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愿将此身许河山---
除夕的晚上，我和小渊聊了很多。
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情 。
小学被同学欺负起外号告诉我妈，我妈悄悄塞给我一根带着刺的树枝，要是他再欺负我，就拿这个抽他；
我把猪喂大，当猪被拖拉机运走，我哭着追出去几百米；
我放牛，骑牛上被牛甩了下来，把手腕摔断了。
这些锁碎的糗事，我以为我会绝口不向别人提起，但面对黄渊，我的话匣子就是关不上，只想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倒。
也许，黄渊在我心里，是无论跟他说什么，都会非常安全的人吧。
幸好，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还不时教我一些野外生存技巧，比如怎么烤蕃薯好吃，手抓螃蟹身上什么位置才不会被钳到手指，松籽是怎么从松果里剥出来的等等。。。
一个河边长大的孩子，一个大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相隔万里之遥，但乡土上的童年却如此惊人一致。
黄渊有着纯朴快乐的童年。
直到初中时代，一次数学竞赛，他第一次展露了惊人的记忆力，和几何思维能力。
当即被学校360度保护起来培养。
从那时开始，他就开始了留宿生涯，以学校为家，留在老师家吃饭生活的日子，甚至比和父母生活的日子还要长。
数学竞赛，物理竞赛，跳级，保送，这些尖子生的光环，从此罩在他头上经久不褪。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小渊和郑教授之间的感情，看起来那么自然。
原来，这些师生间感情，早已渗透进他的骨髓了。
他去到哪里读书，都是保送，举荐，由一位老师亲手把他交给另一位老师，去接力培养打磨。
就像一件璞玉，不同老师一手接一手地传承，争相展示自己的爱才眼光，争相把自己的毕生所学教给他，直到雕琢成一颗传世明珠。
但也因此慢慢和父母疏远。
这些知识习得后的快乐和自豪感，就算和父母分享，老实巴交的父母也不懂。
他们只知道，听老师的话，把小渊交给老师，小渊将来会是个有用的人才。
直到高二的时候，获得了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冠军后，老师才找到他，说父亲一周之前，在工地不慎跌落，伤重不治。
那一次，他长跪在父亲坟前，深深的忏悔。
父母一直生活在大山里的家，自己在外求学。
这些年，他只顾埋头学习，沉浸在获取知识的快乐里，错过了很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光。
他在学校里得到很多追求知识带来的快乐，得到很多老师们细微呵护，得到很多同学们的羡慕崇拜。
但他的父母，他们的世界那么狭小，他们所求的不多，每当思念爱子却求而不得的时候，只能默默忍受。
黄渊默默地哭着。
默默地向父亲忏悔，他不学习了，不学习了，阿爸你回来好吗？
望着形单影只的母亲，他在父亲的坟头立誓，好好照顾母亲。
他推辞了学校举荐他的美国大学读本科的机会，留在了中国，选择来了计算机建模走在最前沿的江南工大，师从郑教授。
我慨叹着当我埋头在高三半人高的书堆里不得要领时，小渊已经手握国内外一流大学的免费入场券。
人的能力决定了很多人生际遇。
我慨叹着当我肆无忌惮地在父母屋里撒欢时，小渊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
难怪，天子骄子的眼里带着若隐若现的忧郁。
难怪，母亲病重时，他如此决绝地拒绝别人的帮助，瘦削的身影奔波于西校门。
那是对父亲的承诺。
那是不想再让学业酿成自己一生悔恨的救赎。
就着窗外万家烟火。
我和小渊彻夜长谈，彼此交换着那些深埋内心，只愿向一人倾诉的往事。
直到眼皮打架，才被他撵了上床。
在他的皂香萦绕的枕头里，平生第一次在陌生的床上，居然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第二天醒来，已是大年初一。
我枕在带着悠长香皂味道的枕头里久久不愿起床。
睡对面床的小渊已经起床了。
正在电脑里飞快地敲打着。
见我醒了，他说：”锅里还有一份鸡蛋面。“
我轻轻叹息。
嘿，这就是学霸本色，难怪我成不了学霸。
吃完早餐，我搬了张凳子坐在小渊身旁看他工作。
他也没有理我，自顾自地在电脑上敲打着。
那个时候，电脑于我来说，其实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除了打开开关和使用浏览器上校园网查找资料，其它一窍不通。
所以看到小渊手指飞舞，在显示屏飞快敲出一行行的字符，我心里非常惊叹。
不一会儿，随着他的食指在键盘上干脆敲下一键。
一张精美的海报在屏幕上，自上而下，徐徐展开。
《建模大赛获奖项目报告会》
报告人：理学院 研一 黄渊
我忍不住羡慕地“哇~~”了一声。
他转过脸来，双手在我头发上乱揉了一把，说：“开学第一天，在逸夫楼的阶梯教室，有空就来听呀。上次在灯光广场做的那份作业得奖了呢。”
一听到他说“灯火广场”，我的脸就莫名火辣辣的烫，好想再听到他在我耳边再说：“不要怕，有我在呢"
他似乎看穿我在想什么。
嘴巴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我更羞怒了。
抽出手就向他身上捶。
直到他哇哇求饶。
：“好哪，我投降了。我的好表妹。”
我喜欢他叫我表妹。
白捡一个“表哥”，这简直太划算了。
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别的“表妹”和我抢人。
我开出他的投降条款-教我学电脑。
学霸“表哥”居然答应了。
我惊喜拍手。
冷不防，从窗外灌进了一股冷风。
我俩同时打了个喷嚏。
我忽然想起那条被我藏在外套内层袋子的围巾。
悄悄起身去拿了出来藏在身后，回到黄渊身边。
他以为我去拿外套了，见我回来还是穿着单衣，就把他放在床边的外套给我盖上。
我支支吾吾说，：这个，是我前几天自己编的，送给你。
把那条每晚拿出来 ，叠了又叠才肯去睡觉的深蓝色围巾递给他。
不敢抬头看他眼睛，只感看他的胸膛。
见他双手接过，虔诚地摸了摸，就往脖子上围了上去。
温柔的声音从胸膛传来：”谢谢“
我抬头看他，眼睛凝重中带着温柔的。
我如释重负，至少他没有当面拒绝我。
小渊学霸一路走来，应该接受过无数人的关怀。
如父如母的，如师如徒的，如姐如弟的。
我内心极其渴望他的这声“谢谢”能够与众不同。
但这种奢望的思绪只一闪而过。
我谄媚地笑着说：“小渊师傅，徒儿无以为报，这是我的小小拜师礼。”
他表情复杂，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接着也轻松地说：“我这个师傅可是很严格的，你要好好听话学哦。”
于是，整个假期，我几乎都在跟小渊师傅学习计算机。
从Windows 95到Windows 98的演变。
从www Web到LAN，到IP/TCP，到网关调制解调，到网页制作。
从Office 1997到最新的Office 2000。
从OICQ到QQ
从百度到搜狐到网易到google。
从Auto CAD到UG到Ideas
一个个计算机名词，如同天书般冲进我脑袋，脑袋装不下时，我把它装到了厚厚的笔记本里。
那段时间，我简直把小渊老师镀成了金色那样光辉。
其中制图软件Auto CAD引起了我巨大的兴趣。
因为我所在的建筑学院，还是非常辛苦地手工制图。
但Auto CAD的便利性，大大节省我画图的时间。
我决定好好学习这个软件，即使学校还没有开设这门课程。
但我直觉，这个软件将给建筑界带来革命性变化。
时间的快与慢当真与参照物有关。
尤其当满心欢喜地度过的时候，一回头，一整天就过去了。再回头整个月就过去了。
我在想，这个弥足珍贵的寒假，今后将会成为我日后计算机的启蒙，建筑事业的基石，通过网络与世界接轨的纽带。
最重要的是，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开心快乐的一个寒假。
因为有喜欢的人相守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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