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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作者: 谭跃 | 来源:发表于2018-07-21 00:10 被阅读39次

望着面前的纸笔,呆了半天,手中的残烟挂着长长的余烬,灰蒙蒙的烟雾将我缭绕其里。此时脑子里闪出了许多记忆中凌乱的片段,断断续续,虽能清楚地看到,乃至是真实的感知到那些深刻在记忆里的有关于她的音容笑貌,但却总抓不住任何头绪,始终写不出一句话来。

早在我小的时候,就常听大人说;不是这个远亲去世了,就是这个故交百年了。每当这时,爷爷总会和奶奶感叹着这个或那个人的一生,做个总结:唉!真是个好人,就这么走了。或者是;唉!受了一辈子的罪,也算是解脱了。当然,大人所说的那些人,我大多不认识,就算是见过一两面的,也早遗忘在年幼模糊的记忆里了。所以在那时,对于亲友的去世,于我来说,因为不是至亲,没什么感情,除了学着爷爷奶奶的样子一声轻叹,永别的伤感乃至是悲痛于我,是不曾有的。

人生苦短,屈指算来,也就那么几十年。聚散无常,往往只在朝夕间。古人云: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生离死别,亘古不灭,这是我们都要经历的,也是无法改变的。

仍记得小的时候,夜深时,躺在床上,伴着爷奶均匀有力的鼾声,总爱胡思乱想。漫长而沉寂的黑夜,总能让我想到死亡。我想着,如果有一天,我深爱的人都离我而去,成了永别。世界于我来说,就会变得如同这黑夜一样,陌生而又黑暗,再也看不到生的光亮。我是多么深爱着他们——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每想到此,我都会浑身颤抖不止,无声饮泣着,冷汗伴着热泪,打湿了枕头,打湿了整个长夜。从此这种死亡的恐惧,就一直深植在我的心里,直至今日。然而日子却在一天天平静如常的生活中过去了,过去了。

前两天,同往常一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那是一个七月的夜晚,白天被烈日炙烤的大地,在夜晚清风的吹拂下,变得凉爽了一些。就连咶噪了一天的夏蝉,也停止了鸣叫,享受着晚风带来的舒爽。如常的,我给老家打了个电话,诉说着我身在异乡的那种磨人的思念。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深埋在内心深处的,似乎早已遗忘的记忆,却猛地“嘭”地一声蔓延到我全身,将我笼罩在那无尽的恐惧里。使我顿感无力,心中只有无尽的伤感和悲痛。

电话是奶奶接的。以下是我和奶奶对话的实录;

“睡了没?”

“睡下了,睡不着。”

“咋了?”

“你太姥病了,在县医院住着。”

“什么病?严重吗?”

“癌症,在萧山查出来的。”

“男太姥女太姥?”

“女太姥。”

“不可能的,肯定不会是癌,不会是查错了吧?”

“她现在饭都咽不下去了,是食道癌。”

“有几天了?”

“前两天。”

“那怎么不在那里治?这么大年纪了,查出了癌,那么远的车程天还这么热,何苦非要在这个时候送回家来?最起码也得等身体稳定了再说嘛!”

奶奶听完沉默。

“都八十多岁的人了,害这样的病,真是活一天受一天的罪。说句难听的话,还不如得了急症,一下子就去了,省得受这样的罪。”

“可不是吗……”

“她那么疼你,在这最后的时日,你多去陪陪她。”

“嗯,我知道。”

“你也别太难过,早点睡吧,我明天再打。”

“好。”

挂掉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脑袋沉沉的,嗡嗡作响。直到现在,我还在心里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怎么会是癌?俺家几辈人都没有人得过癌……可事实毕竟是事实,他确实真实地发生了,就像突然的一场春雨那样自然地降临在了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我的太姥——她的子孙后代,都被这突来的阴霾笼罩着,击打着。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两位姑姑,她俩无不伤感惋惜,相约着一定要回去看看她。整个晚上,我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心里就如同被千百只猫抓的一样,坐立难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把我的心境告诉了两个姑姑,小姑叹道:“或许真是事不可为,所以咱们这些亲人间,会有一些感兆。”我听罢,垂首默然。

都说我就像是爷奶的“儿子”,这话不假,爷爷奶奶之于我,无论是对我的付出,对我的恩情,对我的操劳,还是对我的爱,无论哪一条,都胜过天底下任何一对父母亲对自己儿子所能给予的爱。

奶奶是太姥的大女儿,太姥从小就疼她,奶奶疼我,所谓爱屋及乌,所以太姥也很疼我。奶奶从李家嫁到谭家来,这几十年来,爷爷总说对不住她。她为这个家所吃的苦,所受的罪,语言是无法形容的,但她那微驼的脊背、满脸的皱纹和斑白的头发却是最好的凭证。而她对于我们谭家,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对不住的。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所以奶奶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要强而伟大的妇女形象。她虽没有任何的文化,脾气也很大,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伟大。

所以爷爷常对姑姑们说:我对你们,没尽什么责任,我年轻时外出干活,早出晚归,十天半月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可你们的母亲,将你们十月怀胎,把你们生下。汗一把,泪一把,把你们拉扯大,其中吃的苦,遭的罪,你们得记得。

太姥生有两儿五女,大儿子的不孝,大女儿家庭的不如意,都是她难过忧虑的根源。在那个年代,把这些子女抚养成人,已是不易,更不用说给了每一个子女一个家了。所以在她生命的最后时日里,还受到这样的罪,怎能让人不痛心?

以前小的时候,常跟着奶奶走娘家,因为是邻村,穿过田头的小径,走上大路,十分钟不要,也就到了。太姥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那个衣着朴素整洁,喜欢戴一顶紫红色呢绒帽子的慈祥的婆婆。她银白的短发,白净的面容,清瘦高挑的身量,从我小时候到现在,仿佛从来就没变过。在那时,每当见到太姥,总想到电视剧里和蔼可亲的土地婆婆。心里想象着:太姥年轻的时候,一定十分美丽。

她有冠心病,长年吃药。记得小的时候,听说刺猬的肉可以治冠心病。所以每到夏天,我在田里捉到刺猬,总是小跑着送到太姥家里。没想到,纠缠了她半生的冠心病,连同她的生命,都将输给了癌症。

今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同往年一样,我和奶奶一起,提了礼品,徒步去太姥家。这座不大的庭院,二十年间,我和奶奶不知来过多少趟。那弥漫在屋院里熟悉的旱烟味;那在屋脊上咕咕叫的灰鸽、白鸽;那游荡在院子里的家禽;那方不大的菜园,菜园旁的柿树和李子树,以及那座矮矮的小厨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已经深刻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永远的回忆。

我奶奶每次来到太姥家,总会里里外外把那所不大的厨房收拾一遍。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奶奶在土灶前做饭,女太姥坐在灶前烧着锅,我站在厨房里,看着她俩,等着吃饭。男太姥坐在墙边,晒着太阳,抽着旱烟。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总让人无法忘怀。

我很少见到奶奶落泪,虽然她时常为我忧虑。可在那一天,我们吃完午饭,坐在床上唠着家常。男太姥吧唧吧唧着抽着旱烟,一口口地咔着痰。奶奶向女太姥哭诉:“瞧你当的家,把我嫁给了他家,这些年,我过的是啥日子,不是愁这就是愁那,没过一天的开心日子……”女太姥只是在一旁擦着泪水。那时奶奶已经六十四岁,她的孙子——我也已经二十岁了。或许我已经完全忘却了,无论她有多大,无论她的子孙有多大,在两位太姥面前,她还依然是孩子啊!她有权利在她面前落泪,也只能向她哭诉。回到家,回到那个她操劳半生的家,她还得擦干眼泪,默默承受。

临走的时候,女太姥送我们至马路上。她望着我,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都长这么大了,唉!别看这儿孙一大家子,都不在身边,我那么大岁数了,还能见着几次?”说完抹着眼泪,我和奶奶争相劝慰。只是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她的话,还不到半年,却一语成谶。

这件事,我不敢想象对奶奶的打击会有多大,我不知道他那瘦弱的身体还能否禁受的住这种打击。我打电话时,她常对我说起,她想让我有个家,有个妻子。每当想到我还伶仃一人,她就愁得彻夜难眠。我也知道,我现在,能为她尽的最大的孝心,就是给她找个孙媳妇。虽然我知道,以我的年龄,现在说这些还有点早,但看着爷奶一天天的衰老下去,我想,应该是时候了吧。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我默默想着,为了尽这份孝心,哪怕娶的不是爱情……

写到这里,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写下去了,因为它牵扯着太多太多的我不愿想起的回忆。就算是写下这些话,我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有些回忆,虽然平常将它尘封在记忆里,可在特定的情况中——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一但将它触碰,它就能让人心痛到犹如血在滴。

我真切的希望,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天堂,太姥信了一辈子的主耶稣,她一定会飞向那里。我也将会用我的一生,用心对待、陪伴着身边的每一个我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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