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生前的最后一爱
夕阳西下,落霞余辉中的连营寨如画如诗。
不过,在刘祥茶馆却是另外一幅极不协调的场面:罗列正在跟另一个陌生人推推搡掇。显然,他是不允许这个陌生人登台说书。前来听说书的人只管喝茶,却并不介入。这让罗列十分恼火,他霸气十足地说:
“预告牌写得明明白白,说书段子是《阎王爷义释老尚,捕鹞手重振雄风》,说书人是李琼玖,怎么可以由一个外地人来扎台子,而且说变就变了呢?你们讲句公道话,这不是坏了我们寨上的百年老规矩嘛!”
茶座上的人们好像没带耳朵,只管喝茶,也有好事者斜着眼瞄了罗列一眼,又挥起大莆扇轻轻拍打座位下的蚊子。
正如一位达人所说,战争是一所大学。通过战争的洗礼,特别是经历过一次外族入侵,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深感劫后余生之不易,因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珍爱生命,珍惜友谊。他们仿佛在一所行为与道德大学受过一次专门教育,变得高尚、亲和、彬彬有礼多了。
连营寨也是这样。抗战前,人们为一已小利可以争得面红耳赤,意气相投,两情相悦则可以哄堂大笑。抗战胜利后,这两种情况悄然被微笑取代了。战争让人脱胎换骨,平添了几分绅士派头似的。
眼前的情况恰好应证了这一点:人们已经看不惯罗列的这种霸道。
刘祥茶馆的主子是刘祥的小妾。她正在后院阅江楼上看晚景,吟诵闺中绝妙好词“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听人传讯,说是前厅吵起来了,很有些生气,她大步流星来到前厅,见是罗列跟说书人在争吵,不用问就知道了缘由,她和颜悦色上前把罗列扯到一边,俏声说:
“罗大哥,您别生气。今天原本安排妥帖,听李老先生说的。他没有来,大家又都有些不耐烦,我才要我的远房老弟救个急,斗个别的段子。”她越说嘴唇越贴近罗列的耳根,“您这人心眼好,讲义气,怕我支人来夺李老先生的饭碗。您我乡里乡亲,我不是那种人。我这老弟也是跑江湖,专说段子的,他打这里路过,并不长住,不是来扎场子、抢饭碗的。”
“老板娘,你太客气了”,众人一听,见说话的正是李琼玖老先生,他来了还不到半袋烟功夫,没人注意到他,他也不知道罗列发的哪门子火。现在听刘祥老板娘一席话,全都明白了,上前请陌生人入座,面对大家说:“说书这讲坛,讲百家,讲天下。百家讲坛,自然是天下人的讲坛,并非我李琼玖一人的讲坛,下面就请这位先生开讲。”他说罢就鼓掌,众人也都站起来纷纷鼓掌。陌生人又客套了一番,一拍惊堂木就讲开了……
罗列回到自己的座位。
刘祥老板娘拟请李琼玖同去后院,李摇手辞谢,然后轻轻紧挨罗列旁边坐下。早有茶博士上来替他酾茶,他向跑堂的小伙计要了五小碟南瓜籽,正待付钱,小伙计低声说,“这是老板娘孝敬您的意思,小子不敢收钱的”。李老先生见他如是说,自己留了一碟,其他四碟给了前后左右。
陌生人说的不是三国志,水浒传什么的,而是解放军攻下济南府这一段子。
连营寨绝大多数人都是种田人,青一色的乡巴佬人,并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大,变化有多快,现在听陌生说解放军南下,攻打济南府,就是刚发生的事,觉得挺新鲜,听得津津有味。
“说书先生,你说的解放军是谁?是一个侠客吗,会不会飞檐走壁?”突然有人提问了。
“这位先生问得好,”陌生说,“要知端的,听我慢慢道来,这解放军有个全称,叫中国人民解放军,他的前身就是中国工农红军,专打土豪劣绅,给农民分田分地,国共合作抗日时期收编成八路军,新四军,专在敌后打游击,是地地道道钻进铁扇公主肚子中的孙悟空,抗日战争胜利了,老蒋急急忙忙下山打内战、摘桃子,要一举八路军,新四军,这不公道呀。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人民军队,他的目的就是反内战,打老蒋,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过太平日子。”
“那就快打过来呀,我们等不及了。”
“你没听说书人刚才说吗,一个济南府,两三天功夫就打下来了,连王耀武这个司令都是钻粪桶逃出城的,最后还是给种地的老百姓抓到了。按这个速度,解放军马上就到我们家门前了。”
“不知大家注意没有,山上的竹子全开花了,按老话说,竹子开花,必换当家。蒋光头这个家长看来是当不成了。”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陌生人似乎很满意,在热议中起身拱手,连连道谢,结束了自己的段子。
听书人当中只有罗列像石头木桩一样,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表情,以至于听罢说书,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李琼玖问他这位先生口才如何,他都没有作声。这一切瞒不过李琼玖,他知道罗列有心事。
罗列是有心事!特别是听说解放军就是红军,像初月寒冬腊月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又像是五雷轰顶,有一种天诛地灭,粉身碎骨的预感。他跟在李琼玖的后面,进得十分艰难﹍﹍
他如同行尸走肉回到自己的家。
眼看就是旧历年关,置办的年货堆放在餐桌上,借过昏暗的桐油灯光,看那些年货,仿佛弥漫了一层血色,仿佛在用复仇的眼光盯着他,嘲弄他﹍﹍
当他从妻子翠姑手里接过那碗热腾腾的面条时,才突然清醒,感觉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有妻室的男人!
仅仅吃面还嫌不够,又自个儿给自己酾了一杯老白干。他很少喝酒,——这个反常的举动让翠姑觉得很有些内疚,——她应当主动给丈夫酾酒才好,显然眼下有失妇道。
其实,翠姑这个种表情马上被罗列觉察到了,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借着几分醉意一把拉过翠姑,紧紧搂在怀里,这还不够,又抱进了房,摔在床铺上就干上了﹍﹍
正是冬夜,满屋子寒风嗖嗖。
“太冷了,我受不了。”
“那我压重一点,反正冻不了。”
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丈夫的重压与力度,没有多久,翠姑就进入了状态,她美得像喝醉了酒,坠入了爱河,发出轻微的尖叫声。
对罗列来说,这是一次例外。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强悍、骁勇,他搞不清,也不想搞清,只想一直坚持下去。冥冥之中,他意识到这种力量来得太偶然,真正属于自己不会是太久了。
按常理,完事以后,男性是相当疲劳,一下来就会入睡的。但罗列不一样,他睡不觉,他有许多话要对翠姑说,而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只有翠姑才知道。
正常的夫妻生活,让翠姑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尽管多了几分提心吊胆。这年头红脸杀出,白脸杀进,乱哄哄你方唱罢他登场,也都习惯了,对翠姑来说,最重要的是丈夫原谅了她的过失,燃起了对她的爱恋,能维持一天,哪怕一个时辰,这一生也就够满足了。
结果,大年三十吃年夜饭时,罗列还真就撒手走了……
一转眼就是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即公元一九四九年,也就是己丑年。炮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最先开进连营寨的是国军……,大约一个团吧,团长左眼也套黑眼罩。他们打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号,驻扎在寨上和周围的村庄,挨家挨户借门板,索粮食,挖坑道,修堡垒,说是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解放军“共产共妻”,劝老百姓赶快离开这里各自逃命去。
老百姓从陌生说书人那里已经了解到解放军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对国军的劝说抱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只管点头,却没人真正离家出走。
不知什么原因,翠姑只跟团长太太打一次照面就被看中了,传令兵把翠姑叫去团部,安排她专门照顾团长太太。翠姑明白,跟这些人有理讲不清,只得顺其自然,去了太太身边。
国军忙乎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大清早,前线传来消息,大部队被解放军包了饺子,一网打尽,——于是他们纷纷开拔,争先恐后逃命去了。
团长随军女眷有三人,都要跟着团长继续南逃,而团长只肯带小妾同行,争斗闹得不可开交。情急之下,团长太太把二妹、三妹叫到自己房间,一击掌,她的太子党羽破门而入,一扣扳机就把二娘、三娘送上了西天。
想起当时光景来,翠姑便心有余悸。
附言:
尊敬的读者:您好!
我想借助文字传达某一个信息,给人们以启发或警示。比如正在写的这个东西,就是传达这样一个信息,看问题,办事情不能走极端,不能越左越好。拙作中的罗金人就是一个左得离谱、出奇的典型人物。一至十五章写他的家庭秘史和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经历,这是引发极左行为的渊薮所在。更多的故事随后就来。如果您喜欢,就点个赞,加个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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