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琐事乌托邦
𝑪𝒐𝒖𝒍𝒅 𝒚𝒐𝒖 𝒉𝒐𝒍𝒅 𝒎𝒚 𝒃𝒂𝒍𝒍𝒐𝒐𝒏?
𝑫𝒐𝒏'𝒕 𝒍𝒆𝒕 𝒊𝒕 𝒈𝒐.
图源：《红气球》（1956）
01
还未到盛夏，却总觉得暑气逼人。
本来仅仅合身的一套西装，此刻已经紧贴在皮肤上。如果被老板看到我这个样子，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画了一天的妆也溶了，大概又会指着我骂破坏公司形象。
这个时间大家都赶着回家开着空调吃西瓜，马路上一辆辆车头贴着尾，尽是焦躁的喇叭声，跟我此刻的心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来来往往吵人的车声中，突然一首《小叮当》在耳边响起。
抬头一看，原来商场前的广场布置了色彩缤纷的彩旗，还有一个充气的跳跳床，旁边还有一只熊拿着一束束红气球。
哦，差点忘了，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02
自我懂事起，六一其实与寻常日子无异。而十岁那年的六一，唯一的快乐也许是要去上学。
别的小孩总是期待着放假，而我却总是期待着上课。因为上课的日子里，我可以不用一早到菜摊子去。
还记得那天如往常一样，闹钟在凌晨五点响起。我睁开眼，便小心翼翼地摸着黑去刷牙洗脸，这时候都不能吵醒爸妈。
等下一个闹钟响起，他们也起床了，我就准备早餐，那天煮的好像是瘦肉粥。待他们吃过早餐，六点多便出门去菜市场摆摊了。然后我才可以把碗都洗了，再晾好衣服，擦好地，匆匆套上校服，拿上书包上学去。
这天学校里，大家都异常兴奋。
本来我伏在桌上想补个眠，但今天他们太吵了，睡不着。这边陈晓他们在讨论着晚上家里安排的庆祝节目，好像是会去逛玩具店；那边张晚她们在说着收到什么儿童节礼物，她们说洋娃娃文具这些都有点俗套，还不如买吃的。
真无聊啊，反正也跟我没关系。而且她们的快乐，也不会跟我这个浑身菜馊味的脏女孩分享的......
放学的时候，与平常一样，一下课我便无视其他同学的目光，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
不像他们一样有家长接送，我爸妈早就跟老师打好招呼，所以我可以自己放学，然后自己乘公交车到菜市场去。
在菜摊上，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旁坐着小凳子做作业，有时候也会帮忙收收钱卖卖菜，然后在晚上七点帮忙收摊。
这天我还未走到菜市场，路过一个商场。一个小姐姐向我走来，面带职业微笑，手牵着一个红气球走到我面前，俯下身，然后把气球递给我：“小朋友，这是最后一个红气球了，送给你吧！儿童节快乐！”
这是我第一次在六一收到礼物。
那时候，我觉得这小姐姐就好像天使一样，拿着红色的气球点亮了原本灰蒙蒙的世界，拯救了我枯燥的一天。
原本潜藏在内心深处对于儿童节的一丝渴望、对其他小孩的羡慕，突然都好像可以表现出来。虽然她送了给我可能是为了可以尽早下班而已。
“嗯！谢谢姐姐！”我用自认为最有礼貌最得体的笑容，向她道谢。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按耐不住地伸出手来，摸上绳子，然后牢牢抓住。
红气球拿在我手里，长长细细的一根线使气球看起来遥不可及，需要抬头仰望，好像一不留神抓不住就会随时飞走。
于是我把线缠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然后再紧紧地握着。这样气球就离我很近了，就在我的眼睛旁，是平视着也触目可及的地方。
这是一个油亮的球，在一片红色里面，我看到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脸蛋，连同额角的那道疤，都被捶扁成一个大饼似的。我把气球拿远，又把它拿近，我的脸就会变大缩小；把头歪着的时候我的脸又会变长，把头向上抬的时候脸又会变扁。
但一直没变的，是里面那张脸仍然是我的脸。另一个我，嗯，姑且叫她小红？
小红是最后一个气球，跟我一样没有小伙伴，没有人一起玩。
她也一定很孤独吧。
图源：《红气球》（1956）
03
我一边走，小红便跟着我脚步的起伏一晃一晃的，晃得很是轻快，路人都向她行注目礼。
到了公交车站，等在前面的大妈蹙眉看了小红几眼，我便忙把小红拉到胸前抱着，不让她看。
上车了，车顶很矮，所以我还是抱着她吧，免得她在车子左摇右晃的时候刺到什么东西就破了。旁边的大人与小孩看看我，又看了小红几眼。
我想，那些大人们大概是羡慕我是小孩，那些小孩们大概是羡慕小红的快乐。
下了车，是一片湿漉漉的气味，可空气总归是自由的，所以我又放开小红，让她回到空中。这个时间菜市场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我往爸妈的菜摊走去。在路上，小红挡到了几个人的脸了，被她们粗暴的拨开，于是我又把小红拉近了些。
走到爸妈的菜摊前，此时他们正忙活着收钱，没有注意到我。我把小红系在旁边的柱子上，然后坐在小凳子上，从书包里取出作业来。
菜市场很是闷热，上面的铁风扇却慢悠悠地转着，偶尔才传来一阵风。风吹到小红那里，她便反应激烈地左摇右晃，高频率地打在柱子上，发出一种霍霍的撞击声。
于是妈妈注意到她了。
“死丫头，说了多少次不要拣这些没用的垃圾回来！还要绑在这里碍着生意，给我扔了！”她两只眼珠子瞪着我吼着。那时候走过的人都被吓到了，不敢靠近。
我摇摇头不肯，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乖顺的我突然有了勇气忤逆她的意思。
“你 最 好 现 在 就 扔 了 它。”
她一个个字清楚地念着，眼神越发凌厉了，那是暴风雨的前夕。
一种熟悉的恐惧油然而生，心里不由得一颠，我缩了一下，身体的本能告诉我不能不听话。
可是我不能扔了小红，声音轻颤着：“我不扔。”
她脚一动，我身体立刻反应，在她抬掌之前，我急急地扯下了小红，拿起书包就跑，在人群撞到了不少人。
我这次竟然有了勇气逃走。
图源：《红气球》（1956）
04
我抱着小红跑到公交车上，然后就回了家。这是我第一次敢自己跑回家。
到了家里，我第一时间便是把它藏在衣柜里。那是我藏宝贝的地方，从前老师送的一些文具贴纸、好看的瓶罐、袖珍的摆设等等，我都会藏在这里。
可是实际上，这个藏宝地是公开的秘密，它没法上锁。于是妈妈总是喜欢检查这个地方，骂我的时候会用它们做威胁，有时候会直接扔了它们、摔了它们，有时候会拿走送给别的小孩。
不过，除了这里我就没有别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胡乱地对小红说了多少话，说着说着又哭了多久，作业也还没做完，天就黑了下来。
本来寂静的世界，一把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从门外传来，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着。
在锁匙转动的时候，忙把小红塞进去，用衣服盖着，然后关上柜门。“挞！”外面的灯打开了，我在房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慌忙地坐到桌子前摊开作业。
妈妈换上了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进来。
“气球呢？”
“扔了。”我说谎了，对上了她狐疑的视线。
一个十岁的小孩又怎么会是妈妈的对手，她在我慌乱的眼神中，走近衣柜，一下拉开柜门，拨开了那些衣服，就看到那抹亮眼的红。
然后她把小红拿了出来，“你五年级了，还跟小孩一样玩什么气球！”
然后就把她放在脚下，抬脚，踩下——
我的心吊到嗓子上去，可是我无力挽救。她踩了几下，小红却像是顽强地抵抗着，变形扭曲得厉害却始终没有破。看着妈妈好像被耍了的神情，我竟有点庆幸。
可是下一秒她便转身到厅里去，我没有跟上去。
“砰！”如枪声一般响亮，尽管我已有准备，可那一下还是心惊胆跳。
我没有再哭。只要我不哭，她的那些怒气就不会重重地落在我身上。
那天晚上，我乖乖的做好作业，煮好饭，洗好碗，洗好澡后，便早早睡了。第二天凌晨五点，闹钟又响，新的一天又开始。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儿童节礼物，也再也没有藏新的东西。
05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长大后的我真正的逃跑了，特意走到别的城市工作。
我走向派红气球的熊，问他拿一个气球，他疑惑地问我：“是要给家里的小孩吗？”
“对。”
“祝她儿童节快乐！”
“嗯，祝她儿童节快乐。”
这次我不用把气球的线缠在手腕上，气球就已经离我很近了。在油亮的一片红色上，我又看到自己的脸，啊，还真的是挺破坏公司形象的。
我一边走着，路人也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但其中一抹视线有点炙热，是来自坐在报摊旁的一个小女孩的。
我走上前，俯下身把气球给了她：
“小朋友，你帮我保管这个气球好吗？永远，永远都不要让它飞走。”
Don't let it go.
图源：《红气球》（1956）
红气球找不回来了，可还是祝自己、祝你们儿童节快乐。
“我”的原型，是一个常被爸妈打骂的表姐，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家暴。所以小时候我总是觉得她成熟与平静得令人心疼，她的童年早就没有了。红气球是假的，可其他都是真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