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的太阳从厕所的半截土墙下升上来,蔡顺澄扭头安静地从墙眼处看日出。那红芋芋的太阳,究竟不知是大还是小,仿佛只是个人的一场脑补,说大就大,说小也小,墙眼就容下它循古不变朝升的模样儿,满身彤红到金光乍泄,那种待产的心情如似诞生了一个世界,一瞬间一种生命感开始运转,似乎可以听到运转到金属轰鸣的生命力。无数的人因此被吸引去那各处高高的山上看日出。蔡顺澄的感受却不上艺术,他觉得这是日常,美感不复存在,他毫无留恋之意扭身回到院里。
蔡顺澄问吧罢蔡莉,孩子已先一步去割黄豆走了,就一屁股坐在院的椅子上,镰靠在身边,抽起烟来。黄晓慧扫见他状态有些不满,质问他不赶紧动身,蔡顺澄只是不理。黄晓慧了解他的特性,只要一坐下来点着烟,一时半刻是起不来的。蔡顺澄好像自有一番道理,
黄晓慧无奈只有忙自己的活儿,每个人的剩饭、刷锅水、一些不在要的饭菜用一把瓢舀起来,“咚咚”地倒进木桶里,欠着身子提去喂猪,如果“量”不够,麸子和糠按五比一添加些。女人的心思也半壁江山呢,这些猪是要赶到年底务必育肥的,一家老小是否有一个丰盛的新年,两头猪举足轻重,杀一头,卖一头,卖的要给孩子新年预备新衣。
扯掉围裙的那一刻,黄晓慧说,走,上地。蔡顺澄仍是岿然不动,黄晓慧有催促,走。蔡顺澄的烟屁股明显已经在地上湮灭,但蔡顺澄又倒来一杯茶,说等一会!不解的黄晓慧忽然悟了。
半个时辰后,蔡顺澄和黄晓慧来到黄豆地,蔡莉和于东伟已经割到地块中部了,他们就从边部并驾齐驱弯下腰来,“嚓嚓”、“嚓嚓”。
一边割一边聊天。蔡莉和于东伟在聊,蔡顺澄和黄晓慧也在聊,他们声音都不是很大,谁也听不见谁在说什么,就听见蔡莉在地当中忽然笑出一阵“鹅”声,黄晓慧翘首张望,不满闺女不够矜持,对蔡顺澄说,高兴的不轻,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一起哩。
蔡顺澄责怪,哪能这样说孩子,还用你那个时代思想。说罢两个人又回忆一阵子自己的青春往事,直害羞的黄晓慧示意一下手中的镰,说,再说给你一下子!蔡顺澄笑着爱惜意地拍了一下媳妇的屁股说,干你的活儿吧!于是,又“嚓嚓”、“嚓嚓”。
听到老爹的笑声,蔡莉朝这边喊,妈!你来拿水了没?
黄晓慧说,有。蔡莉过来喝水,看到草帽里有黄瓜,惊喜地说,还有黄瓜?几根?就去划拉。
四根。
才四根黄瓜呀?
黄晓慧说,有黄瓜吃就不赖,天天不浇个水。
地埂上过来一个人,到了跟前蹲那里不走了。
来,抽根儿烟,农活干不完的,干着歇着。黄裕庭招呼道。
黄裕庭说,春燕家的不在屋,让我去请北庄木匠,这不得先放树?准备齐当,再去请。这来了,先去谁家做也没空商量。
蔡顺澄说,先来我这吧,管顿饭的事儿。
两个人在地埂上把“大前门”烟一个人又加强一支,烟雾袅袅,岁月静好。
2、
那就这样说!黄裕庭起身走了。这是农民朋友敲定的一种通用说法,当然有时候也是一种虚词——“不再说了”。黄裕庭屁股上粘着几根枯草,如出窝的母鸡。
初九那天,天儿是真好,只要你有一个充足的睡眠,一出门,天蓝水清,林绿鸟鸣,感觉身边的世界都是饱满的。
黄裕庭干活回来想起把墙上的日历翻一页,新的一天了,他用吊在上面的夹子夹着。下面硕大的“初九”映入眼帘,占了半张页面。薄如蝉翼的纸张下半页,横竖不一大小不一的字体,黄裕庭“扫”到“彭祖百忌”,百事可“易”,“订婚、出行、动土”,喃喃道,是个好日子哩!他往指尖上喷口唾液,对日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掀开“初九”连“初十”也看看。
老柿树上黄莺早不见了踪迹,一直到夏末它们还在树杈上一对儿一对儿的你侬我侬,但红嘴蓝雀还在,它们也是这里的常住居民。
树下放着一条长凳,凳的一端缝里夹着一把又宽又长的大锯,锯齿向上,如榴莲黑刺,没有人。
黄裕庭从院里出来,手里攥着一支木柄三角锉,还戴上一副二饼晶石眼镜,左手提个小板凳,径直朝树下走来。
不一会,树下扬起“鸡儿”、“鸡儿”刺耳的锉锯声,让人头皮发痒,心发急。
锉的久了脖子发困,抬头老远看到阮春燕骑着自行车从坡上面赶集回来,车,跑的快,路不好,挂在自行车后面的袋子,被抖的一起一落像两扇翅膀一样在两边拍打,人也被抖的一身肉上耸下坠。
阮春燕刹车下来招呼,车闸不灵,“卟卟噔噔”跑好几米远才立定,但正好立在黄裕庭跟前,可见她预判操作的如此准确刹车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下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袋子蹲掉了!黄裕庭说。明知道是开玩笑,阮春燕还是回头看一下。
阮春燕说,木匠请来了?锉的吵死个人。
黄裕庭说,后天请。明天放树呢。
阮春燕说,晚上有酒场了,再喝晕别往我那跑,呱哒的耽误我瞌睡。
黄裕庭说,什么酒场?你请我!
阮春燕说,我不请你。是蔡顺澄的闺女明天定婚,今天赶集我们一起,买不少菜,说晚上要你过去。
黄裕庭又轻轻“鸡了”一下,迟疑地说,明天?干嘛不今天,明天不是好日子呀,今天好!
阮春燕说,你知道个屁,是不是好日子看有没有好事,再好的日子啥好事没有,也蛋屁!
黄裕庭说,你这个娘们天天蛋、屁挂在嘴上。
阮春燕说,挂你头上。
说着,黄裕庭“鸡儿”“鸡儿”狠狠地锉锯齿,把阮春燕锉跑了。
黄裕庭和阮春燕这对“冤家”其实故事空间是很大的,除了熟邻,追溯起来还有一层老友关系。年轻时,阮春燕是计划嫁黄裕庭的,不料“大江歌罢掉头东”,嫁了邱光俊。尽管他们平日里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粘腥带荤,友好的好的感情却从未破裂。那些感情底色和一般人比起来从阅历上就清淡许多,可见,很多故事的作用,有故事就有深刻,有深刻就有不忘,不忘就是最好的人世情感。
傍晚,蔡顺澄过来喊去吃饭议事时,黄裕庭带了一瓶“古泉春”酒和两包“茅庐”烟。
3、
喝酒是男人之间最朴素的感情纽带,可以喝有事也可以喝无事,它都会让男人觉得充实,很富有一点男人的味道,一个男人不喝酒,又不抽烟,胡子在一天一刮,大家都知道你三四十了,不是走味了。女人讨厌男人喝酒无非就是两三点,胡说八道没礼貌,麻烦费事满嘴味,你但凡喝晕,有一点优雅存在,既是满脸通红内心灼热,安静地坐在那里喝点茶醒醒酒,不乏理智地和她们坦白交流,自我又放松又有被理解的错觉。
村子里人喝酒是从不研究城府的,主要是解乏,解身体疲乏,解精神乏味。喝的没有一个盘子不空敞一潭菜水,仍恋恋不舍叨起一截葱花蘸蘸汁水放进嘴里,喊着,媳妇瞅瞅给添个菜,总不能让一个人拿个盘子舔着喝吧。女人就会乐了。男人用自嘲的方式获得女人的支持,得不得支持酒是喝不好的,这就是去家喝酒一般会有一个夸赞女主菜做的好的开场白的原由,能人。
犯难的女人也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添啥菜呀?男人比她还清楚,调个黄瓜,切个三四根就行。
女人在厨房里大刀一拍,喝酒的人心头为之一震,不一会看到女主端来一盘小菜,势必要望着脸色,还没尝一口就开赞了,哎呀!真是好味道!女人就更乐了,为了喝酒真违心,一个黄瓜能做出多大个与众不同。女人会酸涩不清地让你不敢顺杆子爬,你们是有一会没吃菜了吧?说着笑的合不拢,男人被尴尬得听到笑声也只好腆着脸笑,不同的是,女人笑他们,他们笑女人的笑。
蔡顺澄说,来来来,喝吧!
黄裕庭说,罗凤清有多大个脸面,他才好给人做保媒。
蔡顺澄说,过场,在于孩子自己。
送出院的时候,已是寒气浓重。蔡顺澄掩了门,插上门栓,手指轻轻一抠,“呱哒“”,算是上锁了。
黄晓慧早把猪喂好了。
菜盘端进厨房,蔡顺澄关心地说,扔那吧,明天再洗。黄晓慧当然知道什么时候洗和他没多大关系,但就图一个理解心里还是感觉这就是夫妻该有的样子。
蔡顺澄坐在床头抽烟,怔怔的出神,末了在灯光下感慨,小慧,你说这孩子养大,忽然一出嫁,总感觉家里少件东西,给遭贼了一样,空唠唠的呢!
黄晓慧说,那你思想准备做晚了。我嫁到你这里,还没在娘家住两天就鬼叫着让回。
蔡顺澄见黄晓慧午夜交流没有兴趣,上衣往椅子上一撂掩身而睡。
一夜无话。
鸡叫日升。按昨天的安排,中午待亲家来人,上午日常开展工作,——稻场打黄豆。
去稻场的小路,野草浑身湿漉漉的,水珠溅在蔡顺澄凉鞋的脚面上,不一会脚指头粘满了土。蔡顺澄抗着一把杈,眯着眼瞭望太阳附近的一片田野,秋收的庄稼已毕,大地清爽极了,空敞极了。就等着不久后的一场大雪,藏在土地的虫子是不得活了。
蔡顺澄在稻场一杈一杈地铺黄豆,铺了半个场子时,家里的炊烟已是袅袅婷婷,就听村口一声鸡叫似的高鸣:
大澄——,吃饭了——
哦——,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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