水漂远,小小尼姑淹没在水波里,袈裟只能浮起了她一直洁白的小手,小手毫无知觉的耷拉在水面。
那天,我和桑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小尼姑救上岸。但对着不省人事的她,我和桑彪束手无策,只能嚎啕大哭。
哭了一会,桑彪一把将小小尼姑扛上肩头。
我问他要做什么?
他说:“山上的太阳大,她只是水喝多了,或许晒晒就好了!”
说完,他就像头小牛,扶着和他同样重的货物,一颠一颠的奔在青石板石阶上。
每颠一下,就有一口冰凉的溪水从小小尼姑的嘴角溢出。颠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小小尼姑就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眼,首先看到桑彪鼓起的肚皮,往下是他洁白的小鸡鸡。
她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能听着耳边传来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喘息声很重,重得像一堵厚实的墙,她感到了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藏着心脏的那个地方也终于不再疲倦了,于是她选择了闭上眼,沉沉的睡一觉。
她想:一直这样该多好。
3
夕阳西下,住持背着巨大的温度计踏回山门。
他很失落,因为没有申请到空调。不是不给,是给了也用不了,因为山上的线路老化,带不动空调,除非重新拉线,但是重拉电线又不属于今年“防暑降温大型救援活动”的活动内容,所以这事就黄了。
虽然黄了,但是对方有理有据,说得住持心服口服,住持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好重新背上大温度计回来,他突然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大温度计虽然不能降温,但起码能显示温度到底有多高,能让人热得明明白白。
想着想着,住持就笑了,但是嘴角刚掀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扑面而来,猛抬头,果然,有两个人跪在寺庙前。
那两个人就是我和桑彪。
住持有点蒙,问:“咋、咋的啦?”
我没说话。
桑彪却嚎啕大哭,喊:“住持……”
接着,一声轻喝从院里传来:“死秃驴!”
住持腿一软,差点也给吓跪了,半张着嘴,惊恐的看向院门。
院门敞开,对面尼姑庵的师太缓缓走出,后面跟着她们俺的众尼姑,小小尼姑披头散发的跟在人群最后头,像一根小小尾巴。
师太看着住持,咬着牙,蔑着眼,恨恨的说:“死秃驴,你可算是回来啦!”
住持彻底懵逼了,看看我俩,再看看师太,声音颤抖的说:“又……又咋的啦?”
师太拉出人群后披头散发的小小尼姑,指着我和桑彪,冷哼一声,说:“你们庙里的和尚,可真会以多欺少啊,两人合伙欺负我们家小鸯,欺负了不算,还将她推到溪里差点淹死!你说!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住持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先是瞪了我和桑彪一眼,然后尴尬的笑笑,说:“师太,你看,这人不是没死嘛,没死还处理个啥……”
“我呸!”师太朝我们吐了一口痰,激动的说,“没死就不要处理?蛮横不讲理的野蛮人!要不我们将你们仨扔到水里淹个半死再救上来?”
说着,一群尼姑气势汹汹的朝前走了一步。
“等待!”住持连忙大叫,说,“孩子都在看着,你不要以多欺少!再说,我师弟可是你们庵的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放我们一马行不行?”
“不行!”师太瞪着眼大叫,说,“你们庙里的和尚没一个好东西!今天这事必须要有个说法!”
住持没办法了,心一横,一屁股坐地上,说:“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竟然敢跟我耍无奈?!”师太狰狞的看着寺庙,大手一挥,说,“砸了!把这庙给我砸了!”
“大家讲道理嘛!”住持急得跳了起来,解下背上的大温度计,心疼的说,“我赔!我赔还不行嘛,我们将这个赔给你!”
师太没见过世面,盯着这个巨型玩意,皱着眉问:“这玩意叫什么?”
住持得意的说:“这玩意叫大温度计!”
师太问:“这玩意有什么用?”
住持继续得意的说:“这玩意能让你热的明白!”
师太破口大骂:“我去你妈的!”
4
住持还是那句老话,他说女人是老虎,我们出家人面对老虎时应该心怀慈悲,所以她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此话一出,尼姑们也不手软,锅碗瓢盆都被她们抄走了,住持站在柴房里哭丧着脸,大喊:“家徒四壁啊。”
从此,我们再次陷入贫困的生活,住持也没有闲工夫在庙里打坐念经了。
他找了个钵,拄着拐杖下山讨饭去了,留下我和桑彪漫山遍野的找野菜,晚上我们柴房集合,用他讨回来的米和我们采回的野菜,放点油盐一锅煮。
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并不痛苦。也正是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我和桑彪再次遇到了小鸯,就是那个被桑彪一脚踹进溪里差点淹死的小小尼姑。
我和桑彪背着竹篓跪在地上摘野菜,她提着小花篮站在树的阴影里看着我俩。或许是因为我俩灰头土脸的样子颇为可怜,使她心生怜悯,主动过来跟我俩说话。
准确的说,是过来跟桑彪说话。她看着桑彪,说:“你好,我叫袁鸯,你叫我小鸯就好了。”
桑彪对袁鸯还是心存愧疚的,毕竟他那一脚差点踹死对方。见袁鸯主动过来说话,桑彪连忙站起来,搓搓手,小声的说:“我叫桑彪,不要叫我小彪或者彪子,直接叫我桑彪就好了。”
袁鸯笑着噘噘嘴,说:“好哒。”
然后她从兜里掏出一把毛桃,递给桑彪,说:“给。”
桑彪狠狠的咽了口吐沫,双手捧过毛桃,感恩的说:“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看了眼她小花篮里的野菜,好奇的问:“你们不是刚讹过我们吗,怎么也要吃野菜?”
袁鸯大方的笑笑,说:“我们庵里的人多,讹的再多也要省着点吃。不过我们师太说你们住持狡猾得像狐狸,我们讹得再狠他也会留点私房钱的。”
桑彪摇摇头,说:“没了,这回真没了,连续被你们连讹两次,再私的钱也都讹走了,不然他也不会下山讨饭。”
袁鸯噗嗤一声笑了,毫无歉意的说:“怪我,两次都是因为我的事导致你们被讹。”
桑彪瞪大了眼,说:“去年冬天也是你?那个对尿素过敏的人是你?你真的对尿素过敏啊!”
袁鸯使劲摇头,说:“不是的,谁会对尿素过敏啊,那是我师父骗你们的,我只是有点贫血,偶尔会晕倒。”
……
注意到没有?相信你是注意到了。
我被他俩全程忽略了,桑彪手里的毛桃没给我一个,袁鸯也没正眼瞧过我一次,我像个傻逼跪在他俩旁边惨兮兮的挖野菜,偶尔抬头看看他俩,眼神中也全是求关注的祈求。
5
那天晚上,桑彪辗转难眠,最后翻身滚到到我床上,小声的说:“师兄,你摸摸我的胸。”
我就摸了,说:“很软。”
桑彪说:“你有没有感到我的心跳的厉害?”
我点点头。
桑彪说:“我在想小鸯。”
我顿时黯然,翻身到床的另一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也在想念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藏在手机里,是个平面,是张照片,或许什么都不是了。
有时候,想念久了,思而不见的人就什么都不是了。只剩一团雾,萦绕在心头,叫做难过。
那个夏天,桑彪领着袁鸯跑遍整个山涧,但是我却和他们闹翻了。
因为桑彪为了讨好袁鸯,毫不犹豫的暴露了我们所有的秘密据点。
这些秘密据点每个都藏着一颗野果树,那些果树是我们在这个夏天没被饿死反而活蹦乱跳的关键,但现在全部暴露了,袁鸯这个吃货,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看着那些光秃秃的果树我睚眦欲裂,抄起一块石头就要跟桑彪拼命。桑彪惧我,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但袁鸯不惧我,她大喝一声,从侧面一脚踹向我的腰,我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刚爬起身,就又听见袁鸯的大喝,接下来是一拳头捶在我的左侧颧骨,我再次被打趴在地。
这两下太疼了,疼得我再也不敢从地上爬起来。
我一手捂脸一手捂肚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袁鸯满脸愤怒,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说:“以后不准你再欺负小胖!”
小胖指的就是桑彪,桑彪此刻正满脸愧疚的跑过来要扶我,我哭着将他一把推开,破口大骂:“滚你妈个蛋!”
他吓得一屁股坐倒地上。
见桑彪摔倒地上,袁鸯嚯的瞪大了眼,目露凶光,再次提着拳头朝我冲过来,我一个激灵,猛的从地上窜起,夺路而逃。
那天,寂清的山涧里,除了鸟叫,还回荡着我颠簸的哭喊。
6
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理过桑彪,桑彪也没有太多时间在意我,因为他有袁鸯陪着,所以依旧可以没心没肺的在山涧里大笑。
只是苦了我,整日整夜的找不到人说话,只能在林子里找鸟儿说话,但鸟儿只会朝我脸上拉屎,所以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孤独的夏天。
但是所有的孤独都是短暂的,也没有什么陪伴会永恒。
袁鸯喜欢蝴蝶,桑彪就吹牛逼,指着天空说要将这个山涧最好看的蝴蝶送给袁鸯。
这话没人会相信,除了袁鸯。
所以在这个夏天,他俩除了满山涧找吃的,还有就是满山涧找蝴蝶,发现好看的蝴蝶,袁鸯一声令下,桑彪就像条疯狗般冲上去。
蝴蝶在上面飞,狗在下面扑,小姑娘在后面追。
但是追着追着,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毫无预兆的,就像那天空中的蝴蝶,突然的折翼。
狗慌了,大声叫着她的昵称冲回来,可是毫无回应,她双眼紧闭,小脸苍白,嘴唇青紫,真的像是一只枯萎的蝴蝶。
这不是袁鸯第一次晕倒,之前也有过几次,每次栽倒后歇一会就又活蹦乱跳,她说这是贫血,她从小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但是那一次不一样,桑彪坐在她身边等了好久都没等醒袁鸯。待头顶的那群野鸟突然尖叫着飞走,桑彪终于慌了,急急忙忙的背起袁鸯就往尼姑庵跑,跑到一半和我撞上了,我被撞得人仰马翻,野菜散落一地,我撸起袖子正准备跟他拼命,桑彪突然嚎啕大哭。
他对我说:“师兄,小鸯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没气了?”
7
两天过后的夜晚,伴着月光,对面庵的师太独自一人踏进我们庙门,不再气势汹汹,不再兴师问罪,形容消瘦,眼神憔悴,手里拎着袋花花绿绿的水果。
她看了眼主持。
主持作揖:“阿弥陀佛。”
师太没有睬他,将水果放到桌上,对着桑彪说:“我刚从医院回来,小鸯现在状态很好,让你不要担心。这些是小鸯让我捎给你的,她说这些果子山上的树不长,想让你尝尝。”
提到小鸯,桑彪顿时双眼通红,吸吸鼻子转身回屋,然后抱着个布袋跑回来,将布袋摊开捧到师太面前,泪眼婆娑的说:“师太,你能帮我将这些捎给小鸯吗?”
布袋里装的是这几天桑彪在山涧里寻的野果子,他一个也没舍得吃,全部收集回来藏在床底,等待小鸯回来讨好她,但是小鸯没有回来。
主持点燃一支烟,问:“小姑娘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师太冷冷的说:“得了什么病要你管?你个死秃驴!要怪就怪她的父母,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缺德玩意,扔哪不好偏扔到我庙门,我天天在佛祖面前诅咒他们下十八层地狱,出门被车撞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骂着骂着,师太就捂着嘴哽咽起来。
住持叹了口气,说:“袁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生命的去留,自有因果,佛祖……”
师太抹了把眼泪,朝着住持破口大骂,说:“滚你个王八犊子死秃驴,整天就知道说一些神鬼都听不明白的大道理,什么叫自有因果?难道我家小鸯生下来就该得这个病?”
骂完,她收起桑彪的布袋,狠狠地摸摸他的头,转身就下山了,临出门前还没放过住持,回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帅弼,其实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是个鳖孙,一个懦弱无能的大鳖孙,好好跟你的师弟学学!”
骂完,师太便转身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她一阵阵的抽泣声,旋转萦绕在冰凉的月光下。
8
秋天到来的时候,桑彪终于抓着了那只山涧中最好看的蝴蝶,透明的翅膀上点缀着粉色的斑点,粉色的斑点像星星,漂浮在若隐若现的白云上。
他将这朵白云关在个纸灯笼里,他整天捧着这个灯笼守在山顶的磐石上,眺望着山下的路,等待着归人,但是归人无归期。
期间他多次问我:“师兄,你知道先天性心脏病是什么病吗?比贫血还严重?”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但肯定不严重,她打架那么厉害,能有什么大毛病?”
桑彪裂开嘴笑笑,说:“也是。”
中秋节的时候,师傅提着月饼上山来看我。
住持问他在山下过得如何,他问我和桑彪在山上过得好不好。我说我们过得很好,然后他就眯起眼笑,说他在山下过得也很好。
在山上吃了个简单的团圆饭,师傅就下山了,他说师娘怀孕了,一个人在家不放心,他得回去照顾。
住持笑着点点头,也不挽留,就送师傅下山了。
但师傅没走多远就被桑彪给追上了,桑彪手里捧着个纸灯笼,灯笼里装着只蝴蝶。
师傅摸摸他的脑袋,说:“怎么了,小桑彪?”
桑彪喘着气问:“师傅,你知道小鸯住在哪家医院吗?你会去看她吗?我答应要给她捉一只最好看的蝴蝶,可是蝴蝶快要死了她还没回来,你能帮我送给她吗?”
师傅怔了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接过桑彪手心的灯笼,说:“好啊。”
桑彪裂开嘴大笑,说:“嗯!师傅那我回去啦!”
师傅再次摸摸他的脑袋,指着他来时的路,说:“回去吧,找你大师兄玩去。”
桑彪点头如捣蒜,开心的答应,蹦蹦跳跳的回山。
看着他的背影,师傅牵强的笑笑,但笑完却是泪眼模糊的往山下走,走进葱葱郁郁的山涧,他撕开灯笼,托起奄奄一息的蝴蝶,抛入空中。
蝴蝶在空中扑腾了下翅膀,师傅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滚下。
蝴蝶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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