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与阎罗的对话
打从鹞子叼走罗金人的眼珠子那天起,半边街的人恨鹞子恨得咬牙切齿。只要有老鹰和鹞子从头上飞过,一人喊打,全村响应,便是三岁小孩也会向空中扔碎石块,吓得老鹰和鹞子再不敢在半边街的上空盘旋、停留。
罗金人惨遭飞来横祸的教训,也悄然改变了村上村民的一些生活方式,比方说,今秋农忙时候,婆婆身价陡涨,成了婴儿的守护神。再比如一转秋凉时分,婆婆、媳妇们再也不敢把摇篮放在外面,任由婴儿一人躺在那里晒太阳了。总之,全村的人都被老鹰和鹞子吓怕了,特别是有婴儿、小孩的人家,再也不敢粗心大意了。
这几天,有细心的人发现,尚全仕老汉的地里只有为民、为相两兄弟在干活,唯独不见老汉自己。听下屋场的人说,前天一大早他亲眼看见老汉在后院熬药、膏网。人们私下议论,尚全仕老汉肯定要重新出山了。
尚全仕重新出山的事,还真让村上的人猜中了。
但是,这重新出山的阻力之大却不是一般人能预料得到的。首先是老伴极力反对,连日来俩老口打了好几阵口水仗。大前天中午,尚全仕正要上二楼壁桩取竹筒和神秘的小网,五姑奶奶抢先强占了手楼梯,以从未有过的勇气说,“想上楼取东西,先得过我这一关”。她象一头受伤的老母狮,大吼,“还阳前,阎王爷是怎样千叮万嘱的,难道你脑子涨水,全忘记了?”
那件事虽然过去近二十年了,尚全仕却始终不敢忘记。
他清楚记得,那天下午,他从后山收网回家,把两只老鹰处理了,然后喝了几口烧酒,躺在床上纳头便睡。这时两个鹰头人体的家伙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冲上前来,将他五花大绑,押上了路。他走不动,鹰头人体的家伙就用水火棍一顿好打。最后被拖到了一个阴森可怖的山峒,经冷水当头一泼,他醒了,发现上面坐着的峒主,也是鹰头人体。
“姓尚的,今天终于又见面了!”峒主拍案嚎叫,“几十年来,我有数不清的子孙坏在你的手中,今天是报仇雪恨的日子了。小的们,快来啄他的眼,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吸他的血,以解心头之恨!”说罢,用鹰爪似的手一招,只见无数老鹰从石崖、洞穴中蜂拥而上,吓得尚全仕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就在尚全仕将要身陷灭顶之灾时,但见一股黑气伴着一缕白光直逼峒穴。光气聚合成形,原来竟是地府黑白无常。无常齐声喝道:“扁毛牲畜不得无理。尚全仕所犯律条,自有阎王爷清算,尔等不得私设法庭,滥施腐刑!”说时迟,那时快,他们架起尚全仕连扯带拖径入阴曹地府来。
森罗殿阎君秦广王早就临朝理政,专候黑白无常的消息,见过了时辰,很不耐烦,心想,阎王判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这是阴阳两界无人不晓的金科玉律,除了孙悟空,还有谁能违反咱阎王爷的旨意?敢莫是黑白二常得了人家的贿银,故意拖延时间。这也不是阎王爷多虑,无端怀疑起属下。阴曹地府,云霄宝殿,甚至连如来身边,阴风不爽、官风不正、仙风不地道的事也是常有的。当年李世民被拘,原本是不想让他转世还阳的,没想到自己属下好几个部的掌门朱太尉、崔判官等人早被买通,设下圈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李世民的一十三年天下改为三十三年天下。当崔判官当庭宣读判词时,阎王爷方知自己上当受骗,在完全没有防范的情况下吃了属下一闷棍,让诱父秽乱晋阳春宫,撤旗造反,既而杀兄灭弟、逼父退位、欺世盗名的李世民在帝王的宝座上多潇洒、快活了二十年。想到接连发生的俱类政坛丑闻,阎王爷不禁怒火中烧。
也是尚全仕不该受此皮肉之苦,秦广王迁怒于强权,对弱者反倒产生了怜悯之心,也就省去了升堂的杀威棒和好些庭审程序,破例以询问的口气问道:
“尚全仕,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传你到此吗?”
“是我伤害了数不清的鳞、羽二虫类,以戴罪之躯来此候审。”
“你口口声声说它们是虫,那你是什么?”
“我也是虫。凡形影不离的,都是虫类,共有五种。”不等尚全仁说完,阎王爷急着问道,“都是哪五种,说来让本王听听。”
“无毛覆盖的是倮虫,背负外壳的是甲虫,水陆两栖及生鳞的统称鳞虫,有翅能飞的是羽虫,不伦不类的纹兽则是毛虫。”尚全仕不慌不忙,脱口而出。
“照你这么说,本王当属哪一类?”阎王爷有了几分好奇,因问道。
“王爷影不随形,属于仙班。”
“仙班中都是些什么人物?”阎王爷因问道。
尚全仕回答说:“位列仙班中有神、佛、鬼、魔、妖。”
“新鲜!新鲜!”阎王爷连声喝彩,不禁产生爱慕之心,因说道,“本王念你自知根底,且知道错了,有忏悔表现,着你返回阳家,不再捕杀另类,改恶从善,珍爱生命,庶几可多活二十五年,如果再无辜伤生害命,决不宽恕。”言毕,挥挥手,“速去罢,不然就要殓棺入土了!”
阎王爷手挥风生,把尚全仕卷入云中,尚全仕刚要俯看下界,突然风停云止,让他从高空中掉了下来,重重的甩到湘水里。
“完了!”尚全仕急出一身汗,挣扎起来,原是一场恶梦。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在给烧纸钱,纸灰纷纷扬扬,弥漫屋子,落了一床,才知道自己死过一回了。
天机不可泄漏,何况这件事多少还有点蹊跷,除了对老伴诉说过外,尚全仕再没有跟外界任何人提起过,就是对子女也一直守口如瓶。
当下,老伴五姑奶奶要阻止他重操旧业,怕的是损了老头子的阳寿。尚全仕明白老伴的苦心,但他的个性是只要自己打定主意去做,那是任何人也阻拦不住的。可是今天就不同了,这是生与死的较量,过了老伴这道关,那就是踏上折寿之途,死亡之路。怎么办?尚全仕第一次感到人生抉择的艰难。老夫妻是张飞穿针钱,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
突然,尚全仕耳畔响起了阎王爷的临别嘱咐:“如果再无辜伤生害命,决不宽恕”。双眼一亮,对扶五姑笑道,“阎王爷只是要我别无辜伤害生命。我这次抓捕是为了给罗家报仇,同时,也是为了一解鹰魔王非法拘捕我的心头之恨。难道你忘记了,当时阎王爷对它们私自动刑还面带愠色呢。我这是替阎王爷除恶扬善,阎王爷肯定不会迁怒于我。”
老头子的这番话不但有根有叶,说得也是滴水不漏,扶五姑没有反驳的份儿,先前的那个阵势竟自瘫了一半。尚全仕则由守势转入攻势,表面上依旧装出一付罗成叫关的样子,声情俱下:
“我的五姑奶奶,你不信我,难道连阎王爷也信不过?为民除害,阎王爷少不得还要给我添些寿数呢,让我们这对老鸳鸯白头偕老,百岁有余。”
看到老头子这模样怪可怜的,五姑奶奶的心软了,身不由己地闪到了一旁。尚全仕见机而作,擦个边儿就蹬梯上楼取下了那套家什,操起那根长长的烙花竹烟管,向老伴说声“道谢”便出了门。
“别忘了早点回家打夜火。”五姑奶奶望着老头子的背影,接连招呼了好几遍,直到他背上的那个褡连消失在后院的竹林里。
“瓜是熟蒂甜,酒是陈年香,这话用在老哥嫂情分上,那是一点不虚张。”五姑回头一看,见来人是李琼玖先生,赶忙搬过凳子,用清花手帕拭过凳面,连声请“老秀才坐”。先生笑道:“半边街的人都说全仕兄深明大义,忠肝侠义,嫂子贤达明理,执着相夫,今天看了这么一幕,让人折服,折服。我也不好意思坐下空谈了,该去干点实实在在的事了。”说罢,别了五奶,径直奔镇上去。
于是,刘祥茶馆赫然亮出现编现说段子广告:阎王爷义释老尚,捕鹞手重振雄风。
已经清淡多日的茶馆又火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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