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绵绵,过来!”
我趴在地上,放柔了语调,朝桌底下那团毛绒绒挥着手,指望它能听懂人话,从桌底下出来。
小东西眨巴下眼睛,战战兢兢挪动着小碎步向我靠近,我麻利地将它捉住,一把揪出,拎在半空中,朝酒馆角落一堆臭臭的颗粒状物体走去,二话不说把它的兔头按在那排泄物前,恶狠狠道:“若你再敢到处乱拉,我便让你吃了,懂?”
绵绵身子一颤,拉怂着脑袋,往我手心蹭了蹭。还会撒娇认错,倒也不蠢。
我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便不再计较,把它松开。绵绵瞬间活了过来,在酒馆里蹦蹦跳跳。我幽幽补上一句:“对了,这个星期只能吃胡萝卜!”
绵绵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我看着它那吃瘪的怪模样,气消了。
绵绵是我不久前在森林瞎逛时捡回来的,一只不爱吃胡萝卜的兔子。连同小兔子一起捡回来的,还有一个男人,此时正在客房的床上躺着。
02
初见他们,男人昏迷,小兔子在他身边守着。
我冲那兔子叫了一声“绵绵”,倒不是我知它的名字叫绵绵,而是没由来的,冲口而出了。它倒是像有灵性,朝我奔过来,扑进我怀里。
我不知绵绵是谁,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叫?
活着的时间久了,免不了遗忘一些人,一些事,我鲜少深究。
大抵是,恐到最后不过徒增伤悲。
我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去了客房,绵绵走在前面,替我推开了房门。
经过几日的调理,那人已然苏醒。
“我想回去。”男人瞧见我进来,劈头盖脸便是这么一句话,颇有几分被我禁锢的意味。
我嗤笑一声,摊摊手道:“请便。”
那人明显一愣,“你不挽留一下我,问问名字?问问原因?”
说走是他,想留也是他,当真全让他给演了。
“不感兴趣。”该配合他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你你你你家酒馆宗旨不是一酒一故事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敢兴趣?设定不能随便改呀!”他瞪大眼睛瞧着我,一副劝我人设千万要立住的语重心长模样。
我搬来小板凳坐下,托着腮帮子道:“你说吧。”
男子一愣,“老板你可是学过变脸,前后态度无缝衔接啊!”
不是我想要听,只是有些事推脱不得。祖上留下规矩,凡与酒馆有莫大缘分者,不可置之不理。
眼前这人,怕就是「莫大缘分者」,不然也不会相隔千百年,仍然遇上。
03
林渊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身处酒馆房间,房间装修本就古香古色,他没察觉不妥,直至那个自称是酒馆老板的小姑娘走进来,穿着怪异。
姑娘无视他诧异的目光,径自坐下道:“现在是2021年,你应该是从千百年前来的吧。”
他读过不少奇幻志异书籍,很快接受了穿越这个设定。况且,他大抵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他是官宦之子,所爱之人乃富商之女,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两人结合本是一段让人歌颂的美谈。
但天意弄人,他们两家是世仇。仇怨积了太久,到了他这一代也不清楚这仇从何处起。
只知道家中长辈坚决不让两人来往,更别提婚配。
两人用尽一切方法,绝食割腕,半夜私奔。在那山里小路上被拦下,两家人招不住他们的坚决,允了两人婚事。
月光轻笼,两人执手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故事虽是俗套了些,倘若结局是好的,倒也释怀了,但估计老天爷偏爱狗血又恶俗的剧本。
新婚夜里,大红盖头掀开,眼前人竟不是心上人。
他惶恐他无助,他歇斯底里,他砸乱了新婚杯盏,冲出门去。
似乎他父亲早就预料到他会过来,并无太大诧异,未待他开口,便道:“论容貌论家世,初霓不输夏家那丫头半分,你日后便跟她好好过日子,莫要再念那丫头。”
“我爱的是夏嫣!”
“那又如何?不瞒你说,如今她也嫁作人妇了。名声于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若你再去找她,便是害她!”当爹的怎会不懂儿子,三言两语便让他蔫了。
没想到,从不来往林夏两家,竟为了拆散他们,合起来导了这么一出偷龙转凤的成亲大戏。
此后,他对刚过门的妻子初霓视而不见。
他心里清楚在此事上初霓并无过错,甚至一直温柔贤惠,待他极好。但他就是觉得多看初霓一眼,也是对夏嫣的背叛。
04
那日,他与初霓出了集市趁墟。父亲命令,他不得不从。
她在一小摊位上定住了,久久看着笼中兔子。他没有多言,买下来送给了她,算是弥补对她的亏欠。
而后,他总瞧见她坐于院中逗兔子,笑意漫上眉梢。
后来,那笼子空了,问了下人才得知,初霓把兔子放归了山林。
她说,兔子属于山林,不该被困于城中。
他看了初霓一眼,长叹一气,终究未言半句,转身出了林府。
不久前,他收到了夏嫣托人销来的纸条,约他在郊外十里亭相见。
十里亭处,他未见她人,却见一群官差涌了上来,以偷情为名将他擒拿。
枷锁上身,他才知自己落入圈套。
夏嫣的夫君向来视林渊为眼中钉,朝廷中未能争赢,如今使出了龌龊手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偷情一说足够让林渊身败名裂。
但他不日之后便被释放,负责此案的大人说原是误会,还祝福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不解。
直至回到府中,见坐于院中的不是初霓,是夏嫣。
05
原来,夏嫣不久前已因各种事情与丈夫和离,因两家不想家丑外传,才一直压着。而初霓得知此事后,让林老爷拟了休书,将自己撵出林家大门。
如此一来,林渊与夏嫣的偷情之名便不成立。
原以为一切都可回到正规,不曾想一时之间城中流言四飞。
说初霓无能,说初霓一直无所出,说初霓留不住丈夫,甚至说初霓不守妇道……种种说尽说初霓不是。
初家觉出阁的女儿再回来是天大耻辱,狠下心来不让她进家门半步,只在偏远的郊外找了一木屋安置她。
初霓心力交瘁,变得浑浑噩噩。
林渊心有愧疚,前去看望初霓。却见她站在河边,眼神迷离,而后冲他一笑,纵身投河。
她被林渊捞上来时,浑身僵硬,嘴唇乌青,脸色煞白。
她道:“人间很好,有山有水还有你,但做人好难,若有来世,我不想做人了。就做只小兔子的,在山林蹦跳,心无所念,亦无所恋。”
而后,昏迷过去。
林渊把她接回府中,请来大夫医治,初霓是醒过来,却终日不语,眼神浑浊。大家都说她是被鬼祟上身,实在晦气。
只有林渊知,她是心有郁结,无法排遣。
06
“后来,我在地窖找到了那壶祖上留下的酒,听闻喝下可忘记一切烦恼,起先我不信,但心存侥幸,给初霓喝了,我希望她能忘了一切,忘了忧愁,也忘了我。”林渊如是说。
“我很自私是不是?”
我点头,“何止自私,知道你这样的人在现在被称为什么吗?”
我顿了顿,瞅了他一眼,“渣男!”
喝下酒后,初霓身上现出红光将她包围,他伸手捉住她,而后眼前一黑昏迷过去,醒来时便在酒馆,不见初霓。
“她喝下的,应是「忘忧酒」。”我道。
“忘忧酒?”
酒馆有一种酒世代相传,名为忘忧,以曼珠沙华酿之,喝下后可忘记心中最执着之事,也有客人把此酒称作——
「人间孟婆汤」。
他问,“你知道她在哪是吗?”
我摇头。
“我想再见见她。”
“见到又如何?你爱她吗?”
他不语。
我长叹一气,“林渊,回去吧,你只配怀着对她的愧疚好好活下去。”
他眼神黯淡,最后朝我说道,若你见到她,替我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而后化作点点红光,消失在房间。
我抱起脚边趴着的绵绵,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道:“你是真的忘了,还是假装忘了?”
它伸出前爪挠了挠脑袋,眨巴着眼睛,像是不懂我所言。
我轻笑,“罢了,今后,你便作为绵绵与我一同在酒馆生活可好?”
它蹭蹭我,似乎在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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