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新进厂一个技校班,领导委派我对他们进行入厂培训。
一个人给四五十个人讲道理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好在没人管,随便讲,厂规读完了,睡着了一大半,气氛这么沉闷怎么行?于是我提议,哪位有文艺才能,给大家唱首歌吧。
所有人大声喊好。
我又问,谁会乐器啊?大家纷纷指向一个女生,说她特会弹吉他。
从库房找出吉他,我说上来唱吧,女生有点腼腆地接过吉他,坐在椅子上,调了调音,抬起头说,那我给大家唱一首《不是我不小心》吧。
从来不敢仔细看你
只怕就此迷失自己
虽然你不是我的唯一
神情却叫我无法逃避
……
优美的音符在她纤细的手指的拨弄下,弥漫了整个屋子,她看着前方,吟唱中带着淡淡的忧伤,那样子,真的美极了。
歌是很难忘掉的“那是我第一次听那首歌,为了学会,我还专门来了张镐哲的磁带。”我说。
“是吗?我现在都唱不下来了。”她说。
“有人说,歌是很难忘掉的。”
三年前一次聚会上又见到了她,记忆中的那个文静俊俏的女孩子,也已四十出头,尽管她进行精心梳妆打扮,但依然无法掩饰岁月在面庞和身体上掠过的痕迹。
我们彼此都说对方老了,引起大家的不满。
他们说没见过你俩这样参加聚会的,人家见面都会说“哇,你没变,还那么年轻”,只有你俩互相说老,还说的那么心酸。
大家罚我俩喝一杯。
是啊,老了并不是值得开心和炫耀的事情。
我赶紧干了那杯酒。
一转眼又是七八年过去,一位阔别二十年的哥们突然造访,在平台上,我们吹着晚风,光着膀子,挺着肚子喝啤酒。
我问他怎么想起我来了?
他说那个谁死了,几个人帮忙办后事,听说你在这儿,过来看看。
我一怔,问他那个谁是不是谁谁谁?
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九八年的时候,企业效益不好,她离开单位去外地打拼。”
“一女的,用不着那么拼吧?”
“她妈癌症,他爸瘫痪,需要钱。单位的头头,想照顾她,她不答应,最后离开单位了。”
“照顾?是哪种照顾?”
“就是你想的那种照顾。”
……
文静,漂亮,多才的她,被领导赏识,开始有意照顾她。她很感谢,直到有一天,她一把推开了那只大手,跑出来,所有的感激之情全部成了羞愤和怒火,拒绝的那么直接,没有暧昧,没有退路。
她以为自己可以,于是联系了几个歌者一起远走他乡闯荡江湖,她以为可以做一个酒吧驻唱,现实告诉她,她的歌声一文不值,再后来,队伍离散,她开始独自闯荡,再后来,为了钱,主动把男人的大手拉到自己胸前。
再后来,她母亲与父亲相继过世。
讲完了她的故事,我们干完了最后一杯酒。
回到家中,脑子里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七八九十年代想了个遍。我想起上小学,上初中,想起住区后山的水库,想起春天去掏鸟,想起为了躲避打狗队去山上挖洞和爱犬一起午睡,想起娘喊“回家吃饭”,想起老爹下班时候,扛着劈柴,怀里揣着好吃的,跄踉的样子,想起自己初来古城大街上睡觉的,还想起所受的白眼嫌弃,冷嘲和热讽,当然也想起很多热情和恩德……
我为什么也选择了只身来到了这座城市?初心是什么?
黑暗中,我反复问着自己。
她也是癌症死的。这么按照时间推算,那次聚会,她浓妆艳抹的时候,已经身患绝症。这么按照情理推断,那次聚会,她可以装扮,只是想让大家看到她好的一面。
我起身离床,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
一股子焚烧油纸的味道扑进屋子,呛死人了。
远处,角落里,路边上,火光点点。
才想起那天是七月十五。
我们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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