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份意面吃完,叶予刚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周平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这是江舸出事两个月以来,叶予第三次接到周平安的电话,她犹豫了半晌,看着电话无人接听断掉,又被拨打过来,第三次的时候,她一只手捏的死紧,刚做的指甲断在手心,最后还是接了。
周平安是江舸的助理,以前叶予跟着江舸的时候,他们关系还不错,在跟着江舸的一群所谓的“女伴”里,周平安对她还比较关照,有时候她被江舸放鸽子,周平安也会私下里告诉她别等了。
“叶小姐?”对面的人似乎不确定。
“什么事?”叶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叶小姐,”周平安有些为难,“江先生他……”
叶予不接话,等着他说。
对面的人缓了一口气,接着说,“叶小姐,你能不能去看看江先生,他现在……不大好。”
叶予心里一颤,她吸了一口气,才没什么语气的说,“三个月前,我已经被他甩了。”说着准备挂断电话。
周平安急了,“别别别,别挂,叶小姐,不不不,叶姐。我管你叫姐行不,你别挂听我说。江先生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他那情况你知道,损伤位置太高,身边不能离人,这一周就好几次窒息,要是没人那就危险了。”
见她没挂断,周平安赶紧继续说“投资那事儿,我前几周打电话不是和你说了吗?钱全投那岛上了,江先生说要打造第二个马尔代夫。干的好好的,前几个月我还跟着江先生去过,相当美。谁知道现在扯出个归属权问题,钱和岛都冻结在那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冻,还能不能解冻。北京这边房产上月就抵押借了钱,还借款、发工资再结了其他费用,也没剩下什么。现在医生说再观察几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江先生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没地方可去。”
叶予安静的听完,淡淡说,“说完了?那我挂了”
周平安有些崩溃,几乎跳起来,“没完,还没说完。叶姐,你好歹看在你俩三年多的情分上,伸把手吧。他这边一出事,开始还有几个过来的,后来投资出了问题,那些女人就再没来过。我明天也得走了,快一个月没发工资了,江先生以前对我不错,我这当是报答他了,可我也得吃饭。昨天我和江先生提这事儿,他愣了半天,后来说让打电话给你,我说都这样了能来吗?他说打吧,你不一样。我看他那样子挺难受的,就硬挺呢。”
挂断电话,叶予差点打翻手边的咖啡,她手忙脚乱的扶住,到底溅出来一些,幸好没洒在手绘稿上,这几页手绘稿她还没完成电脑制图呢。叶予转身去拿抽纸,手被旁边摆着的一个相框边缘划了一下,冒了血丝。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茫然的去看相框。里面是一幅素描画,画的是在老旧的胡同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哭,一个年轻男人蹲在她旁边,帮她拍膝盖上的土。画的太久了,有些线条已经斑驳,男人的脸模糊不清,她只看见他温暖的如冬日暖阳一样的笑容。
那是多少年前?怕是有十年了吧。跟着他的这几年,叶予有的时候会觉得很困惑,那时候闯入她素描本的江舸,和后来闯入她生活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或许只有那一个午后,他从咖啡杯上抬起头对着她不经意一笑的时候,还有些许那时的影子,于是她想,就跟着他吧,女伴或是什么,没关系的。
整理了桌面,发了两个设计稿给客户,叶予看时间还早,打算把几份手绘稿做进电脑再睡觉。大概是学画出身的关系,有些设计师会直接用电脑做设计,叶予却喜欢先画手绘稿。所以有人说叶予相比做珠宝设计,更像是搞艺术的,手边永远有一只素描笔,除了工作不和圈子里任何人走的特别近。她和珠宝或许只有一点关联,就是她本人正像一颗钻石,璀璨迷人又冰冷坚硬。
所以,当她跟着江舸出席了一个珠宝圈的酒会,会后被他牵着手带走的时候,圈子里沸腾了。
江舸是谁,圈子里没人不认识。胡同里走出来的顶级投资人,前些年有人说他那种人没什么文化,屁都不懂就是靠运气。也有人说他是投资圈里的流氓,专抢别人嘴边的肉。
直到他连续三年投的项目投一个成一个,出手就不走空,圈子里的人才渐渐服了。这个圈子,认的是实力,别人投十个项目最多成三个,你投十个就成十个,实力在那里,就没人再说话了。
这人在圈子里还有一点,和他的投资能力一样出名,就是花。他号称单身,没老婆没女朋友,却有一整个后宫,只叫女伴,没名分。据说江舸曾放言,他要是爱上一个女人,那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给她倒洗脚水都行,就怕那样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后来叶予听说,觉得这话细品挺狂,像他说的,毕竟这人生就了一副拽样儿,永远老子天下第一的调儿。
以前在大家的认知里,谁都可能入了江舸的后宫,叶予是绝不可能的。可叶予入了,入的挺高调挺坦然的。那段时间的酒会宴请,叶予经常安静的站在江舸身边,给他递个纸巾布布菜,或是在他喝酒的时候给他点一小碗清汤面。如果熟悉她的人就会发现,她冷冷淡淡的眼睛落在江舸身上时,是亮的,有温度的。
江舸那么多女人,来来去去的能呆长的不多,毕竟大家图的要么人帅钱多,要么器大活好,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人忍受他的臭脾气和开口就伤人的破嘴,所以小姑娘们大多得手就撤,留下来的竟然是叶予,这也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叶予不是自己走的,因为那天有人听到了事情始末,就传了出去。也是一个趴,非正式那种,有些江舸的所谓朋友,还有朋友带来的人,很多人乱入乱提杯。敬酒的多,加上那天看见小女生撩江舸她心里不舒服,叶予一不小心就给喝多了。平常江舸的女伴不常碰见,叶予也可以当他们不存在,真在眼前,还是膈应。
趁着江舸上洗手间的功夫,她半路拦截了他。叶予练了十年空手道,有点力气,一把就把江舸扯进了一个空包房。借着酒劲,她人就缠在他身上,逮哪啃哪,狗见了骨头一样。叶予在床上不冷,但也少有这么热情,江舸开始挺兴奋,手从她裙摆下伸进去,隔着蕾丝小裤摸她小屁屁,嘴里还不让劲儿,“小样儿,两天没见就想爷了吧,等回家的”
叶予是真喝多了,要是搁平时,有些话她烂在肚子里都不会说,再难受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可这会儿她偏就忍不住了,死命的亲他,边亲边嚷嚷,“你撩什么撩,你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她们都是看上你的钱,你TM是不是傻?”江舸这会反应过来她这是醉了,边往下扯她边嫌弃,“去去去,一身酒气,边儿去,管到爷头上了,你谁啊?”
叶予不肯罢休,八爪鱼一样扒着他不松手,“江舸,你别这样好吗?你就我一个人不行吗?我哪儿不好啊,你就我一个,我给你倒洗脚水。”
“你心倒是大”江舸笑得痞子一样,“可惜,爷,看~不~上”他说的一字一顿,刀子一样扎人心窝。说完这话男人一把大力甩开叶予转身就走,开门的时候门外好几个人一脸尴尬,江舸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走了,留下屋子里叶予面无表情,一脸泪痕。
叶予是第二天上午发现银行卡里进了一笔钱的时候,确定自己已经被江舸甩了的。她跟了江舸这么久,江舸让周平安转钱给别人的时候她也见过,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算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吗?她盯着手机里银行发来的消息,发了半天呆,最后淡淡笑了。也好,总觉得那人就是个熊孩子,也许再等等他就长醒了,所以总舍不得离开,倒是他帮她下了决心。
现在再想起那个夜晚,江舸那无情的样子,叶予还是觉得疼,可她是个不会喊疼的姑娘,所以没有人在意她会不会疼。
就算这样,两个月前周平安打电话给她,说江舸的车被对面来的一辆超载的货车翻车给砸扁了,他重伤在抢救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全身冰冷。她赶到医院,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守了一晚上,亲耳听见医生和他姐姐说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就是损伤位置太高,怕是要终生瘫痪。
周平安当时就哭了,他姐只冷冷说了句“报应”转身就走。叶予知道自从他姐夫挪用公司公款被他毫不留情的送进局子,他姐就和他掰了,现在这样也很正常。她自己也想说“报应”,就冲他这么对她,可她说不出口,心里刀割一样疼。
天亮时,公司里面的人和江舸大半个后宫都来了,叶予一个人在无人的楼梯间坐了半晌,抽了一支烟起身离开。一直到现在,她再没去过。
后宫里有个网名叫“绿了绿了你”的女孩,是为数不多的和叶予没有工作联系却出现在她的微信好友中的人。因为女孩自称很迷她设计的钻石饰品,她不得不同意添加她为好友,虽然叶予觉得她迷的可能只是钻石。
因为她们这种关系,叶予都不主动去和她说话,时间长了,她几乎忘了有这么一号人。
可今晚,在她发出的两封邮件因为地址填错被退件,又发生拿着手绘稿到处找手绘稿这样的事以后,叶予知道,她的心乱了。
她想起那个女孩,一个除了周平安以外唯一与她和他都有关系的人,略一犹豫就点开了她的微信。
设计师叶予,“在吗?”
绿了绿了你,“有事儿?”
设计师叶予,“江舸出事你知道吗?”
绿了绿了你,“知道啊,我还去看了几次,吊炸天的一个人现在那个惨啊,就剩张嘴还死撑着了。你怎么没去呢?”
设计师叶予,“被分了”
绿了绿了你,“啊?不能够吧?难道是我太孤陋寡闻?啊对了,前几个月好像听说过。可也不对啊,有次酒会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家,他迷迷糊糊的还嚷嚷“叶予,你给爷打洗脚水去”
设计师叶予,“什么时候?”
绿了绿了你,“就他出事前几天。”
设计师叶予,“那你最近去看他了吗?”
绿了绿了你,“挺长时间没去了,大家都不去我去干嘛啊?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说白了,带出去是个装饰品,带回去家门都没让我进过,去看他也轮不到我。”
叶予放下手机,一手捂在眼睛上靠着沙发坐了大半夜,他们之间那些事儿,周平安和‘绿了绿了你’说的话,在脑子里来回滚动播出。最后她叹了口气,起身拿出小拉杆箱收拾东西。犯贱也好,怎么样都好,反正就这一回了,什么都等他身体好一些,投资问题解决了再说。
早上七点,叶予一手拎着保温饭盒,里面是刚煮好的南瓜粥,一手提着箱子出门,下楼,开车。
半个小时后,病房门口,她静静站着,透过房门敞开的一条细缝,看见男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他长得好,不是花美男那种好看,是那种长的很爷们儿,挺有棱角的好看。多少年如一日的板寸头,看着干脆利落,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和投资圈里那些理智的精英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狂了点。其实熟悉了就知道这个人挺糙,骨子里有时候还挺孩子气。
虽然没精神,江舸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往门口看。叶予觉得他像是等着主人回来的大狗,有那么几分眼巴巴的,她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可她到底心软了。
身后站着的周平安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说,“昨天我给你打完电话回来,江先生什么都没问,就总往门口看。你也没说要来,我看他这样,就觉得挺可怜的。”叶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你什么时候走?”
“这就得走了,回家收拾收拾明天就得上班了”周平安往里面看了看,“幸亏你来了,护工,唉,怎么说呢,事事做的都挺好,专业,就是感觉不走心。”
叶予点头,“那你走吧,电话联系。”说着就推门进了屋。
江舸听到开门声看过去,眼睛瞬间就亮了。下一刻,却撇了撇嘴,扭过头去。叶予不看他,自顾自把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柜上,看见旁边有一盒绿豆粥,就用下巴点了点,问一边坐着的一个五十几岁的阿姨,“早餐?”
那阿姨自从她进来就在看着她,这会儿见她问自己,就露出礼貌的微笑,“是,但江先生说没胃口。天没亮时候喘不过气,护士给吸过痰,可能有些影响。”
叶予点点头,却说,“他不爱喝绿豆粥”。
阿姨一怔,“江先生没说,那我记下了。”
“嗯,怎么称呼?”叶予边打开保温饭盒边问。
“我姓王,您叫老王就行。”
“行,王姨,辛苦你了,我叫叶予,今天起白天我在这,你回去歇着,晚上你守夜。”叶予简洁明了把事儿安排了。
王姨挺高兴,但还是看了看江舸,见他没反对,知道这俩人关系不一般,就说“那我回去睡会儿,晚班的人不干了,我一个人正有点扛不住。”
等王姨走了,叶予盛了一碗南瓜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看向床上的人,“我煮了点南瓜粥,加了糖的,喂你吃点?”
床上的男人还是扭着头,死盯着窗子,就是不搭腔。叶予也不多话,见他不理,把南瓜粥往床头柜上一放,起身就走。还没迈出去两步,身后那人就“哎呦”了一声,叶予停步回头,江舸正直勾勾的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她也就这么看着他,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俩人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江舸撇了撇嘴,“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来看看,来了就给爷脸色。”见叶予又要走,忙喊“刚转头把脖子抻了一下,过来给爷揉揉。”
叶予在心里叹口气,这都不能动了,还是那个熊样,怪不得绿了小姐说,就剩一张嘴死撑着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走回去,想要坐在椅子上,那人下巴点点床边,“坐这儿”。叶予也懒得和他争,顺着他的话坐在床边,声音冷冷淡淡,“哪儿疼,我看看。”说着伸手搭在他脖子上,顺着筋轻轻捏揉。
她给他揉着,他就不眨眼睛的看着她。揉了几下,江舸突然又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好了。”顿了顿,继续说,“饿了,要吃南瓜粥。”
叶予也不说话,弯下腰调整了病床,让他上半身稍稍抬高一些,又挪了挪枕头,扶着他的头靠好,这才端起粥碗,舀起一勺粥用勺背贴了唇感觉了一下温度,觉得合适,才喂到他嘴边。
江舸看着她这一系列举动,垂下眼,浓密长睫遮住眼中复杂神色,只乖乖张口把粥吃了。
粥很甜。
这世界上总有人会注意到你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吃辣的,你喝了酒必须吃点东西要不就会胃痛,你早餐只习惯吃粥最讨厌什么面包牛奶,你晚上睡觉必须留一盏小夜灯。你以为这些很寻常,却不知道,世界上肯为你记下这些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江舸慢慢咀嚼口中软糯的南瓜,心里面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碗粥很快见底,江舸不抬眼,小声说,“好吃,再来点。”叶予又盛了半碗,男人安安静静吃完,温顺的不像他自己。看他吃的差不多,叶予抽了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角,“喝点水?”江舸摇头,“算了,水喝多了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叶予淡淡说,起身从饮水机里面接了半杯热水,又兑了点凉水,摸了摸杯子的温度,插了根吸管进去,递到他嘴边。江舸的损伤位置高,肺部受了影响,没力气,用吸管吸水,吸两下停一会儿,没喝几口,可能是没掌握好,一个不小心,就呛咳的惊天动地。
叶予看他咳得满脸通红,赶紧放下水杯,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拍了半天的背,好歹才算缓过来。她正准备扶他躺下,江舸在她怀里哼了一声,弱声弱气的说,“晕,别动,靠会儿”,脑袋还拱了拱,枕在叶予颈窝。
男人呼出的热气,吹在叶予的脖子上,微微有些痒,她躲了躲,那人却跟着靠过来。
“这么久,你怎么就不来看看我?”半晌,江舸开口。叶予看着窗外开始变得炽热的太阳,觉得有点晃眼,于是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说呢?”
江舸顿住,好一会儿才说,“那怎么又来了?”叶予略低头,视线里是他看着有些伶仃的背脊,她轻轻叹了口气,“贱。”说完,扶着江舸的肩膀,缓缓把人放在枕头上,又把床放平,“你睡一会儿,我去洗饭盒。”拿起东西转身进了洗手间,全程不看他一眼。江舸看她背影消失,扭过头,把脸埋在枕头里,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说了句,“江舸,你tm就是个sb”
等叶予出来,看见江舸半阖着眼睛,以为这人是累了,就在床尾坐下,握着他的脚按摩。江舸一直都是这样,一犯困按按脚准能睡过去,这次也不例外,打了两个哈欠就没了声。
这个人就睡着时候最可爱,长睫毛软软覆盖下来,没了白天的张扬跋扈,少年般单纯干净。在一起的很多个夜晚,叶予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着他的睡颜发呆。
其实他们之间不存在所谓的一见钟情,那年无意的遇见,也只是入了她一个人的画卷。对于从小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叶予来说,这幅画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所以偶尔会看看,看的次数多了,就入了心。
至于后来再遇见的一切,失望吗?也许会有吧,但感情是个复杂的东西,人真的相处就久了,就很难说清。
这就是有的人说的,我不喜欢他,但我爱他,心不由己而已。
也许是因为身边有人觉得安心,江舸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等他迷糊着醒来,看见抱着电脑坐在床边的叶予时,有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夕。或许那一切都是刚做的梦,他没有做那些混账事,她也没有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他更没有出什么倒霉的车祸,他们只是和以往一样,一夜缱绻后醒来,就能看见她安安稳稳的坐在一边,一室宁静。
叶予趁着男人睡觉,抓紧时间把昨晚没做完的手绘稿处理了,等邮件发出去,她松了口气,去拿手边的咖啡,转头却发现男人已经醒了,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醒了?口渴吗,我去倒水。”叶予起身,江舸似才回过神,哑着声音说,“不想喝白水了,喝不下。”说着,眼神落在她的咖啡上。
叶予看看他,又看看咖啡,“要问医生。”“就一口”男人眼神不动,扁了扁嘴,语气竟有点像在撒娇。叶予心里软了一下,伸手端起咖啡杯,坐在他床边,小小口的喂了他两口,“好了。”江舸不吭声,固执的张着嘴等着,眼巴巴看着她,叶予只好又喂了几口。
等叶予放下杯子,江舸自己苦笑一声,“混的真惨,三十好几了废人一个,喝口咖啡都不容易。”叶予听的心里酸涩,抽了湿巾给他擦嘴,“等会我问问医生,看能喝什么。”顿了顿继续说,“顺便问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江舸眼神一颤,直勾勾盯着她,半天才说,“想好了,把我打包带走?”叶予垂下眼,淡淡“嗯”了一声,伸手去扳他肩膀,“该翻身了。”把他肩膀侧过来,又去扳他臀部,听见男人又说,“我现在要钱没有一身毛病,你知道的吧?”叶予又“嗯”了一声,一手扶着他膝盖弯一手扶着小腿,帮他微微屈膝,在他膝盖间垫上气垫,“这样行吗?”
男人不回答,两人之间一时静了下来。叶予也不在意,起身去倒水,“只喝那点咖啡不行,百度上说卧床病人一天要喝3000毫升水,有利于训练膀胱。”
“打算养我多久?”江舸在背后突然问。叶予背影一顿,也不回头,淡淡说,“看情况吧,你一年能自理,就养你一年。三年五载能自理,就养三年五载。”“那要是一辈子都不能呢?”男人又问。然后就听见女人极轻的笑了,语气还是无波无澜,“那也认了。”
江舸觉得自己要丢人了,大老爷们掉金豆子,他往死里咬牙忍下,才拉着京腔说,“那成,你放心,爷是玩儿脑子的,这脑子还在,这辈子就不信翻不了身。到时候金山银山钻石山什么都归你。”
叶予端着杯子转过身,眼神清凌凌看他,“我图你这个?”江舸想起分开那晚她说的话,声音里就带了三分颤,“你不图,可我没别的给。”叶予垂下眼,看着杯子里的水,“你有”她说的很轻,像说给自己听,“只有你有。”
江舸看着她,突然扭过头埋进枕头里说,“先出去,我缓缓。”听见关门声,他又使劲儿往枕头里拱了拱,慢慢呼出一口气,哽着声音,“靠,这女人”有眼泪就渗进枕头里。
有了叶予,江舸的人生重新开了挂。生活有规律,有人陪有人疼,挺像个人样了。
出院后,江舸的复健进展不错,他这个人你别看叶予在的时候总是喊疼撒娇各种求抱抱,其实倒是个挺能扛的爷们。两个多月的复健,不管过程怎么痛苦,复健师没听他打过一句退堂鼓。有时候疼的额头上的汗噼里啪啦的掉,叶予隔着门缝眼圈都红了,江舸硬是一声不吭。
进入夏天的时候,江舸的双手功能已经恢复了很多,自己吃饭、喝水、翻身都没有太大问题。复健师认为江舸坚持锻炼下去,预后效果有希望达到借助助行器独立行走的程度,这给了江舸很大信心,叶予也很欣喜。
其实这几个月江舸变化很大,以前的他,怎么说呢,挺野生的,叶予总觉得,没有女人能家养他。可是自从江舸出了院,身体慢慢好起来,他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他会在叶予来大姨妈之前提醒她,也会给她煮红枣红糖水,或者在叶予偶尔出门的时候把她送到门口,又在她回家的时候为她留一盏灯。虽然他还是一副日天日地的拽样儿,叶予却觉得很窝心。
有的时候,叶予会想,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下去,他永远站不起来真的没关系,帮他排尿排便照顾他的生活也好,一个人赚钱养家也好,因为他用药太多精子活力差可能不能让她做妈妈也好,都没有关系。
等到她和他都老了,她可以推着他在公园里溜溜弯,再一起回家吃个晚饭,他给她舀一勺汤,她帮他添一碗饭。然后看看电视,听他吹吹牛,手拉着手进入梦乡,日子就这样过,想想也很不错。
七月底,江舸收到了来自官方的邮件,他投资的小岛归属权纠纷已经告一段落,冻结了大半年的投资可以重新启动了。
这个消息传来时,两人都很平静。江舸早在出院后不久,就研究了网上所有相关消息,然后就挺装逼的对叶予说,“你再养我半年吧,最多一年,就可以等着做一辈子的富婆了”。投资圈没有人全靠运气,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才是这个圈子真正的运气,幸运的是江舸正好有。
叶予本以为笼罩在江舸头顶的黑云算是彻底散了,没想到还有一场劫难在等着他们。
9月1日,江舸将他投资的小岛以高出投资额300%的价格卖给了一家国际旅游发展公司。签约仪式在本市一座五星级写字楼进行,叶予陪着江舸一起参加。
签约过程很顺利,江舸和对方代表在合用达成后又闲聊了几句,就牵着叶予的手告辞离开。他们刚刚走出签约的会议室几米远,走廊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随即墙壁上的灯突然间全都灭了。
一片黑暗里,叶予只来得及抓紧了江舸的手,就听见有人在喊“着火了,快跑!”然后有女人的尖叫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叶予没有经历过这个,反而是江舸很镇定,他拉了拉她的手说,“叶予,有浓烟涌来了,你快顺着墙上的安全出口往外跑。”叶予回过神,去抓他的轮椅,“对,我们快走。”江舸拉住她,声音很平静,“你先走,我等下来。”
叶予一怔,去看他,黑暗中江舸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微微摇头,“你先走。”说着挣开她的手,用力推她,“顺着安全通道跑,等一会烟过来了,就来不及了。”叶予一瞬间明白,这个时候电梯一定已经出了问题!她的眼圈立刻红了,去抓他,“我们一起,我背你,你知道我可以的。”
这时,有人群乱糟糟的冲过来,把江舸的轮椅撞到墙上,也有人撞在叶予身上,她被带出了几米远。浓烟从走廊一端涌过来,带着刺鼻的气味,人群更加恐惧,有人尖叫有人咒骂,疯了一样往外冲。叶予回头,江舸和轮椅都已经被卷入浓烟,看不见了。
“不!江舸,江舸!”叶予尖叫起来。她活了26年,第一次觉得这样恐惧无助。她拼命的往回挤,可人群汹涌,推搡着她反而离那里越来越远。她觉得自己就要疯了,这时传来江舸夹杂着咳嗽的急切喊声,“快跑啊,叶予,你是不是傻!”
叶予一声不吭,憋了一口气拼着命往回挤,她已经什么都顾及不到了,只想着立刻回到他身边。他那身体,在这混乱的地方寸步难行,留在这里结果可想而知。这时候十年的空手道生涯到底起了作用,她终于逆着人群冲回去扑到江舸身上,一把抱住他,“你这混蛋,又想甩掉我,你做梦。”她咬牙切齿的说,又用力抹了抹眼睛,“走,我带你走。”接着不由分说推起轮椅,朝着安全出口奔去。
江舸艰难回头去拉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脸上缱绻缠绵,说出的话却气人,“叶予,你说你,你这是找死你知道吗?”叶予冷冷顶回去,“我愿意。”
可事实正如江舸预想到的,安全楼梯那里已经挤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往外涌,尖叫声此起彼伏,如果是叶予自己,可能还有一线希望挤出去,但背着他,却根本不可能。江舸眼睛都红了,推着叶予的手哑声嘶吼,“还不走,真想死在这啊?”
叶予心里突然平静下来,她定定的说,“大不了就死一块儿吧。”说着却调转轮椅,拼命冲开人群,奔向距离楼梯十几米远的洗手间。
浓烟已经弥漫了整个走廊,江舸的咳嗽剧烈起来,喉咙里痰鸣声不断。叶予推着他冲进洗手间,关上门就毫不犹豫的脱下身上的连衣裙,在水龙头下浸湿塞到门缝里,浓烟总算是大半被阻隔在了外面。
做完这一切,叶予忙去看江舸。男人靠在轮椅里,脸色青白,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不停撕心裂肺的咳嗽,口中涌出大量血沫。她心里一慌,扑过去抚他胸口,“江舸,你觉得怎么样?”江舸挣扎着,“喘不过来气。”
叶予伸手解开他的衬衫,把它脱下来,在水中浸湿,捂在江舸的口鼻上。也许是吸入一点湿润的空气,江舸的咳嗽得到微微缓解,他喘息着说,“打电话报警。”叶予照他说的做了,听对方说已经出警,又明确了一下他们所在的卫生间的位置。
江舸靠在轮椅中吃力的喘息,人直往下滑。叶予把他从轮椅上抱下来,靠着窗子坐下,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一下的顺着他的胸口,声音冷静,“没事的江舸,救援人员就要来了,你坚持一下。”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别人都知道往外跑,就你傻。”他喘着气,艰难的说,“后悔不?我就是你的灾星。”叶予亲他的额角,“有什么可后悔的?”江舸哽着声音,“可我后悔,我TM真后悔死了,怎么就让周平安打电话给你了呢?”他红了眼圈,“叶予,我害了你!”
叶予咬着牙,忍住到了眼眶里的泪。她平静的说,“你会没事的,我也会没事的,没有人害我。”江舸的脸慢慢变得有些青紫,他只看着她,眼神里有眷恋有悲伤,却说不出来话了。
等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叶予裹着一件男式的衬衫坐在地上,怀里的江舸已经失去知觉。叶予没有去探他的鼻息,她只是茫然的跟着救援人员到了医院,看着他被送进抢救室。
很久,叶予都觉得自己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直到抢救室的灯灭了,才好像突然清醒过来。抢救室门开了,一个男医生率先走出来,叶予冲过去迎上他,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男医生摘下口罩对她安慰的笑了一下,声音很沉稳。“病人肺功能弱,加上吸入性窒息导致昏厥,经过抢救已经暂时脱离危险,只要未来72小时内能清醒过来问题就不大,你不必太担心。”
“如果不能呢?”叶予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男医生皱了皱眉,似是在确定,“你是叶予?”见她点头,又继续说,“如果醒不过来……病人让我转告叶予,忘了那个叫江舸的混蛋,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叶予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她咬了咬牙,轻声说,“真是个混蛋!”
护士把江舸推进了ICU,叶予隔着玻璃窗看见他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全身插满管子。恐惧,有时候令人浑身颤抖,有时候却令人麻木空白。叶予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麻木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呆呆地隔着玻璃窗远远看着他。
晚上她就睡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睡不着就起来继续看他。眼睛盯着,思维完全锁死。天快亮的时候叶予才从这种麻木中逐渐挣脱,找回了一些理智。手机还在,她去用微信交了医院的费用,又找到护士问什么时候可以进icu看他。
护士查看了江舸的各项监测情况,说现在就可以进去看他。经过一系列无菌处理,叶予终于来到了江舸的身边。她的男人,她养了几个月,终于养得好好地的男人,现在苍白的像一个纸片儿一样的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叶予觉得心口有刀插进去一样,就连呼吸都疼。
她在床边坐下,先去轻轻亲了亲他戴着呼吸面罩的脸,又低下头去亲他扎满了针的手。她的吻很轻柔可她的声音却很冷,“江舸,你听着,如果你敢死,我马上就嫁给别人。给别的男人做饭洗衣服,和别的男人整晚整晚的做爱,给别的男人生孩子,死了也以别人妻子的身份下葬。我会把你忘的干干净净,渣都不剩。你要是觉得这样好,咱们就这样办。”
说完她站起来转身出了ICU。
下午叶予上完厕所回来,远远的看见一群医生护士涌进ICU,她的心口突然狂跳,手脚发软。下一瞬,她疯了一样的往ICU门口跑,正遇到有护士从里面出来。她颤抖着唇,一个字都不敢说。倒是护士看见她连忙招手,“哎,病人家属,病人已经醒了,快跟我去准备一下转到普通病房。”
叶予机械的跟着护士走,突然反应过来忙问,“你说人醒了?我能去看看吗?”护士挥挥手示意她去,自己急急忙忙的走了。
医生检查完出来,后面跟着推着活动床的其他护士。见到叶予,医生淡淡的说,“没事啦,养着就行了。看来那句话不用我转告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叶予走到活动床边去握江舸的手,江舸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见是叶予,男人艰难的挣扎着说,“叶予,你是老子的媳妇儿,谁敢抢老子弄死他。”叶予心里一痛,骂了一句“江舸,你这个混蛋!”就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响彻整个病区。
江舸闭着眼睛,嘴角上翘。护士推着活动床往病房走,江舸哑着嗓子喊,“叶予,过来陪老子。等老子好了给你打洗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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