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少年游》周邦彦
这一首著名的少年游,与之相关的还有一段传闻。说的是北宋徽宗皇帝幸名妓李师师处,周邦彦躲之不及,藏于床下,听到皇帝与李师师的一些调笑话语,遂写成这首词。
宋徽宗很生气,认为自己掉了面子,要杀周邦彦,在李师师求情之下,反让他提举大晟府,执掌国家最高音乐机关。
他精通音律,创作了不少词调。是格律派词人的宗祖,婉约词人亦奉其词作为正宗。称为“词中老杜”。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这是起句的两个对仗句,十分工整。并州的刀子十分锋利,似乎泛着水光。吴地的盐细腻洁白胜过白雪。这两句说的是一把刀和一只手,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下面一句,纤指破新橙。这洁白的手正拿着刀子,切开一个橙子。
这场面很细腻,很美,很安静,画面都在这样一个切橙子的镜头上。但是我们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很有档次的地方,锋利的并刀,这里不过是用来切水果,这橙子也不简单,是贡品,皇帝特地带来的。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华美的帐子里面温度刚刚好,兽形香炉里烟雾不断的飞扬。这两个人对坐着,在调笙。
前两句也是对仗,写的是环境,和上一句句式一样,切换了另外一个镜头。笙是一种乐器,他们在调音,弄笙击节赞赏。
上阕就给出了这样两个镜头。如果真如传闻所说,周邦彦是在床底下,那么这个画面,也是他脑海中的画面,这两个镜头不过是周导自己导演出来的,或许也因为如此,画面才如此唯美。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下阕要转了,这里用女子的口吻在说话,这个女子低声问,今晚到谁哪里去过夜呢?这句话些许试探,些许娇俏。
不见回答,只一句城上已三更。这句话交代的时间,已经是三更天了,不如且休……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夜太深了,道路结霜,马步打滑。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留下又何妨。离开的人这样踟蹰着,或者还站着想了一会儿。这样多站一会儿也不打紧,这样深夜的道路上,很少有行人走动了。
《少年游》这个词牌,最早是在晏殊的《珠玉集》里面出现,因为他写的这首词最后一句是“长似少年时”故而名为少年游。别名有《玉蜡梅枝》、《小阑干》。
这个词牌的别格很多,《钦定词谱》分为七体,龙逾生《唐宋词格律》分为四体。此处只列正格,别格请另参书籍。
《钦定词谱》以晏殊词为例:
芙蓉花发去年枝 双燕欲归飞
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仄仄平平韵
兰堂风软 金炉香暖 新曲动帘帷
中中中中句中平中仄句平仄仄平平韵
家人并上千春寿 深意满琼卮
中中中中平中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绿鬓朱颜 道家装束 长似少年时
中中中中句仄平中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龙逾生先生《唐宋词格律》以柳永词为例:
长安古道马迟迟 高柳乱蝉嘶
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仄仄平平韵
夕阳岛外 秋风原上 目断四天垂
中平中仄句中平中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归云一去无踪迹 何处是前期
中平中仄平平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狎兴生疏 酒徒萧索 不似去年时
中仄平平句中平中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除去以上格律。说一首苏轼的少年游,特别喜欢。
少年游 润州作,代人寄远·苏轼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捲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
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还记得,去年送你远行,在这余杭门外,漫天飞雪,像是柳絮杨花想要留住你的脚步。
今年又是杨花漫天飞舞的时节,这漫天飞舞的杨花又像是去年送你远去的那场大雪。这如絮如雪,如雪如絮的杨花漫天飞舞,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多少个夜里,一个人独坐,想着你。只有邀请明月,寄托自己的相思。可是卷起窗帘,风露又透窗而入,让我感到寒冷,感到更加孤独。
那月亮啊,就好像是嫦娥怜惜那双飞的燕子,故意透窗而入,照在梁上的燕巢边上,为他们指明回家的路。
苏轼的词总是分外动人,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辞藻,没有什么高深的文字技巧。寻常的字眼,字句,好像是家常话一样娓娓道来。但是却分外动人。
上片看起来是在反复,一个飞雪似杨花,杨花既是柳絮,柳是送别中的当然意向。这里虽然没有柳树,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离人眼中,就是柳絮,就是留恋。
下一句一个杨花似雪,又从现实的杨花联想到去年的漫天大雪,动情处,触目都是由头。这么简单的两句话,一往一复,意思却是循环往复,叠叠不断。
下片两句其实也用了相似的手法,风露吹窗而入,我更加孤单凄冷,却也是希望能看见明月,寄托去我的相思。这明月也仿佛是有情,照亮燕子回家的道路,犹如照着我。
这里面的情感很深,但是说得很浅,不怨。这两个字就分外动人。
下面选十首古人词作
少年游 ·晏几道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少年游 纳兰性德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
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
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少年游 ·柳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少年游 ·蒋捷
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
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
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
少年游·杨亿
江南节物,水昏云淡,飞雪满前村。
千寻翠岭,一枝芳艳,迢递寄归人。
寿阳妆罢,冰姿玉态,的的写天真。
等闲风雨又纷纷,更忍向、笛中闻。
少年游 ·晏几道
西楼别后,风高露冷,无奈月分明。
飞鸿影里,捣衣砧外,总是玉关情。
王孙此际,山重水远,何处赋西征。
金闺魂梦枉丁宁,寻尽短长亭。
少年游 草·高观国
春风吹碧,春云映绿,晓梦入芳茵。
软衬飞花,远连流水,一望隔香尘。
萋萋多少江南恨,翻忆翠罗裙。
冷落闲门,凄迷古道,烟雨正愁人。
少年游 王国维
垂杨门外,疏灯影里,上马帽檐斜。
紫陌霜浓,青松月冷,炬火散林鸦。
酒醒起看,西窗上,翠竹影交加。
跌宕歌词,纵横书卷,不与遣年华。
少年游 张耒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少年游·晏殊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
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
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
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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