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婆家的我有着诸多的不适。吃惯了白米饭的我突然换口味要吃难以下咽的米糠、粟米,下饭菜除了零星少油的青蔬再无其它,就连吃盐菜都成了种奢侈,因为家里没有一个装盐菜的坛子。
清苦的日子一日叠着一日推着过去,我陡地怀念起父亲那吃不完的各色鱼和母亲给我埋在碗底的大肥肉了。有时吃着吃着碗里就会掺进几滴咸涩的水珠。
[乡土] 孤玉 (5)Ⅱ病夫兵国的大哥据说是位高中生,人长得一表人材,却娶了位性情怪异的大嫂,她身体矮胖像个大鸭蛋,塌鼻厚唇还小肚鸡肠。在那个人才稀缺的年代,大嫂不让大哥去当兵,也不让大哥去当老师抑或当个村干部,只要是离开她身边的事一律不许,强迫大哥陪伴她。
生性懦弱的大哥无计可施,无奈肚中空有点墨却无处渲泄,只得做个平凡的村夫。令人不解的是每到深夜大嫂都会突然悲号起来,搅得左邻右舍极不安宁,人们恐夜,恐她的哭声。
大嫂上桌吃饭第一件事就是抄起筷子在菜碗里乱搅一通,好象在找碗底的肉,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着说婆婆炒菜难吃。
兵国看不惯她人懒还嘴贱,每逢上桌都会说上几句难听的话,两个人彼此横睛鼓眼,对骂不断,他们叔嫂之间的过节也殃及到了我,老实忠厚的婆婆稍对我好点便会遭其辱骂,她是横竖看我不顺眼,经常指桑骂槐。我虽心有不悦,但做为新媳妇碍于情面不好开腔,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
不和谐甚至有些压抑的家庭氛围已经很让我头疼,更为揪心的是与兵国的相处,他永远少言寡语,表情淡漠,传说中的夫唱妇随似乎仅仅止于传说。我主动找他说话的日子居多,他心情好时会回上一两句,心情欠佳时,对我的问话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敷衍了事。我和他就象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毫无关联。
我注意到兵国常常面容蔫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走路腿都打颤,脚偶尔会磕着地,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每次出工都是我先出门,他在后面磨磨蹭蹭。鉴如此,我是满腹疑虑,却迟迟问不出口。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身体不适痛得冷汗淋漓,龇牙咧嘴,不停地在床上打滚,我吓得手忙脚乱直起嗓子叫唤婆婆。
婆婆没有我想像中的那般慌张模样,边披衣边移着碎步过来,一副歉疚的表情。
“他生病了,看样子蛮疼,怎么搞呢?”我神情焦灼地问她。
“哦,不要紧的,他疼了睡几天就好了。”婆婆司空见惯的样子令我十分谔然。
“他常这样吗?”我疑惑不解地问。
婆婆目光闪躲着不敢看我的眼晴,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去拿药吗?”我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问。
“很少去拿药,也——没有钱拿药。”她的声音很低。
“那就让他疼死?!”我近乎吼出来这几个字,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烫,每一个字像在炉火里烘烤过一番。
婆婆自知理亏半晌无语,望着我开始淌眼抹泪,很是无助。我这人心软,看不得她可怜遂不再朝下说。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疼,虽然他对我不冷不热让我大为光火,但他的冷不能浇灭我对挽救他生命的狂热。我默默转身迅疾飞奔出门找医生,尽管口袋里空空如也。
借着月色我奋力奔跑在乡间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常感重心不稳,几次险些跌倒。一个人走黑路的后怕和脑海中时常浮现的鬼影都被我抛到九宵云外,坚信善良无敌。
我好不容易问询摸到了医生的家,没想到我的到来让医生倍感意外。
“医生,麻烦您去看看我家人。”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哦,他又疼了?不用看,每次都是疼得不行时他姆妈才来拿几颗止疼药。”说着拧开一个茶色的药瓶倒了四颗药在桌上早已裁好的方形纸上,包好递给我。
“医生我今日没钱能不能先赊帐,以后还您?”我羞怯地试探性地问。
“好说好说,你第一次来我得给你面子,他还有老帐在我这。”
我心里一惊不再说话,拿了药跟月亮赛跑着回家。
我一刻不耽误地让他服了药,少顷,他先前痛苦扭曲着的脸稍有舒展,呻吟声渐渐隐没,不多久便沉沉睡去,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惊着了的心算是略微安稳了些,躺在床上圆睁着双眼望望漆黑的房顶,又环顾四周,除了黑还是黑,让人感觉深陷黑洞之中,不敢相信还会有白昼的来临。
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仿佛是在一刹那被掀开了笼罩在大地上的黑衣,一切又都清晰明了,明了过来的还有我的心。他虽说不疼了,似乎也大伤元气,只得四肢无力地躺着,这一躺就是一个多月。
那段时间我每天出工边干活边伤心滴泪,回到家装着什么事都沒发生过一样地对他嘘寒问暖、端茶递水,可我沒见过他给我好脸色,我知道有病的人都脾气差,只得忍气吞声。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出现在田间地头,头低得不能再低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涌现出来唰唰地坠落,我的身旁又开始有人耳语,她们慢慢聚拢离我远了。我索性低泣起来,见得此景四队长走了过来。
“我看你这些天天天哭,实话跟你说了吧,他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发作一次就要睡上一到两个月,我跟他是邻居都很少见到他,也弄不清他到底是有病还是装病,总之他很少出门做事。哎,只怪家里太穷了没钱医治,只是苦了你哦。你呢,哭也不是办法,以后哭的日子多了。”他无不惋惜地说。
他的一字一句像一滴滴冰水落在我的心上,沁入心脾凉至骨髓。我的眼皮早被擦得红肿,脸也哭得酸疼。抬眼环视大家,他们纷纷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各自弯腰忙各自的。我恍然大悟,终于明了自己是嫁了一个“病夫”,唯独我不知情。顿时绝望、痛楚、屈辱一齐向我袭来,如同被砍断了的树跌倒在地,人们顿时哗然。
良久我才恍过神来,眼神空洞地瞅着周围正在劳作着的人们,似乎个个比我幸福,个个比我开心,个个像在笑我,泪水又一次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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