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纪事

作者: 晚集 | 来源:发表于2021-06-14 17:53 被阅读0次

    我是从七岁开始喝酒的。之所以这么早就进入酒的江湖,有其渊源。

    我的祖母身材高大、善交际、口才好,尤其喜欢喝两口,我对酒的好奇最初就缘于她老人家这个执爱。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北方农村流行的是地瓜干酒,廉价、辛辣,却是正宗的粮食酒,放在今天这个白酒为王的时代,如此纯正的地瓜干酒,身价可能翻N番都打不住。

    祖母一天要吃三顿酒。早晨起来先饮一杯,不需酒肴。晌午吃饭时一到两杯。晚上就寝时再来一气,同样不就肴,一饮而尽。若是有客人,那就要豪饮一番,不知道几杯是个尽头了,只记得舅爷爷(祖母的弟弟)一来,通常我要往供销社酒坊跑两趟才行。

    特别喜欢观察祖母饮酒时那种既痛苦又陶醉的神情,让人神往又困惑。酒这个东西,既然那么辣那么烈那么难喝,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喝呢?

    有时,祖母会让孙子孙女们从院子里拔一棵葱给她作酒肴。

    有次,恰好姐姐哥哥们不在家,祖母只好安排不经事的我去拔葱。葱拔出,我很细心地剥净冗叶,又用手上下顺了几下,整理得干净利落才递给了老太太。

    祖母接过来,非常开心地夸奖我,“你看俺这小孙子,比那些大的都强,还知道捋一捋葱白。”

    听到祖母的夸赞,心花怒放,一整天都非常开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能记得那天的斜阳、祖母慈祥的笑容。

    那时的我,实在不知道祖母究竟是真的喜欢喝酒,还是为了以毒攻毒。

    老人家得了一种病,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只记得总有一位大夫,面色凝重地走进她阴暗的房间,打开一个白色的盒子,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银针。他一言不发,慢慢取出针来,然后冷酷地一根一根扎在祖母的身体上。

    那是多么恐怖的一幕哦,我怀疑大夫在虐待祖母,对于父亲不去阻止大为不解,然而看到父亲在床前肃立,满怀心事地注视大夫下针,便知道那是大人的世界,自己终究只是局外人。

    老人家生命晚期已不再扎针,每当身体疼起来,依然要挣扎着喝一杯,说是要压一压。

    弥留之际,舅爷爷来送老姐姐一程。按照母亲的安排,我依然去供销社打了一瓶酒。

    两个小菜,一瓶酒,舅爷爷与本家的七爷爷在祖母阴暗的房间里对酌,老哥俩谈得很投机,可似乎对他们的老姐姐、老嫂子即将离世毫不关心。

    祖母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再也不能起来喝一杯了。

    祖母终于走了,院子里到处是办丧事的人,没有人理会我。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哭泣,更不知道该干什么,仿佛置身一场排演已久的大戏之中。

    父亲见我不成体统,招呼我过去。他涕泪交流,眼睛布满血丝,面色极为憔悴,一把将我搂过去,哭着对我说,“儿唻,你再也看不见你奶奶了。”

    闻听此言,我的泪瞬间便刷刷地流了下来。

    是啊,再也见不到老人家惬意地饮酒,再也不能给老人家剥葱尽孝,也不能偷偷翻看老人家的抽屉,翻找好吃好玩的物事了。

    祖母走后,似乎过了很久,家里才渐渐恢复常态,过年时才有了欢笑。

    那一年的大年初二,整个北方农村都沉浸在浓厚的过年氛围之中。

    当天晚上,由于父亲在教师招聘考试中得了全县第一名,即将转为公办教师,全家人喜笑颜开,举杯共饮。

    没有人管我,我便也端起酒杯,饮了几盅,随后就开始傻笑,母亲和姐姐们笑我醉了,我就摇摇晃晃做出醉的样子配合她们。

    醉拳还没有表演完毕,姐姐哥哥们就随着村里的少男少女们去了临近的汪家庙村,听说那里在放电影。

    没有人带我去,因为我醉了。可是我不认为自己醉了,特别是,任何一场电影对我来说都是不能缺席和辜负的,于是执意要独自一人去汪家庙看电影。

    不知道母亲那时为什么会如此有魄力,欣然同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独自一人,晚上,去邻村看电影。

    可我确实去了,摇摇晃晃,带着三分醉意,独自一人,穿过大道,走上小径。沿途偶尔能看到几个行人,行色匆匆,也许同样是急着要去看电影的人。本村和近村,远远地不时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

    地上是如水的月光。

    带着醉意往往能超水平发挥,我抛却了独自夜行的恐惧,顺利找到了放电影的打麦场,笑眯眯地融进人群之中。

    确实是醉了,连电影放的是《小花》还是《牧马人》都记不得了。当众人随着剧情爆笑欢腾之时,我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连忙跑出人群,蹲在一棵大树下呕吐起来,一直把大年初一的饺子都吐干净之后才返场。

    然而,呈现在我眼前的只有“剧终”两个字。

    从此以后,酒就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经过少年时的斗酒、拼酒,如今人到中年,更喜欢独酌,就像我的祖母。

    不同的是,祖母喜欢白酒,我更喜欢啤酒。一年四季,看到菜比较硬,就迫不及待要开一瓶,否则就对不起这桌菜、这时光。

    我对啤酒的牌子比较在意,喜欢尝试不同的品种,但一旦选定某种品牌,又往往从一而终。

    随着收入的提高,对一般工业勾兑的啤酒不再感兴趣,而对原浆等纯酿造的啤酒情有独钟。从工艺上来说,酿造的啤酒才算酒,勾兑的只是啤酒饮料而已。

    也许,人们喜欢独酌,只是在体味自己的存在,在感受自己拥有的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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