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瞧他们孤儿寡母的
国军溃散了,纷纷向广西方向逃命。
连营寨这支部队稀稀拉拉,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突然接到上峰手令,要求他们在龙山和凤山一带阻击解放军,如果失败了就转移到深山老林,与当地土匪洪宾部队混编成湘粤赣东南游击纵队,做好长期潜伏的准备。
那位左眼戴眼罩的团长把连级以上的军官找来,传达上峰手令,研究如何落实。那些连长、营长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个个火冒三丈。
有的说:“老头子也真是的,人家还没有过江,他拔腿就跑,窜到台湾去了,把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甩给了我们桂系李总统。有本事,他自己潜伏在奉化打游击呀!瞧他这付狗熊样,还黄浦校长,北伐总司令呢。”
有的说:“他明知我们是广西人,偏要我们留下,这是挖坑坑害我们,让我们做异乡的孤魂野鬼。用心太狠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的干脆操着奉化口声破口大骂:“真他妈的娘西皮!”
末了众口一词:“杀回广西老家,保境安民。”
“既然这样,那就继续进军西南”,副官问,要不要回电,团长生气说,“回电?回他个屌,省得授人以柄,作茧自缚。”
随后处理完两个小妾的丧事,团长就来找翠姑谈话。首先,他自我介绍姓黄,叫黄鹊,接着单刀直入:
“翠姑,太太很喜欢你,我打算把你连同你的孩子一块带过去。你看怎么样?”
翠姑并不作声,只管摇头。
“翠姑小妹,你就答应团长吧”,坐在一旁的太太发话了,“我们已经多方了解到,你在这块地面没有什么亲戚瓜葛,完全可以跟我和团长去广西十万大山。我们不会亏待你母子俩。”
翠姑还是摇头。
“打开窗户,挑明了,翠姑呀”,黄团长紧盯了翠姑一眼,“其实我跟你丈夫罗列早在一十三年前就认识了,前几年还打过交道,你们结婚十几年了,老罗就没有吐半点耳声?”
黄团长一边说,一边抬手更有正了一下眼罩,审视翠姑,发现翠姑也在悄悄打量自己,当两人的目光发生碰撞的那一刹那,翠姑低下了头,黄团长知道前这个女人的思想防线跟他眼下的军事态势一样,彻底崩溃了,便开始套近乎,亲自给翠姑倒了一杯茶,像拉家常似的,把他跟罗列的关系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概括起来一句话,就是亲如手足兄弟。
这些话,罗列在临终嘱咐中也讲过。
翠姑壮起胆子说:“不是还有一个独眼龙吗,他呢?”
“他撞到罗列的枪口上了”,黄团长说,“我们弟兄仨,那可是比桃园兄弟还亲。独眼龙忘恩负义,背主窃财,关键时刻现出狼子野心,罗列一枪崩了他,那是活该。”
黄团长抬眼看了翠姑一眼,见翠姑也在注意自己的左眼,深怕造成误会 ,便取下眼罩,继续说,“上个月在广水突围时,不少心伤了眼睛。好在祖宗显灵,只伤眉骨,不然也成独眼龙了。”说罢,哈哈大笑。
“男人们成天打打杀杀真让人担心”,太太重新给他套好眼罩,说:“这次回到十万大山,好生当你的农民去,省得我担惊受怕。”
“你以为喜欢打打杀杀?这还不都是被逼出来的”,黄团长说。
“翠姑,我认你做干妹吧。我跟老黄替你合计过了,去十万大山之后,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过就是一家人,不愿意,你也可以自立门户,看你孤儿寡母的,也需要有个关照。这几天发生的事你也亲眼看到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母子,大可放心。”
翠姑低下头去,依然沉默不语。
典团长依然显得特别有耐心,他起身给自己和翠姑的杯子中添加茶水后,轻轻地坐下来,诡秘地一笑,说道:
“我给了罗列一把手枪和二十几发子弹,还有几十块光洋,他没告诉你?”
这话一出口,翠姑猛地一惊,手中的茶杯都差一点掉了。
“别惊慌呀,别惊慌!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黄团长说,“眼下的局势是明摆在这里,老蒋必败,已成定局。红色政权一旦建立,第一件事就是人人过筛子,与民国政府、军队有瓜葛的一个也逃不了。你丈夫当兵吃粮打红军,还私藏枪支弹药,凭这两条就可以抄家灭门,九族尽诛,你懂吗?妹子,真要到了那时,你就插翅难飞了。我夫妻苦口婆心劝说你,完全是看成在死去的罗列分上。”
太太在一旁敲边鼓说:“去不去,妹子你给个话吧。军务繁忙,老黄还有很多事要办呢。”
翠姑一咬嘴唇,回答说:“罗列的意思是叫我哪里也别去。真要被抄家灭门,那也是罪有应得。”
“行!爽快!”黄团长说,“不过枪支弹药的事你得紧紧嘴,可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免得引来杀身之祸。也许有一天我还会来找你的,讨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也未可知。”他起身整理军装,并安排太太多给翠姑些工钱,说是要处理军务,给翠姑招呼一下出门去了。
翠姑也要走,太太端出一个红色的匣子,打开一看是十块大洋,五根金条。他硬要塞给翠姑,翠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眼花缭乱,连连推却,说啥也不肯收下。
“妹子,你我萍水相逢,也是姐妹一场,就别见外了。再者,他不是说过吗,日后还要找你嘛,就算你先替他保管一下总可以吧。”
翠姑经不住太太的劝说,只好收下。
因为外面黑灯瞎火,太太叫两个勤务兵护送她回家。
第二天,翠姑仍然起得很早,去给太太做早餐,可是推门一瞧,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一打听才知道,后半夜部队全都走了,连个麻雀都没有惊动。
想起这几天太太的好处,翠姑有点舍不得,轻轻叹了口气,拖着多少有些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现在,翠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收藏好东西。她看看孩子,见罗金人睡得正香,就按照罗列的招呼,去灶火房端开那口大铁锅,把灶堂的灰清扫干净,拆开底层的铁板,就露出了洞口。
罗列告诉她,别下洞去,担心中毒。所有的东西都压在灶堂左边的猫耳小洞里,是坛子装着的。
翠姑一伸手,马上就摸到了那个坛子,取出来一看,还真有一把手枪、子弹和大洋。她小心翼翼地把太太给他匣子也塞了进去,然后密封好,放回原处。
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当翠姑伸直腰板,转过身来想要扯毛巾擦汗时,发现孩子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禁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看到妈妈在做什么?”
罗金人瞪着一只又大又亮的左眼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他一边说,一边把毛巾递给他妈。
“没看到就好。看到了的话,千万对谁也不能说。”
其实,灶火房光线并不好,罗金人还真没有看清他妈在忙什么。不过就是移开锅子清理一下灶堂嘛,这也是妇道人家常做的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然而,正是翠姑这一简单的重复与强调,给自己种下了苦果……
国军一溃退,整个衡阳就宣布解放了,随后土改工作队就开进了连营寨。
你说土改工作队带队的是谁?原来正是那个陌生的说书人,姓华号子明。十八年前,许克祥部队抓他去当壮丁,与罗列几乎有着同样的经历,所幸的是在湘江会战中,他做了红军的俘虏,经过教育后参加革命,经历了北上南下,当上了人民解放军的团政委。
华子明的父母早就过世了,门衰祚薄,终鲜兄弟,只有一个远房表姐,就是刘祥的小妾。他年前主动请缨,带领一个武装小分队潜回老家,是给南下部队和土改工作队打前站的,主要任务是进行反宣传,策反国民政府官员,为组建乡区地方人民政府物色人才,并摸清各阶层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名流的政治倾向及行为动向。组织上给他正式任命的职务是县委书记占武装部长。
华子明和县委把连营寨定为土改示范乡,半边街则是示范乡直管的核心小组。由于前期工作卓有成效,这次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各村成立了农协小组,乡政府也在紧张筹备中。
经过民主推选,任命许序春为半边街农协小组组长,任命李琼玖为土改分配员。
还是先说翠姑吧,听说衡阳全城插满了五星红旗,心里也很有点紧张,她知道自己丈夫年青时当兵吃粮打红军,欠下了血债,害怕人民政府秋后算账。她甚至为这事还找过李琼玖老先生,请他算八卦,定吉凶。李老先生明确地告诉她,如今解放了,天亮了,有人民当家作主,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至于你丈夫,他当兵吃粮是为了求助别人,他干的那些烂事、破事、坏事,他自己从来就没有隐瞒过,而且他本人已经死了,与你母子毫无关系,没必要担惊受怕。土改工作队来了,只要你要带头支持土改工作,就有吉星高照。
其实,翠姑担心不是没有根据。土改工作队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已经初步确定把翠姑、尚权贤、李代由、许安国等几人列为重点调查分析对象。
前面说过,她是被国军黄团长太太钦点去打理家务的,还以姐妹相称。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华子明事先也了解了一些情况,在国民党“中央军”中,罗列就是普通一兵,没接受过任何特种训练,与中上层军官并没有形成拜把、结死党的关系,他还是个逃兵。华子明根据当年的自身体验,罗列根本不会死心塌地为党国卖命,更何况他在黄团长的部队没来之前就死了。至于黄团长和他的太太为什么钦点她,从军事上讲,她是半个瞎子,很多军事机密活动她看不见。从家务上讲,给她一些甜头,可以放手让她去做。究其实,她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女仆。
排除这个重大的嫌疑之后,就是翠姑的成分划分问题,她有砖瓦房两间,有菜园子,还有两亩上好的水稻田。关键是她雇用过人工。按这个家底子可以划为下中农。因为雇工是一种剥削犯罪,所以应当划为富裕中农。
在成分划分这个问题上,李琼玖老先生还是给她讲了话的,认为翠姑雇工出于无奈,因为罗列根本就不懂农活,她雇工也是有季节性的,基本上是以工换工。特别强调的一点就是她家在田产最多的那些年,佃户租种她的土地基本上不用缴租,如今她是孤儿寡母,天可怜见,定她个下中农就足够了。
当翠姑从成分划分榜上得知自己是下中农,并领到五彩缤纷、制作精美、加盖有县长大印的《土地管业证》时,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
她满怀激情参加土地改革和后来的清匪扫霸运动,还戴过大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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