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作者 当年明月 缩写 卉青
徐阶的班底
嘉靖十八年,重返京城的徐阶的新职务是东宫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即太子党兼宰相培训班学员。
进入权力中心的徐阶一扫十年前的桀骜不驯,变得低调了很多。当他知道自己这次能够咸鱼翻身,竟然是托夏首辅的福的时候,他难以相信,在朝廷的官场上,还有如此不记前嫌,公正处事的人,心中充满了感激。
徐阶带上礼物拜谢夏言,夏言的态度却很冷淡,没等他说完就挥手让他走人。面对这个做了好事不认账的老头,徐阶笑了。这个看上去古板严肃的老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徐阶的判断是正确的,夏首辅曾私下多次查问过徐阶的工作,赞不绝口,但在他面前从来没提过。就这样,六十多岁的夏首辅和三十多岁的徐翰林建立了一种奇特的关系,没有利益,没有交易的真诚关系。
夏言是个不畏权贵,敢于直言,有着坚定道德原则的人,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他就去做。而且,他从不拉帮结派,是个结结实实的官场老光棍,当然,他不搞小团体是做给皇帝看的。可是他做得有点过头,每天昂头走路,眼高于顶,从不团结同志。大臣们编了个顺口溜——“不见夏言,不知相尊。”
混到这份儿上,离死也就不远了。
徐阶比夏言的情况好点,交了几个朋友。当时的东宫,云集了朝廷中的精英,个个年轻有为。敏锐的徐阶惊奇地发现,在这些成员之间似乎活跃着一个秘密的组织,将这些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出于好奇,他结交了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叫赵时春,嘉靖五年会元;一个叫唐顺之,嘉靖八年会元,可谓是精英中的精英。赵时春和唐顺之热情地接纳了徐阶,经过深入的了解,他们很快由朋友变成了同志——志同道合的人。
融洽的气氛中,徐阶的疑惑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唐顺之说:“我是王畿的弟子”,徐阶心中的疑团才最终解开。
聂豹曾经对徐阶说过,王畿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就这样,来自五湖四海的他们,因着一个共同的身份走到了一起——王学门人。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的不是利益,是一种共同的政治理念。
很快,徐阶成了这个团体的领导者。如果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徐阶,就连他的老师也并未正式拜师。但大家心里清楚,选择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徐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于是徐阶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班底。
嘉靖二十二年,徐阶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国家行政院校长。这里的学员不用参加公务员考试就能当官。作为校长,徐阶当然会桃李满天下。这是徐阶的第二个班底。
嘉靖二十四年,徐阶任礼部左侍郎,即人事部副部长。人事部门向来是最牛的部门,里面的人当然也一贯很牛。不过徐阶是唯一的例外,每逢有地方官觐见,他都热情接待,亲切谈话,搞得好多人感激涕零,都觉得徐侍郎太够哥们儿意思了。由此,徐阶获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此时的严嵩正在紧密筹划,夏言占据高位,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危机四伏,他必须除掉夏言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但夏言太强大了,严嵩没有信心。
然而这时,有人站出来告诉严嵩:其实,夏言很容易对付!
这个人叫严世蕃,严嵩的儿子。此人长相实在是对不起观众,肥头大耳,还瞎了一只眼,走在街上都影响市容,但他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严世蕃自信地对他的父亲说:“放眼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
杨博,山西蒲州人,嘉靖八年进士,考试成绩一般,被分配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当县长。他虽是文官却精通军事,被内阁大学士翟銮看中,调到京城,先在兵部武选司当主事,然后去了职方司(最穷最忙)当员外郎。
杨博有个极为特殊的本领——过目不忘,只要他见过一次,都能熟记于心。此外他还会好几个地方的方言。他除去日常工作,还经常给领导当秘书,出去视察。
有一次,翟学士奉命巡边,没想到遇到了劫匪。当时翟学士身边的侍卫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翟学士本人也是目瞪口呆。
这帮劫匪都是蛮番,即当地少数民族和不开化人群,是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反正天高皇帝远,不抢白不抢。当然,他们也是先礼后兵的,如果“邀赏”不行,就操家伙。
翟学士刚开始准备武力解决,但手下的侍卫不执行命令,而且劫匪人多势众,翟学士打算开溜。关键时刻,杨博站出来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必保大人无恙!”
其实这世上事,只要你敢忽悠,一切皆有可能。
杨博召集所有侍卫,整理好着装,拿好礼仪装备,威风凛凛出了营帐。杨博先声夺人,对劫匪大喝一声:
“列队迎接!”
被劫还如此嚣张?劫匪正在疑惑,杨博接着喊:
“翟大人是内阁大学士,你们竟然只来了这么几个人迎接,如此轻慢,都该抓起来!”
嫌人手少?劫匪们面面相觑。
杨博接着训话:“看在你们迎接的份上,还是给你们些赏赐,下次注意!”
杨博深谙又打又拉的道理,当然也知道贼不走空的讲究,给点钱意思意思。
翟学士终于安全回到了京城,而杨博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了朝廷头等重臣。
“第二个人,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陆炳。”
明代最强锦衣卫
嘉靖十八年二月,丁卯,夜,嘉靖行宫起火,火势蔓延很快,仓促中侍卫找不到皇帝。眼看火越烧越旺,皇上存活的希望也一点点化为灰烬。
突然,一个人淋湿衣服冲进火海,没过多久就把皇帝背了出来。嘉靖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人们这时候才看到英雄的庐山真面目,他就是时任锦衣卫南镇抚司最高长官——陆炳。
纵观明朝历史,特务机关层出不穷,贯穿始终的只有锦衣卫和东厂。锦衣卫的历史悠远,但却被后来者居上的东厂压制,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东厂都占据着绝对压倒性的优势,锦衣卫只能扮演一个跑龙套的角色。
陆炳是个例外。在他手里,锦衣卫成了最恐怖的斗争武器。
陆炳出生在一个非凡的家庭,家里世代为官,从隋唐一直到明代,足足有六百年的历史,这样的光辉历史,连五代的超级老油条冯道也是望尘莫及。
到了明代,陆炳的父亲被藩王兴献王挑中,做了贴身侍从。陆炳的母亲运气更好,被召入王府当了嘉靖的乳母,当时陆炳年纪小,随母亲进了王府,成了嘉靖光屁股的好朋友。
不得不承认,有时你在生活中会遇到这样一种人,学习比你好,体育比你强,家里比你富,长得比你帅......总之一句话,处处比你强,不比死你也气死你!陆炳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陆炳文武双全,才貌兼备,走路“行步类鹤”,姿态优雅,而且还偏偏谦虚谨慎,温和低调。
明代科举分文举和武举两种,武举的难度远远高于文举。如果说文考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武考就算是走钢丝了。
武考中除了体能测试、武艺展示外,最难的是最后的策论考试。
策论,就是给你个题目,让你写出答案,比如分析分析国家周边军事形势什么的。对这一行的人来说,真得是张飞穿针,有点难为人了。不过,陆炳是个中高人。
嘉靖八年陆炳参加会试,他不仅功夫了得,而且文才斐然,一举中第。如此的精英人才,又兼皇帝的铁哥们,考试结束后,陆炳就被授予了一个特殊的职位——锦衣卫副千户,从此一路高歌猛进。
到了嘉靖十八年,陆炳成了嘉靖的救命恩人后,更上一层楼,成了特务中的特务——大特务(锦衣卫指挥使)
陆炳的确不同凡响,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平反冤狱。
锦衣卫下属两大镇抚司: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管理锦衣卫日常事务,北镇抚司管理“诏狱”,又称“锦衣狱”。、
诏狱是人间地狱,一旦进去,很难全身而出。那些狱警不管你有罪没罪,关进来就打,打完就要钱,制造了很多冤假错案。而且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文书等一应俱全,做得天衣无缝,想整他们根本没门儿。
有一天,陆炳突然召集办案人员开会,提出几个案子,让他们讲讲案子的情况。这帮老油条东拉西扯,左顾而言他,一句实话也不说。
陆炳倒也不生气,叫来一个下属,吩咐:“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
交代完,陆炳怡然自得地坐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如土色的下属们。这帮兄弟也着实没种,一看着架势,很快就老老实实交代了。
原来,陆炳并没有看案卷,只是提前去了一趟诏狱,盘问了许多犯人,耐心听取了冤情,于是再敲山震虎,冤情就此大白。
如此看来,陆炳似乎是个好人。但他同时又有着黑暗的一面。
陆炳因为提升的很快,很多属下都是他原来的领导。他们对这个毛头小子自然很不满意,也不听话。但陆炳表面上从不发火,非常恭敬。但在这样的假象下,他却不动声色地动手了。那些不服从领导的老资格们或被调走,或被勒令退休,仓促中很多人不知所措,无计可施,陆炳很轻松地完成了他的抢班夺权。
所谓事可以做绝,话不能说绝,是也。
“第三个人,是我。”严世蕃最后这样讲。
严世蕃没有杨博的急智,也没有陆炳的深沉,但他却是这三个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以为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据说他跟人谈话,对方说了上句他就知道下句要说什么,而且他看人极准,无论是老奸巨猾还是天真烂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严世蕃还有一个独门绝技——写青词。
严嵩虽然谦虚好学,活到老写到老,但他实在写不好青词,无奈之下只好找儿子代笔,结果出人意料,送上去的青词受到了嘉靖的高度表扬,龙心大悦。应该说,严嵩得宠,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他这个枪手儿子。
举世奇才严世蕃在他爹的提携下也当上了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兼机要室主任。在当时的朝廷里,这大概是最肥的两个位置。搞工程,拿回扣,儿子报消息,老子索贿赂,父子俩贪得那叫个不亦乐乎!
故而,严世蕃放言:天下虽大,三人而已——杨博、陆炳和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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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热血胡乱洒:赵时春为人忠勇,考试成绩突出,又拥护徐阶,可惜工作能力很成问题。他在山西任职的时候经常对人说:“给我五千兵,保管灭了俺达!”后来瓦剌来犯,赵时春率军迎战,部下李涞劝他不要冒进,他答道:“敌人听说我来了,肯定撒腿就跑,咱们不赶快追,哪里还有立功的机会?”结果,一头扎进了敌人的包围圈。李涞战死,赵时春一个人逃回烽火台下,守城的士兵用绳子把他吊上去,才免于战死。念在他奋勇迎敌的份上,朝廷也不好怪罪什么,但这官却是不敢再给他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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