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彭芃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岳海潮会当众对米娅摔脸子。
岳海潮是彭芃的男神，米娅是彭芃的闺蜜，因为彭芃的26岁生日，三个人第一次聚在了一起。
当时菜上齐也就十来分钟，米娅接了个男人电话，男人貌似问米娅在干嘛，米娅嗲嗲地说，当然是在外面鬼混了……跟谁？要你管……
然后米娅挂了电话说，男人就他妈的这德性，以为是个女人就得给他立牌坊呢！
话音没落，岳海潮就蹭地站了起来，一脸黑线地对彭芃说，你慢慢吃吧，我有点事儿先走了。
还真的拔腿就走了。
彭芃起身追到门口追上他，扯住他的胳膊，干嘛啊你？
岳海潮瞥了她一眼，我小看你了哈，没想到你还认识这种女人？
哪种啊？彭芃说，人米娅咋着你了，你至于吗？
还哪种。岳海潮说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啊，我靠。
彭芃来了气，对，她就是不正经，可不妨碍我和她是10年的朋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小气，说女人坏话。岳海潮，我也小看你了。
说完，甩开岳海潮的胳膊回桌去了。
气咻咻地一屁股坐下，才想起来岳海潮连账都没结。奶奶的，饭局是他张罗的，菜也是他点的，一条鱼就二百多，放了她的鸽子不说，还这么特么地让她没面子。
米娅根本没计较，看着一脑门黑线的彭芃，慢悠悠地把口中一枚细细的鱼刺吐出来，笑着问，你跟他，上过了？
彭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头。突然就心塞得要命。暗忖，妈蛋的要是上了床就好了。
米娅就笑起来，那你们这什么情况？
彭芃瞅了米娅一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不想对米娅说，她爱岳海潮，但岳海潮对她……不过是好罢了。
两年前，彭芃刚去那家新公司上班不久，实习期的小出纳，那天去公司对面某行的小支行办理业务，碰到岳海潮。
岳海潮不好看，却有着彭芃最中意的脸部轮廓，锋利，但不生硬，男人味十足。
他没怎么留意彭芃，在她一眼一眼打量他的时候，翘着唇角对着电脑打单子。
彭芃接过来单子时，突然发现了他的工号号码竟然是她生日。
当时离她生日还有三天，彭芃觉得这真有点太巧了，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岳海潮隔着厚重的玻璃抬起头来，看了彭芃半秒后说，看样子，你这个生日宴，得我来摆一场了。
彭芃说真的假的？
岳海潮说当然是真的，宴请客户，本就是分内之事。
彭芃觉得这个男人真特么窝心。
就那么认识了，当时彭芃还只有24岁，单身。岳海潮28岁，刚和前女友分了不到俩月，同样单身。
2
开始好像是谈恋爱的路子，一起吃了几顿饭后，岳海潮就把彭芃带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彭芃一点都想没有拒绝，很简单，她喜欢岳海潮。她愿意跟他谈恋爱。
职业很规矩的岳海潮有个不太规矩的圈子，一起子狐朋狗友，开桌球室的，做健身教练的，给暴发户当保镖的，改装赛车的……岳海潮每次介绍彭芃给朋友认识，言简意赅，彭芃，我的……小妞。
也常常在跟这些狐朋狗友的酒桌上，喝到差不多时对彭芃说，妞，来替哥喝一杯。
如果喝大了，岳海潮便会揽着彭芃走一段再坐车。
有次岳海潮揽着彭芃边走边说，妞你这小个头揽着太舒服了。喝多当拐杖，冷了还能取暖。
后面这句话有点暧昧，彭芃心突地一跳，白了他一眼，流氓。
岳海潮说靠你想啥呢？然后不轻不重地在彭芃脑袋上敲了一下，正经点儿。
也就是那一次，彭芃突然发现，岳海潮对她的好，和她想要的不一样。
岳海潮只是对她好，正正经经的好，太正经了。像她哥，有时候还像她爹，也像哥们儿和男闺蜜。
他对彭芃最亲密的动作，也就是揽着她的肩走一段。至于别的话，他一个字没提过，也没给彭芃机会说。
他们认识一年后，彭芃过25岁生日，那次彭芃借着酒劲儿说，你看，要不是这个日子，我都勾搭不上你。
岳海潮说别乱用词，你就是个小屁孩。
彭芃说我都25了，我是女人好吧？
岳海潮说你长两年再用这个词好吧？你都还没发育好呢。
彭芃对岳海潮的反应很是……敬重。在一个女孩主动示好的前提下，有几个男人会不趁机揩把油呢。反正都单身，打个炮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同时也很……沮丧，身体没发育好是她的硬伤，不光是身材，她还有张娃娃脸，这个年龄了，还经常在公交车上被当成逃课的高中生……
可是，彭芃却扎扎实实有了一颗已经成熟的懂得思春的心。身体特征和心理欲望的脱节，让彭芃对岳海潮简单又强烈地感情，都搁浅在深情又浅薄的层次上递进不了。
因为这，彭芃始终犹豫着，没有把岳海潮带到自己的朋友圈，也所以，米娅和岳海潮作为她圈子里的两个重要人士，一直不相识。她不知道怎么介绍他，看上去那么暧昧，现实中却什么都不是。
直到26岁生日前，米娅和岳海潮前后脚给彭芃打了电话，连内容都雷同，说靠你这都26了，得大庆一下，不然就老了。
3
就这样，三个人终于坐在了一起。没想到却是不欢而散。
不过不欢的也只是岳海潮自己，米娅根本就没在乎，还笑嘻嘻地让彭芃不要担饭钱——她在大快朵颐后，拨了个电话找了个男人来结账。
彭芃推辞说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米娅笑道，不行，哪有女人吃饭自己结账的？
米娅就是这个德性，从彭芃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是。
10年前，彭芃和米娅相识于试验中学，失散于高考之后，又重逢于彭芃毕业后回到这座城市之时。
米娅当年连高考都没参加，她成绩太差，也从来也没想过把人生往那方面努力。她天生就是那种漂亮风情、骨子里又特爱勾引男人的女人，老早就对自己了如指掌，知道她的出路不是学业，而是男人。
米娅也从不隐瞒自己的放荡，曾跟彭芃坦言，13岁开始谈恋爱，16岁就把高两届的一个男生，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偷领回家过了夜。
所以米娅老早就历练出来了，到了20岁以后，生活宗旨越发明确：男人的身体，男人的钱。
但米娅和那种女人也有区别，她从不零售，会在一段时间跟着一个男人，然后处境或者经济或者其他方面不合适了，再换一个。
对米娅来说，换男人是件不能更容易的事儿。彭芃曾经这么夸过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彭芃半点讽刺的意思都没有，她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彭芃是真这么觉得，米娅漂亮，那是人家的天赋，米娅的生活方式，也是她自己的事，或她或别人，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她从来就没看不起过米娅，相反，对米娅那种漂亮风情，始终不掩饰自己的羡慕。
因为这，彭芃几乎成了米娅唯一的朋友。可想而知，米娅这种女人有个同性朋友太难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们也都会躲着她，然后千方百计让自己的男人躲着她。
所以米娅太知道彭芃的宝贵。所以，她对彭芃极好。
两人也不是那种经常在一起的闺蜜，但感情非常笃定，顺其自然地相处。
期间，彭芃交过两个男友，米娅都见过。
有一个彭芃也认识没几天，然后见到米娅的当晚，就给米娅发了暧昧信息。米娅没瞒彭芃，给她看了截图后，找人把男的胖揍了一顿，算是给彭芃出了气。
后来反倒彭芃有些不忍心，说，谁让你长那么漂亮了？喜欢你，纯属正常。
米娅就捏了把彭芃的脸，我告诉你彭芃，如果一个男人同时认识我们俩，喜欢你的算是好男人，选中我的，基本就算流氓……
当时两人一起笑了半天，笑着笑着，彭芃却有点说不出来的小心酸。
现在呢，岳海潮呢？他倒是没有看上米娅，却和米娅摆出了水火不容的架式，这真是什么男人都有啊。
4
生日宴后，赌着气，彭芃好几天没跟岳海潮联系。
一直到第五天，彭芃下班的时候，接到了岳海潮的电话。
还是接了，她到底在意他。
岳海潮吭哧半天说，那个，对不起啊。那天，我有点失态了……
彭芃说我没什么，米娅也没在意。
岳海潮好像愣了一下，是吗？我以为她……
彭芃哼了一声，人家跟你不熟，犯不着。
岳海潮当然听出彭芃的小怨气，妞我当时就是有点蒙，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单纯的姑娘，但那个什么米娅，她明显太复杂了。不过我后来想了想，她是她，你是你，都是成年人了，关系再好也是各过各的，用不着那么对别人那么挑捡，对吧？
得了你到底想说啥？彭芃没让岳海潮多说。
岳海潮说，真是我不对，要么……我请你俩吃顿饭吧，正式赔个礼道个歉。
彭芃愣了一下，笑了笑，有这个必要吗？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
岳海潮明显有点窘，还有点失落，你觉得没必要，就算了。
彭芃就又愣了一下，然后说，这不吃你的饭还成罪过了。说真的我实在没时间，要不你自己去跟米娅约吧。
然后把米娅服装店的地址给了岳海潮。
岳海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吭声，默默把电话挂了。
这边，彭芃握着掌心里略显温热的电话，默默站了良久。
三天后，岳海潮和米娅一起出现在了彭芃面前。
这回，是他俩一起请她吃饭。
还是那天生日宴的酒店，岳海潮点菜的时候，米娅拉着彭芃去了洗手间。
靠着洗手池，米娅问彭芃，你跟他，真没啥？他这段缠我缠得紧，要没啥我可就上了。
彭芃摇头，上吧，没啥。
她没跟米娅撒谎，因为看到岳海潮和米娅一起出现的那一刻，彭芃就觉得，她跟岳海潮，是真的没啥了，也永远不可能有啥了。
米娅就笑起来，说这个男人看着挺江湖的，其实真是幼稚啊，他竟然以为，能把我变成一个良家妇女。良家妇女啊哈哈。他当他是谁啊？
是的他真幼稚。彭芃说。
是啊岳海潮真是幼稚，他根本不明白，米娅从来就没有良过，也没有不良过。她只不过按照她自己的意思，活着她自己的人生而已。
而她彭芃，也并不是才发现岳海潮的幼稚——早在那天他主动提出要请她俩吃饭赔罪时，她就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她刻意地给了他米娅的地址，而他没有任何异议，沉默地挂掉了电话。
她站在那里，听到了对岳海潮的心，砰地一下碎掉的声音——彭芃在那一刻明白过来，岳海潮那日的愤怒，只是为了掩盖一个假象。这个她心里曾经的男神，和任何一个庸俗浅薄的男人没有两样，轻易就迷恋上了米娅的美貌，却又恼怒于她的风骚。所以他发了火，失了态。
但终归是不甘心，于是以道歉的名义卷土重来。
那天吃完饭后，岳海潮先把彭芃送回了家，然后带着米娅风驰电掣地走了。
晚上，彭芃躺在床上，想着岳海潮和米娅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样子，想得心里疼了又酸，酸了又疼，最后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麻木了。
5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彭芃刚上班没多久，岳海潮就咆哮着把她从财务室揪了出来。咆哮着问她，米娅去哪儿了？那个婊子去哪儿了？
彭芃用力撕开了岳海潮薅着她衣领的手，觉得他失态的样子真丑。她说米娅是你的女人，她去哪里你来问我？
他妈的她让我倾家荡产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她连房子都抵押了。
彭芃反问，她逼你了？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如果你觉得她诈骗了你的钱，报警好了。找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和她上床给她钱的。
岳海潮僵住了。
彭芃其实当然知道米娅去了哪里。早在两年前，米娅就在办移民手续，她知道青春饭吃不了一辈子。所以，开始安置退路。她要去一个遥远富足的地方，找一个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的男人安放未来。
对于她来说，钱，当然多多益善。
岳海潮是自己找上门去的，他为米娅花钱的所有过程，彭芃其实都知道。
米娅是真把她当闺蜜，所以什么都没瞒她。包括她在确定彭芃和岳海潮没有关系后、才去和岳海潮滚床单；包括她在岳海潮面前声称自己是两个国外品牌的护肤品总代理，身家数千万。岳海潮顿时更疯狂了，只不过是普通银行职员的他，打肿脸充胖子也摆出有钱人的架式，给她送了一个五万多块的LV包，一张八万元的高尔夫会员卡，以及一条价值十几万元的周大福钻石项链。
他手头其实没几个钱，虽然收入不算太低，但平时花销大手大脚，只能利用自己的职业便利把房子抵押贷款。
也许在他岳海潮心里，这算是一项包赚不赔的投资吧。到时候只要米娅嫁给他了，他什么都有了，美女、钱、房子……
而米娅当然也不会拒绝他的厚礼。
她对彭芃说，我知道你对他动了真情，你那傻样子看得我心疼，我就是想让你清楚这男人到底是什么货色，不然我还懒得去费这个劲。不过既然都出场了，当然也得拿点出场费对吧？
又说，他这种男人，就算不在我这里栽跟头，也迟早会栽在别的女人那里，我这也算是代替他爹妈对他进行两个月非义务教育。
彭芃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如果哪天我想你了，飞去看你，你可得给报销来回机票。
米娅说，会的会的，放心。
彭芃一点都不是客套，她觉得她肯定会很想念米娅，想到一定要漂洋过海去见面。在她的有生之年，米娅的存在绝对是件好事。她让彭芃对男人甚至对人生，都看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让她少绕了很多弯路，少伤了很多心，少存了很多毫无必要的幻想。如果不是米娅彻底戳穿岳海潮，她肯定会到老到死都对他存着念想，哪怕和别人结婚了也难幸福。她甚至觉得每个好女孩的一生都应该有一个这样的坏女人，尽管她们也许小放荡，小嚣张，小流氓。但她们是这个世界的照妖镜，也是好女孩们内心深处另一个无法活出来的自己。
然后，在岳海潮的哑口无言和茫然无措中，彭芃转身走了，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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