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长安花醉三千客 不及美人一笑倾
01
残秋瑟瑟,潇潇夜雨,已过三更。
边城长年战乱,纷争不断,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早已变得人迹凄凄,鞍马疏稀。
红香楼亦是如此。曾几何时,城内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齐聚于此。楼里的姑娘们陪着他们吟诗作对,笙歌燕舞,通宵达旦,灯火通明。
但如今红香楼已是门可罗雀。梨花木的门槛已有些许腐坏,门前悬挂的灯笼烛光曳曳,上面落满了灰尘。
此时此刻,红姨正坐在门口的摇椅里昏昏欲睡。她有规律地摇晃着椅子,呆呆地打望着门前的雨幕劈里啪啦地砸在石板路上,快要将青石板砸碎。她的两个眼皮忽然有些打架,然而一阵过堂风,挟裹着水雾,将她从半梦中惊醒。她不禁扯了扯衣服,想要把自己裹得更紧。
“这该死的鬼天气。”
红姨咒骂着,她愤愤地唑了好几口大烟枪,直唑得烟袋子里的水噗噗冒泡。接着,她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回屋子里,准备栓门上楼睡觉。
“这样的时辰,这样荒凉的光景,加上这直冲阎王殿的大雨,今天怕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她这样想着,转身去关门。
但就在转过身的一霎那,她愣住了。
红香楼的石阶下,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男子。男子身材魁梧,高八尺有余,着一身莲青色斗纹云霓鹤氅,随着秋风飘然而起。他右手撑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左手提着一柄四尺出头,铜紫鎏金的长剑,银白色的剑柄末端雕刻着一颗雉头,就像一只雪雉于冰天雪地中傲然林立。纵使是在这样风雨交加,月光暗淡的夜里,红姨还是被宝剑凄鸣凌厉的寒光刺得打了个激灵。但是由于男子头戴斗笠,她看不清他的脸。
“这位公子,天色已晚,小店准备打烊了,尽请谅解!还劳烦公子明日再来!”红姨喊道。
“洛姑娘可在楼中?”男子声音沙哑低沉。他自顾自地问着,全然没有理会红姨刚才说的话。
“洛姑娘她......你管洛姑娘在不在呢!我说我们打烊了,你聋子吗?”自从门庭冷落之后,红姨的脾气就格外暴躁。
但是,她突然又转念一想:自家的生意已经好几日没开张了,这位公子来的时辰虽不凑巧,然而送上门的生意,没有理由不要啊。
“洛姑娘她......她在。”红姨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但是!”她故意提高嗓门。
“洛姑娘可是咱家的花魁,那可不是随便几十两银子就能见得到的。”
“银两自然好说。”男子拾级而上,看似高大的他脚步却异常轻盈,竟没有在台阶上溅起一滴碎雨。
他慢慢走到红姨面前,收起伞,摘下斗笠。昏暗的烛光映照着他的半边脸,俊朗而棱角分明。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好疲惫。本该挺拔的剑眉松软地趴伏在眼眶之上,冷冽的眼眸中暗淡无光,稀疏的胡茬长短不一地盘旋在下颌以及两鬓,看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仪容了。
红姨突然觉得好冷好冷。她觉着就像是有一根冰凌一下子戳进了她的心脏,一瞬间,这彻骨的凉便随着血液渗透到了她全身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处神经末梢。以至于都还没有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挪动半步了。
可是,她还有知觉。她明白,这糟糕的压迫感完全源于自己面前的这名男子。她只是木讷地盯着男子左颊上的十字疤痕,任凭男子从衣裳中掏出了一纸文书,一把塞进自己手里。男子嘴唇在动,他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她根本听不见。直到男子与她擦身而过上楼,完全地消失在她视野里之后,红姨的元神才归壳。她汗流浃背,一下子瘫坐在摇椅里,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定神安息过后,她才忆起男子方才好似交予她一纸文书,借着烛光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自己手里握着的,是长安城三处宅邸的地契。
02
“红姨,洛正准备卸妆入眠,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洛听见自己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吱吱呀呀的老木头疙瘩总是能在夜半时分搅人清梦。她低着头,正拿着绿豆叶儿擦拭自己的脸。然而她等了半晌,见红姨还是没有答话,随即抬起头,却在镜中看到了男子的脸。
洛怔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回归平常。
“这位公子,您本不该来的。”洛轻轻地笑着,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宠溺的责备。
一笑倾人城。
“但我已经来了。”男子说道。
洛兀自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绿豆叶儿,转身起坐。
“妾身近来偶感风寒,身体抱恙,真的不适合迎客。”
“我不在意。”
“妾身昨日迟来月信,今日仍有落红,恐无法服侍公子就寝。”
“便只聊天。”
“唉。” 洛无奈地摇了摇头,眸中飘过一丝哀伤。
“也罢。月有阴晴圆缺。倘若公子不加嫌弃,还请容许妾身去换掉这身常服,以最好的仪态服侍公子。”
“姑娘不必麻烦。这身常服已是甚好。”
男子的目光有些躲闪,他不敢看洛姑娘的脸,他一直觉得洛姑娘的目光炽烈如火,浩瀚如星。
从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起,便是这样了。
“公子甚是谦和。”
洛扭着杨柳叶般纤细的腰身,挪着袅袅娉婷的步子,飘到男子身边。她伸出葱根细指,拉住男子的手。
“就让我来陪公子饮酒吧。”
洛往香炉里又添了些胭脂,滚滚炉火烧得又旺了一些。只消片刻,一壶清酒已经温好。她又从柜橱上拿下来两个夜光杯,各自斟满,捧起一杯,端送到男子面前。
“古人有云:‘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 ” 男子接过酒,转头望向窗外。
“怎奈今夜月淡星疏,还好有洛姑娘相伴身侧。”
“公子夜半寻酒,借酒消愁,可是有什么心事?”
“也无。”
“那......想必公子为了见妾身,花去了不少银两吧。”
洛说着,嘻嘻地笑了起来:“红姨那个贪财鬼,妾身可是知道的。”
再笑倾人国。
“三幢京城基业,也无妨。”
洛有一些小小的吃惊,毕竟,长安城随便一幢宅邸的价值,都能抵得上十座红香楼。
“公子这般煞费苦心,怕不是想要赎回妾身的清白吧?”
“只为见卿一面。”
“公子说笑了。妾身何德何能。”
03
两个人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沉默,窗外的雨好像小了一些,绵绵地敲打着玻璃窗。
男子又斟了一杯酒,正欲一饮而尽,却发现洛刚才给自己斟的那杯酒文封未动。
“古人云:‘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洛姑娘可不要浪费这珍馐玉露啊。”
洛没有马上接话,也没有喝下这杯酒。她只是盯着窗外的细雨出神。
过了良久,她才转回头来,忧伤地看着男子:
“倘若我不得意呢?”
“洛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洛还是没有说话。她低着头,保持了这个动作很久。久到男子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说话了,声音低寡,却仍未抬头:
“公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好。”
“其实,我是一个杀手。”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我必须要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我今天遇到了。”
“但是我不敢确定,因为他真的很像很像我多年前见过的一个人。”
“说来好笑,当年偶遇的时候,他差一点杀掉我。”
“但也正是那一天。我遇到了坠落人间的神。他如石蒜花在死亡处绽放,又如暗杀星于阴影中降临。他击碎了我所有关于神的幻想,却一再告诉我,他比神更像神。”
“我躲了起来,不敢出声。双手捂住嘴,眼神中满是羡慕与崇拜。我看见他的剑光在人群中翩跹起舞,戏耍着每一个敌人,用敌人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写下一篇《洛神赋》。那时我才明白他的的确确是一名神,他是死神。”
“然而,最终死神还是找到了躲着的我。我闭上双眼,准备迎接这恐惧而又光荣的一刻。但我期待的审判迟迟没有到来。再睁眼,不知为何,死神已经不知所踪。”
“再后来,作为凶杀案唯一幸存者的我,只能逃跑,否则被官府押去岂不是百口莫辩。我逃到了深山老林,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剑豪,便拜他为师,学习剑法。”
“但无论我多努力,都无法追赶那日所见的神之精妙剑术。”
“可能这就是凡人与神之间的差距吧。”
“再后来,我加入了殷四娘的梨花会,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杀手,过上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我喜欢这种生活,我喜欢杀人,喜欢极了。” 洛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雷霆,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但......我不想杀那个人。他是我的神,我真的不想。”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滴劈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一道闪电落下,劈破夜空。
男子愣住了,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眼睛盯着洛看,看了很久很久,眼神中有爱、有恨、有情、有错、有叹。
“哈哈哈……公子可是被我编的故事吓到了?”
洛笑得很大声,夸张的笑声惊醒了已眠的雀鸟,他们在雨夜里扑棱着翅膀,悲怆地嘶鸣着。
三笑......倾众生?
“妾身怎么可能是杀手,妾身只是一介舞娘罢了。”
“每个来的客人,都听过妾身讲的这个玩笑话,公子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哈......”男子也兀得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同样夸张,笑容却很僵硬。
“洛姑娘说笑了。”
“但是......”洛突然停住了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拿指甲背抚摸着男子的伤疤,“公子的面容,确实眼熟。面颊上的疤痕,也好别致。”
男子没有接话。
“我听说,天下第一的大剑豪慕容雪,脸颊上也有这样一个十字星伤疤。”洛说着,突然凑近男子的耳边,“公子可是姓慕容?”
男子沉默许久,忽然如井喷一样地爆发出了一阵自嘲似的大笑。
“我可不是他,我不配是他。”男子笑完,转而陷入了无尽的落寞。
“我只是一个会使剑的庸人罢了。”
“公子说不是,妾身可不信。”洛顺势一倒,躺卧在了男子怀里,“在洛心里,公子已然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公子可否给妾身讲讲公子的故事呢?”
04
男子的手轻轻抚摸着洛的头,他沉默半晌,开了口。
“听完我的故事,你可能会对我的看法有所改变。”
“我可不是什么大英雄,相反,我是一个恶人,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自幼习剑,师兄弟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男子说着,眼角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他们总是说我在比试中没轻没重,伤及同门。后来,师父以此为由,将我逐出师门。”
“所以,我挑了一个好日子,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杀光了。”
“通通一剑封喉。”
“最后,我在山崖上,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师父,夺走了他的宝剑。”男子用眼光示意,桌上的那柄紫红色宝剑就是自己师傅的那一柄。
“老东西剑术不怎么样,宝剑倒是锋利绝顶。”
“自那以后,我便以杀戮为生。我不管你是要杀地痞流氓,还是捕快镖客,亦或武林宗师,甚至皇亲国戚。”说到这里,他哼得一声冷笑,“只要银两到位,就没有死不掉的人。”
“很快,我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越来越多的人找到我,重金请我去杀掉他们的宿敌。”
“我一一应允并从未失手。只不过......”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只不过,我在拿到赏金之后,会将悬赏者一并杀掉。”
“因为作为一名职业刺客,不让活人看到你的脸,才能永远行走于黑暗之中。况且,我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说到这里,男子又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但......七年前的那一天,我失手了。”
“记得那是一个大户人家,全家加上家丁丫鬟,整个院子里大概有上百号人。他们流的血把湖水染得血红,草地上,大道上,鹅卵石小路上满是血污。”
“我在最后一遍排查是否还有人没断气的时候,发现灌木丛中,还藏着一个活着的小丫鬟。”
“她大约豆蔻年纪,发髻高高盘起,不合身的制衣有些宽大,藏在树丛里瑟瑟发抖。”
“时至今日,我仍忘不掉小丫鬟的那张脸。”
“她看向我的目光柔如春水,一双桃眼扑朔迷离,桃花十里笑春风,春风十里不及你。”男子出神地望着洛,冷峻的眸子里意外的温柔,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在描述小丫鬟,还是眼前的洛。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我觉得心中有某片未知的领域被唤醒了。已经扬起的剑,就悬在了半空中。”
“但就是这犹豫的空隙,小丫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柄十字匕首,朝着我的左脸刺将过来。”男子指指自己的伤疤,示意这就是伤痕的由来。
“我又羞又恨,还有一种没由头的兴奋自心底涌起。第一次有如此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我觉得热血沸腾,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在跳动,我能感觉到自己作为人的感知。”
“我终究还是没能下去手,只是匆匆消逝在了夜色里。”
05
洛傻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混杂着激动、敬仰、哀伤甚至无奈,沿着眼角在面颊的胭脂上拉开了一条长长的晕痕。
“嗐!我说着玩的!”
男子仰天一笑,拍了一下大腿:“怪我,怪我,把咱们洛姑娘都吓哭了!快拿手帕擦一擦。虽说梨花一枝春带雨,但把眼睛哭肿了总归是不好的。”
“我就一介草莽,剑术顶多能自卫罢了。”男子又煞有介事地补上一句。
“你知道吗?”洛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问男子。
“编造和记忆的界限总是很模糊。因为我们的记忆总是暧昧不清的,所以人们才会写下诗歌,写下词赋,都是为了记录下曾经的一刻。”
“但倘若当时无法记录,千年后,万年后,你当真能保证你的记忆不是编造的吗?你又能保证你编造的事物里,一点不参杂曾经的回忆吗?”
两人相对无言,只剩下屋中的烛火已经燃烧得只剩一个蜡烛头,烛光影绰。窗外已是倾盆大雨,交错的雷电像是要把天空撕开一个裂口,将本世纪乃至后几世纪的雨一并倾巢泄出。
然而在这样的天气里,打更人却敬业得紧,他一边吆喝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一边把手中的木更敲出了第五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还是男子先开了口。
“是啊。”
“多想和洛神姑娘白头偕老啊。”
“但......慕容公子,妾身有命在身,实在无法留您到五更。”
“也罢也罢。”慕容雪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洛姑娘......最后的最后,再为我跳一支舞吧。”
“妾身献丑了。”
06
洛神抱起琵琶,后撤步跃空而起。霓裳轻舞,水袖纷飞。仿若彼岸离台的花火,在莺鸾间飞舞,又好似三途川异世的冥花,直叫人魂飞魄散。
一曲未罢,人已断肠。
每一次拨弦,每一根梨花针,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射向慕容雪每一处死穴。
慕容雪自然已经看破。他只是轻轻一点,身体便像飞矢一般向后弹去,只留下一排梨花针将他刚才坐的地方扎成了马蜂窝。
琵琶声愈发急促,催人上路。嘈嘈切切的音符错杂排列开来,夹杂着万千疾风暴雨般的梨花针疯狂地刺向慕容雪,每一根都瞄准着他的心脏。
慕容雪利刃出鞘,紫红色的宝剑翩飞起舞,肃杀的剑影竟形成了一面影盾,将这万千梨花针一一弹开,扎进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屋子就像一只生气的刺猬。
但洛神不会给慕容雪反应的时间。她扔下琵琶,从袖口中掏出一支箫,又从箫中掏出一柄弯弯延延如银蛇般的二尺袖剑。
那是江湖上传言唯一可以抗衡慕容雪剑法的箫中剑。
慕容雪被惊到了,他已经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次吃惊了。他没想到洛神竟然习得了此种剑法,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懊悔,但却又不后悔。眼前的这位姑娘,就像带刺的玫瑰花,刺痛着慕容雪的手,却仍阻止不了他想要一窥究竟的心。
但......剑客对决,归根结底还是两颗心的对决。
心乱了,剑自然也就慢了。
慕容雪的心乱了。也许,早在七年前见到洛神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乱了。
他明白自己必败无疑,迷醉的双眼盯着洛神的剑锋愈离愈近,手上的动作已经落后敌手近三个招式。但他还是在努力驱纵着那柄紫红色的宝剑,维持着一代剑豪最后的尊严。
洛神的剑法如白驹过隙,电光火石间便已锁近慕容雪的咽喉。但这一切动作在慕容雪看来,就像被慢放了一样,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所以,当他的喉咙终于感受到剑气的时候,他仿佛解脱了一般,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但他没算到的是,洛神的剑也慢了。
洛神的眼睛,本是锁定着那柄紫色宝剑的。
她清楚地看出,慕容雪的招式已经落后自己近三招,纵使剑未封喉,胜负已见分晓。
但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游移到了慕容雪的脸。这种错误,是绝不应该犯的。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这张脸。那星状疤痕便是自己的杰作。那是神的面容,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梦到过这张脸。他是洛神唯一想要追赶的人,他是洛神唯一奉为神的人。她实在是下不去手,哪怕神已经迟暮。
所以,就在剑刃即将刺穿咽喉的一刹那,洛神驱动起全身内力,硬生生地逼停了自己。强大的内力碰撞在洛神体内激荡起了千层浪花,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薄而出。
她看见血液飞溅到了慕容雪的青丝间,看见血液飞溅到了慕容雪的脸庞上,看见血液飞溅到了慕容雪的脖子里。
但为何,飞溅到脖子里的鲜血,格外多。
洛神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强捱到内力平静后,目光才重新聚焦到了一起。也就是这一幕,洛神永生难忘。
她看见慕容雪悄悄前进了一步,任剑锋扎进了自己的咽喉。
洛神伸手挽住支撑不住的慕容雪,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软弱而无助,眼神恐惧又眷恋。他知道自己完了,一切都完了,但没有悲伤。能死在洛神的剑下,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为什么......为什么!”洛神死死地抱住慕容雪,泣不成声。
“如果......你不杀我......”慕容雪说得很吃力,声音含糊不清,脖颈的伤口处汩汩地冒着血泡,”也会有......别人来杀我......我的仇家......太多了......”说到这里,他强扯着嘴角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如果......我没死......”他接着艰难地吐着字,“那你......就得被......殷四娘除掉......你们杀手......只有这两种结局......”他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伤口处的血泡冒得更热烈了,仿佛要连着五脏六腑一同喷出来,“如果......我必须死......死在你的剑下......又何尝不乐意......”
“洛......笑一个......现在......你就是神了......”慕容雪又是一阵猛咳,大口大口地喷着鲜血。随着全身过电般地一阵抽搐,他的瞳孔放大了,双眼还是温柔地望着洛神的脸,只是已经没了灵魂。
窗外,潇湘夜雨依旧淅淅沥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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