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身在异乡的我,大有归心似箭的感觉,遥远的家乡在脑海里不时闪现,有钱无钱,回家过年。当然,过年带来的更多的是喜悦之情。特别是儿时,对年的感受尤其深刻,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一个扎着红头绳和红绸辫子的“女孩”,在一片的红色的鞭炮碎屑中,寻觅到一个未放响的带引的鞭炮,用火柴点燃,一声爆响,随之欢呼雀跃的画面。
画面中“女孩”就是我,由于父亲四十岁时才有了我,属中年得子,为了好养,自小给我留扎了辫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倒有几分清秀,村上的人看到了,就喊“假女孩”,上面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两岁,后来又有了一个妹妹,一家五口。
皖南丘陵,长江支流,水阳江畔,算是山清水秀的地方,虽然土地肥沃,但是记事的时候,大概是改革开放前后,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那时正经历十年非常时期,国家百废待兴,我们家身处农村,父亲是煤矿工人,母亲务农,从大集体到包产到户之初,农村还是很苦的,只有到了过年,才可以结算工分,家里劳动力多的可以进点钱,工分不够的家庭,都成了差款户,我们家和隔壁就是鲜明的对比,我家只有我母亲挣工分,每年都欠款,幸好父亲在单位每月有一些工资,填补一下开支,生活也还过得去。
我家隔壁住着姓吴兄弟二人,父母死得早,相依为命,个子都不高,老大长得魁梧一点,但右脚走路有点瘸,性格火爆,老二很瘦,鼻高凹眼头偏,性格却平和许多,也许这是他们没有娶到老婆的原因吧,据说他们父母亲是近亲结婚,瘸和偏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挣工分,属百分百劳力户,当然过年就是进款户,买了一部小录音机,俗称“三洋”,急性子老大却对黄梅戏情有独钟,特别快过年时,黄梅戏不绝入耳,当有人问起:“为什么这么喜欢”时,他执拗地说:“眉毛挂豆芽——爱这个调调”,也许听久的缘故,到今天,听着悠扬的黄梅调,感觉分外亲切,年味十足。
那时候,农村基本家家户户养猪和鸡鸭鹅等,到了年边,就磨刀霍霍。我家养了很多鹅,儿时,经常做的事是放鹅,等鹅长大,就到过年了,鹅肉自然就成了餐桌上一盘好菜,而我却极力反对,父亲每次准备要杀鹅时,我就拼命地把鹅往外赶,因为感觉鹅就是儿时的玩伴一样,那时村里养鹅的人特别多,放鹅时,比赛鹅打架,每当我家鹅打赢了,会非常自豪,赶鹅回家的路上,如同将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一样。
腊月间,随父母亲上街买年货,街还是明清时期风格的老街,徽派建筑,雕龙附凤的木窗棂随处可见,不宽的街道被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有人一不小心,把谁的摊位挪动了,东西落在地上,免不了一番争吵,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吵闹声与叫卖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家里有小孩的,大人会买一些小玩具。扎个辫子的我,被人喊作“假女孩”,虽然心里是有点不悦的,但是,当母亲将新买的鲜艳的红头绳和红绸扎在我头上时,还是满心欢喜,觉得那也是年的一部分,既有女孩的优待,又享受了顽皮男孩玩的东西:各色花样的玻璃球,纸火手枪;买些带小喇叭的气球,将气球吹鼓,再用手指捂住竹筒喇叭口,当移开手指时,就像一声汽笛,响彻村头巷尾,或许算是儿时原生派音乐了;姐姐和妹妹会买新橡皮筋回来跳,还会用带方孔的铜钱、鹅毛杆、漂亮的公鸡毛缝制一个毽子,有时我也会参与其中,因为我是“假女孩”呀!
过年自家打豆腐和做炒米糖是不可或缺的,得讲究技术,弄不好,豆腐不是硬就是嫩,炒米糖会散开来,所以,我父亲特别谨慎,一旁的我,也为父亲捏一把汗,还好,每年都很成功。唯有一次例外的是另外一件事,父亲过年放“双响”爆竹时,爆竹没有飞出去,在手上炸了,幸好没有造成大的伤害,但肯定震得手臂发麻,或许很痛呢!望着父亲被硝烟熏得漆黑的大手,幼小的心灵对“双响”大爆竹,有了一份忌惮。
爆竹声中一岁除,忍把新桃换旧符。爆竹声是儿时年味最强音,虽然不敢问鼎大爆竹,但我和小伙伴们最开心的一件事,在放过的一片红色鞭炮碎屑中,总能找到几个未放响的带引的鞭炮,有胆子稍大的小伙伴会用脚将尚在燃放的鞭炮踩熄灭,取得鞭炮,用火柴重新燃爆,大家欢呼雀跃,高兴极了,有时不注意,鞭炮会把衣服炸一个洞,但仍乐此不疲,“女孩”的身份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
年三十这一天,母亲很早就准备团圆饭了,先贴报纸、年画、对联,儿时老房子是用竹篾做的隔墙,一般家里会用浆糊把报纸糊在上面,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每当闻到那种浆糊和报纸墨香味,仿佛就是以前的年味一样。还有一个“重要仪式”:母亲会用稻草卷成一个团,到茅房去了一下,回头就找我们姊妹三个,说:“来!把你们的嘴擦一下,臭嘴不灵”,意思是要我们说好话,万一说的不好,有此一招,也可化解,于是,追着我们要擦一下嘴,这哪能行,我们嬉笑着四处逃散,至今是个谜,草把是否真的有物,不得而知。
团圆饭无疑是最丰盛的,在那一年里来说。平时吃饭,基本不坐桌子,端着串门子,过年就不同了,一家人都得围坐在一起,平时严厉的父亲和唠叨的母亲,此时也都会和颜悦色地夹菜给我们吃,唯独烧好的鱼吃不到,说明天来客再吃,所以,团圆饭吃好后,鱼原封不动,说是“看鱼(余)”,意思是“年年有余”,“余”到元宵节是常有的事。
除夕之夜,烤火守岁,弄一副扑克牌玩钓鱼游戏,钓着、钓着,瞌睡就来了,头直点,倒真像钓鱼了。这时,母亲会说:“挖窖去,明天早点起来拜年”,“挖窖”是睡觉的意思:“挖一窖宝”,我们也积极配合,连声说:“挖窖,挖窖”。
大年初一,穿新衣服拜年。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开始催我们起床出去拜年,舅舅为大,必须早点去,我们姊妹几个就像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穿戴一新,整装待发,舅舅家在村前,我家在村后,在我们这春节还是很寒冷的季节里,我和姐姐、妹妹精神抖擞地直奔舅舅家,路上想好怎么喊人拜年,每年舅妈知道我们早去,会早起来了,约莫五分钟,我们就到了,推开门,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舅舅、舅妈给您拜年”,一口气把准备好的台词念完,就像完成一个巨大的工程一样,浑身轻松,看着舅妈分发我们的糕品糖食,心里美滋滋的,油然而生地产生一个念头:过年真好。
从舅舅家回来,就到左右邻居、村上平时关系好的家里拜年,期间,特别留意一下哪家年画好看,回来就是一个故事会。也有人到吴家兄弟家拜年了,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恭喜发财,今年娶个花老婆”,乐得弟兄二人笑逐颜开,赶忙把香烟递上,唯恐怠慢了人家,似乎每说这句话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月下老人,年年如此,就是没见有老婆过年,对他们来说,希望有如梦想,万一哪年实现了呢。
正月间,玩狮子和龙船,铿锵的锣鼓声将年味推向高潮,假女孩随之亦步亦趋,挨家挨户地看,狮子空翻的精彩和龙船丑角的诙谐,让假女孩流连忘返。
随父亲到亲友家拜年,偶尔会收到一点压岁钱,积攒下来的大都买了小人书,记得过年买的第一本小人书是《鸡毛信》,看到书里的小英雄海娃,为八路军站岗放哨,假女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习他,成为一个机智勇敢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并没有随岁月流逝而淡忘,反而历久弥新,仿佛就是昨天的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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