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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外爷,今天妈妈来信了吗?”芮芮拉着外爷的大手,仰着头问。
“今天没有,过两天就该来了。”外爷摸了摸芮芮的头。
过了两天。
芮芮扑向从地里干活回来的爷爷怀里,“外爷,你快给我读妈妈的信吧!”
“芮芮乖,你爸你妈最近太忙,你有小妹妹了。外爷今晚再给他们写一封信,说说芮芮有多乖,又长高了,又学会唱新的歌了。”外爷说着掏出一把红丢丢的酸枣放在芮芮的衣兜里。
“嗯,那你写上,我好想跟小妹妹玩,小妹妹什么样啊?我好想他们。”
“行,外爷写上芮芮代问小妹妹和父母好!”
“好的,外爷。那外爷写好信以后,爸爸妈妈怎么能收到呢?”
“前面大街上有个邮筒,邮筒上有一个口子,把写好的信贴上邮票,从那个口子里投进去就可以了。”
“所有的信都是放在邮筒里的吗?”
“是的,芮芮。”
“赶紧吃饭吧,累了一天了。趁热吃!”外婆从厨房端出饭来。
“芮芮,咱们吃完饭马上就写信!”外爷将自己那碗面条里煮熟的黄豆挑出来放在芮芮面前的小碗里。
外爷拿出信纸,墨水和蘸笔,将煤油灯芯往上挑挑,脸离信纸很远,字写得很大。外爷写了两页,将信纸竖着对折两边对齐,又将长条折一下,端头并不对齐,一长一短。他拿出一个信封,又写了许多字,将信封口扩开,小心地塞信纸进去。
“外爷,给你浆糊。”芮芮知道每次最后的步骤要用浆糊。
“芮芮真乖。”外爷将信封的舌头上涂满浆糊,小心翼翼地折叠粘合。又将一方小小的邮票后面也涂上浆糊,小心地贴在信封写了字那一面的角上。
“外爷,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芮芮指着邮票上的图案。
“那是北京天安门,毛主席就在那里。”
“哇!伟大呀!”
“这是我妈妈!”芮芮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墙上的照片了。“我妈妈长得真好看,全世界最好看!”
“芮芮说得对,你妈妈全世界最好看!”外爷笑咪了眼,看着芮芮,脸上的皱纹聚集成一朵花。
“这么长时间不来信,让孩子想!”外婆走过来,她刚干完厨房的活。
“别在孩子面前这么说,他们现在不是忙不过来吗。”
”外爷,你去邮筒放信的时候带上我,我也要去!”
“外爷上工前把信放邮筒,时间太早了,芮芮还在睡觉呢。”
“外爷,你一定要叫醒芮芮呀,芮芮要跟你一起去邮筒那里!外爷不答应,芮芮就不睡觉……”
“芮芮,外爷答应你。”
芮芮这才跟外婆去睡觉。
2.
第二天早晨外爷去叫芮芮起床的时候,芮芮已经睁开眼睛了。
外婆将早饭已经准备好,馏好的花面馒头,热气腾腾的玉米面稀粥。芮芮的小碗里有一只剥好壳的鸡蛋,旁边还有一只小碗盛着温开水。外爷喂芮芮吃鸡蛋,芮芮咬一小口,嚼一嚼,外爷端起温水让芮芮喝一口,怕噎着。
外爷将信揣进衣兜里,一只手扶着肩上的锄头,另一只手牵着芮芮出了门,往东走。现在路上人不多。最东边的墙根下,是晚上小孩们听故事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往南拐。
往南一直走,就到了小镇那条大街上。再往西拐,往前走了一阵,外爷说:“芮芮,这就是邮筒。”
芮芮随着外爷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绿色的很敦实的东西,严肃又规整。外爷将信从衣兜里掏出来,小心地从开在高处的口子塞进去。
“妥了!过几天你爸你妈就能看到信了。”低头笑着对芮芮说。
“嗯,几天,几天我妈妈就看到信了!太好了。”芮芮并不知道几天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她想象着照片上微笑的妈妈读信时的样子。
外爷牵着芮芮的手往回走,看着她进了院门,朝里边喊了一声:“芮芮回来了啊!”外婆应了一声,外爷就转身去上工了。
过了几天。
芮芮问外爷:“到几天了吗?我妈收到信了吗?她会写信吗?”
“哦……我算算……”外爷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指头依次弯曲,“得有五天了,应该收到信了,芮芮,你妈妈肯定会马上写回信的,我信里跟她说了。”
“那我妈妈明天会去寄信吗?”芮芮望着爷爷,眼巴巴的。
“会的,芮芮,她今晚写好信,明天就会去寄了。”外爷看着芮芮,眼里都是慈爱。
芮芮心里生出一个小心愿,她带着这个小心愿睡着了。
第二天,芮芮醒来的时候,外爷已经去上工了。外婆让芮芮吃鸡蛋,喂芮芮喝水。
“外婆,水甜甜的,真好喝!”
“今天的水里放了白糖,芮芮!”
“外婆你也吃鸡蛋,喝甜水!”芮芮举着鸡蛋到外婆嘴边,外婆避开了,“芮芮要长身体,芮芮吃,外婆不爱吃。”
外婆在厨房忙着做猪食做鸡食。芮芮说:“外婆,我出去玩儿了,去门罗儿姐姐家。”
“行,可不敢走别处。”
“行,外婆。”
门罗儿姐姐家就在隔壁,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她说话总是轻声慢语;是个手巧的故娘,总有人找她缝制衣服,芮芮常常在一边看她拿尺子在人身上量来量去,又在布料上画来画去。
门罗儿姐姐做了一个布娃娃,送给芮芮。那个布娃娃的一条腿翘得高高的,高过了头顶,像在跳舞,芮芮特别喜欢。
但今天芮芮出了院子没有去门罗儿姐姐家,而是往东走到头,又向南拐,到了那条大街,又朝西走,哦,终于看到那个邮筒了,芮芮跑了起来。
芮芮站在邮筒旁边的时候,呼哧呼哧地喘气,小脸蛋红扑扑的。
3.
“小闺女,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对面供销社的阿姨手里拿着一颗糖,递给芮芮。
“我不要糖!”芮芮摇摇头,“我在等我妈妈!”
“你妈去哪儿了?我帮你寻寻。”
“我妈会来这儿寄信!”芮芮指了指旁边的邮筒。
阿姨正在诧异,这时走过来一位叔叔。“咦,这不是李华山家的外孙女儿吗?上次我家请他做全席,他就带着这外孙女儿。”
“我说这闺女儿咋长这么好看哩,这么聪明。她妈好像在好远的地方?”
“上大学去了西边,好远,叫什么海?后来把她大弟弟也带出去了。”
“这李华山通是能干,我家每年的春联都是找他写哩,还会做全席哩……”
“李华山也是可惜了,本来在援朝部队里已经做到了副营,就因为写简历的时候,他自己写上的,做过一个月保长,当了几天国民军,就被调查了,他觉得自己的忠心被怀疑,很气,顶撞了调查人员……唉,我了解他,他是个好人。”
芮芮在旁边虽然听不太懂,但她能感觉到外爷很能,但受了委屈。
叔叔走过来蹲下,摸了摸芮芮的头,“你外爷是叫李华山吧?我等会儿叫人去喊他。”
芮芮点点头。
这时又一个男的走过来,“你们在说李华山?前些年我还批斗过他哩,脾气硬得像块铁,那可是个坏分子……”
前面那位叔叔和阿姨交换了一个眼色,没再说话。
“考尼亚尼!”芮芮忽然大声说,她愤怒地瞪着那个人,看他再敢说外爷的坏话。
“她说什么?是在骂我吗?”这人看了看旁边的叔叔和阿姨,“嘿,你这小孩儿,还骂人?看我不揍你……”他说着朝芮芮走过来。
叔叔和阿姨拉住了他,“她一个小孩儿,懂啥?你跟她计较啥?大人不计小人过……”
那人走开了。
“考尼亚尼!”芮芮冲着背影又嚷了一句,阿姨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怪好听哩!”阿姨轻声说,忍不住笑了。
芮芮并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小镇上的人在吵架或愤怒时经常说这句,但芮芮没记准。就像她常常把那句唱词,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听成了,九山社员和我交朋友。
过了一阵子。外爷走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芮芮,你妈来信了!走,回家!给你读信!”外爷向阿姨和叔叔道了谢,蹲下来,等芮芮爬到背上,又站起身,半弯着腰。
芮芮回头望了望邮筒,在外爷的背上“哇”地哭了起来。
“芮芮不哭,不哭啊……”外爷安慰着芮芮,笑出了眼泪,外爷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被雕刻的花纹,上面挂着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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