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天,开车路过西安中路,倏然有种寻觅缅怀的情结,让我泊车后缓行街上。
这条街,我曾居住过10年。曾经的红漆板铺、青瓦屋顶连排民房,曾经的熙熙攘攘、讨价还价的沿街菜市,均已不见。就连后院坝那口清洌洌的水井,也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矗立两旁的高楼和楼下琳琅满目的商铺。
景物已变,斯人不见。但是,西安中路的一些往事,却从末在我脑海中褪去颜色,依然那样清晰、那样令我记忆犹新、那样令人忘怀。
每天准点的三声
20世纪90年代初,每天有三种声音会定时出现在西安中路:
最早的一声,凌晨5点左右。此时大多数街房邻居还在酣睡甜梦中,总有一声高亢浑厚的嗓子突然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 :"来倒!来倒!"
这一声喊叫,犹如军令,只听家家开门,户户提桶,急急往喊叫人奔去。
这是什么情况?但凡现在50岁左右的成都人都清楚,40岁以下的人可能有朦胧印象,现在的年轻人只能一头雾水。原来,这是在倒大小便!
那个年代並上溯到更久远的年代,公厕离家远,家家无卫生间,各家都必备一个大小不一的马桶,形状椭圆,专供家人晚上解大小便,白天内急时也可供使用。人们在凌晨中奔着去的车,名叫“粪车”,故名思义,装粪的车。其实它就是一个庞大的马桶,能装下西安中路所有家庭的粪便。拉粪的一般属清洁所工人。
粪装满后送往郊区菜农处。那个年代,郊区种的蔬菜好吃而无污染,功劳有拉粪的一半,也有城內各家各户一半。
第二声,凌晨6点半左右。这一声很悠长 :"打……牛……奶!"
每每听见这一声,凡家中有奶娃娃的,都会立即将头天晚上就洗干净准备好的小奶锅拿起,快步出屋,排队打奶。奶桶是两个大铝皮做的,锃光瓦亮,挂在卖奶人自行车后座左右,奶是刚挤出的,温温润润的,奶味十足,新鲜,味美,纯正。用现在的话讲:绝对资格,绝对正宗,绝对生态。
第三声,上午10点半左右,也是雷打不动到时就会听到。这一声圆润清凉:“买……辣菜”,前句长,后两句短,高低有別,抑扬顿挫,象唱歌般好听。
这是一个衣着干净朴素,脸色红润,浑身散发青春气息、年近20的农村女娃叫卖她家自制的“辣菜”。所谓“辣菜”,就是我们今天称的“冲菜”。
姑娘很聪明,不到前街叫卖,因为整个前街都是卖菜的。她每天上午背着背兜从我们后院坝穿过。后院坝住了20多家人,她想,总有几家要买她的。
她的冲菜硬是冲,放点红油辣子、酱油、少许盐醋,夹一小筷入口,立马眼泪花甚至清鼻涕都要给你冲出来,这种感觉那才真是个爽!
20多年过去了,住进钢筋混泥土森林里,再也听不见这种声音,再也吃不到那么冲的"冲菜"了。"辣妹"也该进入"辣妈"行列了。
怒斗两菜霸
有一年8月。下午时分,我与邻居在家喝茶下棋。
下棋的桌子对着门,门对着街上菜市场。当时成都市很多地方都未建有集中菜市,西安中路街两边天天都摆滿卖菜、卖肉、卖各种蛋类、花椒胡椒海椒面以及菜刀、火钳、背兜、竹器等等日杂生活用品的摊位。整个街上从早上7点到下午6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记得我们棋刚下了两盘,茶才过一巡,忽听得门口有狂骂声和叫唤声。
我抬头一看,只见每日在我家门口卖小干货的老人被一年约40出头的中年男人摁在地上,狂骂狂揍,放干货的三轮车也被掀翻,货物撒了一地。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使中年男人如此对待须发全白、年近八旬的老人。
但是,见老人被打的惨叫声连连,心想,如此打下去,恐出人命。没有丝毫的犹豫,我一个箭步冲出门,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手,厉声喝道:"不准再打了!''
这男人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觉得扫了面子,一把抓着我的短袖体恤衫,使劲推搡,直到将我体恤袖子扯烂,还恶狠狠叫道:"关你锤子事!"
我连问他三遍:"你放不放手。"他大叫:"老子就不放!"这下我怒火被彻底点燃,用了一招武警朋友教给我的扫膛腿,将其直接甩翻。
这男人被甩翻后爬起来,竟然一句话不说,直奔他的菜摊。我也站回门前。
只见他与旁边约30岁的小伙子说了句什么话,然后,拿起放在地摊上的一瓶白酒,仰头一阵狂喝,接着将隔他一个摊位卖刀具的菜刀抓了一把,杀气腾腾冲过来。
由于他一时沒看见我,也不知我住哪家,他直接跑到隔壁卖鸡蛋的樊老二家。见我不在,气急败坏将樊老二装满鸡蛋的塑料架推倒,蛋清蛋白流了一地。还张牙舞爪狂叫 : "瓜娃子,你给老子出来!"
邻居们都着急地喊我进屋藏起来。我谢绝了大家的好意,我怕这疯狗伤及无辜,同时,我也是个天生不怕事的主,我觉得他在挑战我年轻气盛的尊严。决定与他一决高下。
我大步走到街中央,高声喊道:''不要伤其他人,老子在这!"
这厮血红着眼,提刀直奔我来。他手中有刀,我赤手空拳,不可硬上。便花拳绣腿走蛇子步在他面前绕来绕去,晃得他头晕,误认为我武功高强,到使得他踟蹰不前。
突然,先前与他耳语的30岁男子提了一根长长青皮竹竿,前来给他助阵。这个人将竹竿直直往我身上甩,我左腾右跃,毕竟敌不过那长长的竹竿,身上多处挨打。
这时,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不下百人,竟无人敢出来制止。,让我这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人着实心寒。
只有我妻一人,没有丝毫犹豫冲了进来。她本来正在后院坝洗头,邻居跑来告诉她我正被两个男人围着打。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冲进来猛然抓着青年男人手腕就咬。
我怕伤着她,边与两个恶人周旋,边让她赶紧到西安路派出所报警。
妻子快步跑出,我也专心对付这两人。拿竹竿的年轻人离我较远,我重点是防拿刀的男人。我晃到这人后面,狠狠一脚踹过去,这男人一扑爬摔在年轻人怀中,趁这瞬间,我三两步冲过去,对准年轻人脸上就是狠狠一拳,然后又是狠狠一脚将其踹翻。
两人迅速爬起来,弓起腰作防备状,我也弓起腰作防备状,双方眼睛都紧盯对方,眼光都像恶狼般又凶又狠。我们三人在人群围成的圆圈中转来转去,都在寻找攻击对方的机会。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派出所的人来了!''围观群众自发让出一条道来。我们双方也停止了对峙状态。
派出所警官看到是我,有些惊讶道:"李所长,与这两个菜霸打架的是你?"(我1988年曾任中国水电部十局驻成都招待所所长,工作上与派出所有交集和联络。)
我赶紧解释:"扬指导员,这个人欺负老人,我是在打抱不平。扬指导员说,情况他们大体知道了。"
那中年人听到我与派出所领导对话,知道我们人熟,加之他作恶在先,,立马变了脸,突然跪在地上,卑贱的哀求:"扬指导,饶我这回,我再也不敢了。"
见有三个民警在场,终于有群众站出遣责这两个菜霸。杨指导问我:"李所长,炖不炖?"(意即关不关)
这傢伙脑筋转得特快,未等我说话,马上对着我不停磕头,让我放他一马。我心软了片刻,马上想起之前他的嚣张和现在的“变脸”,心中不由恶心,对扬指导说:"炖!"
两人即刻被警察带走。临走时,扬指导叫我随后也到派出所作笔录。
回家洗了脸、换了衣服,我马上到了派出所,将前因后果如实说了一遍。走时,扬指导说,提刀打架属于治安或刑事拘留范畴,加之这2人都有犯罪前科,又在菜市欺行霸市,肯定严肃处理。
为什么扬指导要问我 :"炖不炖?",因为法律规定,动用凶器但未造成后果,当事另一方自愿放弃对施暴行为的追责,可以对施暴人从轻或免于治安、刑事处罚。
事后,街房邻居和卖菜的告诉我,这两人长期以来欺负农村卖菜人和老人弱小,还常以"从监狱放出来的"恐嚇他们,所以很多人都不敢招惹他们。老人可能没有照他们的规矩交"保护费",所以招至毒打。
转瞬间,20多年过去了。出生在这条街上的女儿已当了川航的乘务长。而当年血气方刚,易于冲动的我,也变得淡定从容,脾气随和。
20年的时间,让曾在这里生活过的小孩长大,立业成家。让曾在这里生气勃勃的青年或已过不惑,或安知天命。
唯有不变的,是曾经生活在西安中路的我,那份对过去眷眷恋恋的怀念一一相互帮忙的邻里们;后院那口清洌冽的水井;门前熙熙攘攘的菜市;
还有,闲时,抬根板凳,坐在门口,泡杯三花,拿张报纸,在嘈嘈杂杂的各种声音中,专专注注看报喝茶的悠然时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