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 第四十一章 意外相亲
再新去广州后，因生性怯懦没出去找事做，便在岁新的厂里呆了下来，每天买菜、洗衣、做饭兼做帮工，十足一个忙碌得像陀螺的杂工。
人相处久了总会产生矛盾，岁新手脚利落凡事信手拈来，自然对他人的要求颇高。再新从小娇生惯养手脚笨拙，每一件事都做得差强人意，两姐妹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冲撞中心结暗生。她们最后一次吵架至出手是在二零零零年农历九月，再新当即打包回了家。
她回家后的日子，无论是晴空还是阴雨天，有风抑或无风，我的家里都是冷嗖嗖的，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忧伤的氛围日趋浓烈。
她头发蓬乱着，面色苍白、怠惰消沉、少言懒语，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如同两口枯竭的水井。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蜷缩在岁新结婚时用的那张宽大的木床上(那时岁新的孩子已被接走)。
那床长两米，宽一米八，三面有护栏尚有花色玻璃镶嵌其间，四角立有木柱，覆盖着白色棉织的帐幔。昔日一百一十多斤的的她当时已瘦至九十斤，蜷缩在偌大的床上犹显瘦小、孤单。她的枕头旁放着一个一尺多长的黑色收录机和两本被翻烂了的杂志，她总是看一会书后闭上眼睛听会收音机就睡去了，醒来后又是惊人的重复，日夜如是，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年方二十有四的她尚未成家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曾私下托人给她说媒，但均杳无音信，个中缘由我心知肚明，但我仍然心存幻想，祈求上天能垂怜于她。
人活着不还是得过吗？要过就要过好，即便走得很艰难。我一直相信那句“人是三截草，不知那截好。”这一截她遭遇了苦难，还是会有一截好的，我迫切希望她能振作，活出个人样来。也许，成个家就好了，我想。
那日中午，天空有些伤心，阴沉着脸倾洒着泪雨，房子、树木、荒草、菜园里的菜、地里的庄稼，都默默接着泪，被动地哀伤着。
我执意要唤醒她，特地去和她同睡一张床，坐在她脚头找她说话，好话也说坏话也说，三个白天三个黑夜她没有回我一句话，她听见去多少话我亦不得而知，但我决不放弃。
第四天上午，我又坐在了她的脚头。她赶紧翻身面朝床里故意装睡，我用右脚挑她的后背，她依旧不予回应。
“再新。”
她不理。
“再新。”
继续不理。
“再新！”
“嗯——”她听出了我喉咙里的火药味极不情愿地应了声。
“我这好话歹话说了两箩筐，你还是要说个话啊。”
“说么子呢？”
“你这天天睡了吃，吃了睡，哪象个样子呢，你还是要有个打算啊？”
“我有么打算，我还能有么打算，过天算天呢。”
“幸福是自己造的，你不能趴在板凳上看地下，你要站得高看得远，你的书读到哪里克了？”
“就是读书害的我。”
她的话像一串冰珠滴在我的心头，顿感心凉，我静得像个木偶放在那。
沉吟片刻后，我不无悲伤地说:“照你这么说，不还是我害了你？”
那头是静的，仿佛没有人一样。
“我十九岁死姆妈，二十岁到你们家，你父亲一个病人交给我，屋里连个装辣酱的坛子都没得，抚你们三个伢加上你们的幺叔，是我一人在支撑，你父亲好的时候能帮我点忙，不好了睡床上还得我服侍他，哪年不睡个一两次一睡个把月，搞单干了几年都还在还他住院用的钱。但我从没有想过去死，也不忍心丢下你们走，不也是过到了今日？”
她放平身子伸了一下左腿又伸了一下右腿后又朝里翻过去了。
“我总是想过得不比人家差，想你们三姊妹比人强，我咬起牙巴骨拼死拼命没日没夜的做。你到沙城读书，既要还高利贷又要供你的生活费，我恨不得不睡瞌睡，巴不得长出四只手来。天天人家还没醒我就和你父亲出了门，人家上了床我们还在路上捡矿泉水瓶子，人家卖菜的不要了丢在地上的蔫了黄了坏了的我捡回来吃，人家吃三餐我们有时只吃一餐，人家起风下雨朝屋里跑，我们要往外面奔，我们没有在街上一买颗冰糖吃……”
我正说到伤心处鼻子响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时，那头的被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随之传来再新啜泣的声音，我也索性呜咽开了，那悲鸣声充斥整个屋子，穿透屋瘠，飘向广袤的天空……
待我们娘俩稍稍平静后，我又说了。
“这反正也搞成这个样子了，再难过也没有用，你该吃饭吃饭，该出去玩出去玩，人家好多像你这样不还是照样结了婚生了伢的。”
她又哑默着了，半天没有回响。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提高嗓门嚷道:“我好话跟你说尽了，做娘的也不得把你往水里推，你自己该过你的日子去了，这要是跟哪家有缘份，就结婚算了，年纪也不小了！”
她显然有些烦躁，翻身的动作有点大，被子被顶得老高又落下来，被子里彻底换了一次空气。
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我上身前倾怒睁双目骂道:“你们家祖宗是哑巴吧，你的老子一世的象个哑巴，心情好就回个音，心情不好就只当没听到的，你也是一个样！你今日得给我个回话，相个亲结婚算了！”我已是命令的口吻了。
她一轱辘翻身坐起来眉不抬眼不睁地说:“瞎、跛、断、憨，您说了算，好吧。”说完又倒了下去。
她终于是松了口，我到底是欣慰的，至少又有了希望。
同年十月二十六，一筹莫展的我带着再新去县城准备找她之前上班的厂长，问看能不能继续上班，听说还是有人在上班的。
那天下车时已是十一点多吃中午饭的时候，再新提议下午两点多再去，吃过饭厂长需要休息的。
我问:“这还两个多小时我们哪么过呢？”
“您有没熟人在这附近我们去玩哈。”
“有是有，是舅舅以前的邻居孙姐，好几年前碰到克(去)玩过一会。”
“那就去碰下运气，不在就走呢，反正不是在混时候。”
说来也巧，那天是孙姐丈夫去世一周年，她那两层两间的楼房里很多人在进进出出。孙姐看见我们很热情，但我们感觉去得不是时候回头便走，孙姐拼命挽留还不时拿眼瞟再新，说是吃饭了有事找我说。
下午两点左右她才收拾停当，神神秘秘地把我喊到她的屋旁的空台基上。
“那个是你的丫头？”
“嗯。”我歪头狐疑地看着她。
“说亲事没呢？”
“没有。”
“我还有个小儿子没说亲事，你看……”
“你到底几个儿子，结婚三个了还有？”
“这就是个最小的啦，也老实得要死，我看您的伢也蛮老实，这不正好吗？”
“我的伢有点小毛病在吃药，您嫌不嫌弃的？”
“不嫌弃不嫌弃，我跟她医啦。”
“我看下伢哪么说。”
她点头示意我去问。
再新正一个人两手互捏、身子左右摇摆站在旁边的巷口里用脚踢沙子。
“她家有个小儿子说没结婚，你看行不行？”我对再新说。
她头都没抬继续踢沙子说:“您说行就行。”那时的我有点嫁女心切，没有问人家家庭状况，儿子是干什么的，儿子的性格怎样，甚至和再新两个人都不认识他就答应了，这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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