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窝

坐落在滇东北的正北方的一个小山村名叫“太阳窝”。海拔较高，湿地平缓，崖壁险峻，环境优美，地广人稀；黑颈鹤的栖居更是为这片贫瘠的土地增添了几分传奇。

许多年过去了，“太阳窝”这个温情的名字，慢慢的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为人熟知的“大阳窝”取而代之，这其间历经的变迁，不会有人问起，但杨三该是知道的。

1.

大山的夜晚是寂静的，风儿也很轻；没有了月亮，星星就显得格外的明。飞机飞过，闪烁的小红灯，在天际画上一条优美的弧线，像是指引爱情。

杨三依靠在山洞内壁，手里捧着一本《平凡的世界》，书页在明亮的油灯下有些泛黄。一床羊毛碾成的批衫，散落在地上，旁边杵着一根牧羊鞭。离山洞10来米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岩石，岩石下有一个十来平方的空间，杨三的羊群就关在里面。

“你好，这附近有人家么？”一女孩站在山洞门口小心的问。

  杨三先是一怔，待仔细打量，女孩眉清目秀，笔直的秀发扎成马尾辫，甩在脑后；宛如新月般的青眉坠着一双明眸，一颗小巧秀气的鼻子嵌在圆乎乎的脸颊上；鬓角旁挂着的汗渍略有几分疲惫，还有几分沧桑；微红的嘴唇以及略尖的下巴，显得可爱而又倔强。

“你好，这附近有人家么？”见杨三没搭话，女孩再一次问。

“没有，这儿离人家户好远的。”杨三掐断思绪，着急的回话显得有些支吾。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女孩恰似樱桃般的小嘴微微撅起，叹了口冷气。杨三赶紧放下书，立马从地上站起来，可能是坐的时间太长，杨三打了个踉跄，没等站稳身子，开口就问。

女孩没回话，环顾一下四周，也没见有其他人在，才惊觉起大山里遇见陌生人的突兀。认真打量后发现身边的男孩约么十五六岁的模样，大眼睛高鼻梁，有几分壮实，皮肤黝黑，脸颊上有自带的高原红。

“对了，你在这干嘛呢？”女孩问杨三。

听到女孩问话，杨三赶紧跑到洞口，指着旁边简易的羊圈说：“我在这放羊，离家太远，晚上就住在山洞里。”

“你背着这么重的包，挺累的吧，要不你先放下休息一会儿。”杨三指着女孩背上的登山包。

女孩有些犹豫，出门在外，不得不有所防备；可又听说山里人淳朴，旁边的男孩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本来也累得走不动了，看到这里有光才过来的，不如就在此安营吧，有个伴，也好有个照应。女孩想到这，就准备把背上的背包放下来，杨三见状，立刻上前接着。

“不用了，我自己来。”女孩赶紧推辞道，杨三没管女孩的推辞，还是去接着女孩的背包，女孩也就没有拒绝。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杨三。

“我姓杨，在家排行老三，家里人就叫我杨三。”杨三接着女孩的背包，边往山洞里干净的角落放，边回答女孩的问话。

“杨三你好，我叫木木。”女孩主动伸出手，杨三看女孩那双纤细洁白的小手，再一对比自己又大粗黑的脏手，瞬间有些羞愧。没敢握上去，反而往后缩了缩。见杨三没伸手握上来，木木悬着的手撤了回来，顺势搓了搓，以缓解突如其来的小尴尬。

“你渴么？”杨三见木木的嘴唇有些发干，便问木木。

“还真是渴了。”木木抿了抿嘴唇，微笑着说。

“你等着。”话没说完，人已拿着水壶冲进夜幕。

木木还真是渴了，走了那么远的路，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之前仅有的存货，也都在大汗淋漓的一刻，清还得一干二净。听杨三这么问，还以为杨三的山洞里藏有水，当看到杨三要到山洞外去取，还是有一点亏心，麻烦别人始终还是不太好。

2.

不一会儿，杨三小跑着回来，右手拿着一壶水。可能是跑的有点儿急，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在山洞门口。木木赶紧去扶，杨三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傻傻的笑着说：“还好水还在。”边说着边把水壶往木木手里递，一时间，木木也不好说什么。

“你从哪里来呀，要到哪里去？”见木木喝了两口水，杨三问道。

“我从昆明来，至于要去哪儿，还没想好。”木木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总之哪儿风景好，我就在哪儿停两日，烦了就继续走。今天本来是打算去金阳的，途径这里的时候，风景太美，加上坐车也坐累了，于是下了车，朝着山顶走，想看看山的那边有怎样的风景，结果到了山顶，又发现还有更高的山，翻着翻着，回路太远，就虎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太阳落山后，夜幕下得星空太美丽，少了白日的喧闹，加之晚风轻抚，走路就畅快了许多，结果就走到了现在。”木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气调皮又灵动。

杨三的举动，缓解了木木的戒备，木木也即势打开了话匣子。

一个说的入迷，一个认真倾听；以至话音结束后，陷入沉寂。

一场突如其来的遇见刺激了少年十六岁的年纪，有种莫名的思绪，但又说不清楚，言不清道不明的是惊喜。

“昆明很美吧？是不是很好玩？”杨三打破沉寂，率先问木木。

木木摇了摇头，继而说：“不，谈不上好玩，我始终喜欢大山，特别是在这样宁静的夜晚。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完全的放空自己去享受，享受宁静，享受清风，享受浩瀚的银河，享受大美星空。一瞬间就让人很富有，一下子拥有整个世界，这感觉太奇妙了！”木木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又吐了出来。这一连串的话语和举动，说得杨三频频点头。因为他深知，木木所说的，全都是他最深的触动，最真实的感受。只是杨三欠缺了文化，以至于不能像木木这般表达。

木木的眼光往山洞里瞥了瞥，像是在找寻什么，杨三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姑娘定是饿坏了，遂到山洞内拿了些干粮递给木木，木木接过去，连着说了几声谢谢。

此刻，油灯发了光，两人的脸颊都有些泛红，一个是来自贫寒的羞怯，另一个则是因为受恩他人的感动。

木木边吃边说：

“大城市里人很多，每一天都在擦肩而过，就算你不刻意去看，还是会有一幕幕你厌倦的场景上演，所以，眼睛就特别累。

山里不一样，山里人少，大自然的美客观存在，还能把你的不快主动安抚；比起大城市里物质，人与人之间的漠视，山里是无与伦比的好。”

杨三点头应许。

畅聊之下，才发现木木与杨三有着共同的话题，心境自然就畅快了许多。眼看夜深了，杨三帮木木搭好了帐篷，就准备回山洞去休息，刚要走时，木木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放羊吧？”

“好呀！”杨三高兴的答道。

木木心情很好，只是走了一天，真的很累，很快就睡着了。杨三却睡不着了，在山里生活了十多年，碍于家庭条件，早早辍了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仅有的，关于外面世界的认知，多半都是从书里看来的。就这么突然间，遇着一姑娘，还是那种从未见过的漂亮，就是跟她放一天羊，这辈子也就无憾了，真好！杨三这样想。

那天晚上杨三作了一个梦，关于木木和羊。

3.

翌日，木木醒的时候，已近中午，外面变得很安静。木木拉开了帐篷的帘幕，探出头来，杨三正坐在山洞门口看书，杨三感知到木木这边的响动，立刻放下书，从山洞里拿出两个烤的金黄的洋芋和一个荞面做的粑粑，羞涩的说：“没啥好招待的，我们这儿的人就吃这个”。一双黝黑的双手不停的往木木的手里递，“看你说的啥话，我先去河边洗个脸”杨三赶紧跑回山洞拿上背水壶，朝着河边跑去，饮上满满一瓶，送到木木跟前，打开壶盖，跟木木说：“我淋着你洗”。木木不好拒绝，就勉强接受了。

这时，木木才发现羊群不见了，赶紧问杨三：“羊群呢？”

“哦，我怕它们吵醒你，早上趁你还在熟睡时，我就把它们赶到后山上去了”

“对了，我刚看你在看书，你看的啥书啊？”

“平凡的世界。”

“确实是本好书！”

杨三笑笑不说话。

一问一答间，两人少了生疏，可见前一晚的畅聊让两人变得熟络。

吃完东西后，木木把背包藏在山洞，便和杨三往坡上羊群的地方走去。

蓝天太蓝，白云太羞涩，躲着不见。一座座大山，起伏连绵。杨三手中的牧羊鞭，在温柔的空气里甩得飞响，木木没抵住小羊羔的可爱，朝着它跑去，小羊羔吓得四散逃离。木木就对着空山使劲的喊，羊群听见了，就转身回头看，嘟囔的小嘴动个不停，嘴角的青草尖在努力的往外钻。

木木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身在其中，随意且自然；也从没遇见这样的人，真实、朴实。

累了，木木就倒在草坪上，伸手抓一把阳光，藏在心窝。然后爬起身跑回杨三身边，张开双臂，一个暖暖的拥抱，落在杨三身上，突如其来的幸福，杨三提着鞭子的手，无所适从，毕竟第一次被女孩拥抱，杨三的心里有点懵，脸涨的通红。木木放开杨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杨三说，我想到更高的山顶去看一看。没说完就跑走了，杨三跟在后边，看着木木像仙女般踩着青草飞舞。

对于杨三来说，这一刻最是幸福，幸福得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离羊群越来越远了，木木也玩累了，杨三把木木带至一个峡谷边，水从岩壁上流下，溅起的水花，遇上阳光，撒落成晶莹。木木箭步跑到岩下，猛掬一捧清凉，送入口中解渴，不满足，接二连三的又喝了几捧；随后再满满的掬上一捧，敷在脸上，顺手揽了揽刘海，任甘甜径直流往心灵深处，任绚丽的七彩落在身旁。

“你先在这玩着，我去去就来”杨三话没说完，人就离开了。

“那你得快点啊，我在这等你。”

“嗯嗯，我很快就回来了。”

木木在水流边的一块草坪上躺了下来，阳光太暖和，不知不觉中，木木竟睡着了。

一阵马蹄声把木木吵醒，杨三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了木木面前。

“你哪里来的马？”

“我家的，我去家里带了点食材来，今晚给你做点好吃的。”

“太好了，好几天没好好吃上一顿饭了。”木木傻傻的笑着说。

“累了吧？要骑马么？”

“我怕我驾驭不了。”

“没事，我牵着。”

说话间，杨三把马儿牵到一草墩旁。木木走过去，站在草墩上，一垫一踩，整个人就骑在了马背上。杨三牵着马往羊群的方向走，心底暗暗的跟马儿说：“马儿呀，你真是好福气。”

撵着羊群回到羊圈，杨三开始做饭，木木帮忙。杨三在山洞外头用石头砌了个小灶，找来一些干树枝，开始烧火。又烧了一些热水，把从家里拿来的羊肉认真的洗了洗，下油，翻炒，放好调料，浇上一壶开水，开始焖煮，不一会儿，香气就冒了出来。杨三把烧尽的木材拢在一边，把荞面粑粑放在上面翻烤。待一切准备就绪，杨三找来两个比较圆滑的石头当作板凳，木木和杨三开始享用幸福的大餐。

吃饱喝足后，杨三和木木躺在星空下。木木问杨三“你有想过去外地打拼么？”

木木见杨三没说话，继而补充道：“毕竟外边世界大，机会多，在家放羊始终不是长宜之计。”

“现在还没想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杨三到底还是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愫给左右了，他不知道如何才是最好的回答。人啊，总是在遇见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变得不知所措，似乎哪一种选择都是对的，又似乎哪一种选择都不对，踟蹰，犹豫不决，可真为难了十六岁的少年。

害怕来至于自卑，憧憬全因向往，得偿或抱憾，这期间有个叫未来的东西太可怕。

大山里的孩子太简单，说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了，无关年纪，无关阅历，总是这么简单，细细思忖，又那么邪乎！

“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杨三拉回了话题，问木木。

“我啊，该走的地方差不多也走完了，再走走，要是哪天累了，不想走了，就回家，该干嘛干嘛。”

“当然也料不定明天会发生什么，说不一定明天就得回家。”木木意味深长的说，若有所思。

杨三记不起从哪儿看过这样一句话：“初次遇见，就预感到别离的疼痛时，你必定是爱上她了。”再对应自己当下的感受，杨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这儿这么漂亮，等哪天被开发成旅游区了，我也走不动了，我就到你们这儿开个客栈，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牧羊客栈’。”说完木木哈哈的笑着。

就着 “客栈”，木木和杨三聊了许多，一个胡乱说，一个认真听，一个无心，一个有意，是非真假，唯有知者知之。

4.

次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木木即准备出发了，想赶在离开前看一次日出，木木没打算和杨三告别，不忍惊扰他的梦。殊不知，杨三彻夜没睡，因为木木的话让他睡不着。

有些事就是奇怪，如此刻杨三的思绪，明明知道木木要离开了，却怎么也找不出一种合适的方式来告别，明明不舍，可就是不说。

木木走后，杨三沉思了一会儿，便起身跑到河边，抓起一把河沙，使劲往手心里撮，极其认真的把指甲缝里的污垢全给抠掉，一双手洗得苍白。遂又捧了几捧水，胡乱的朝脸上抹了抹，操起肚皮上的衣服随手一揩，转身拉上马，快马加鞭，朝着木木追去。

快到山顶时，太阳恰好露出半边红，木木正在不远处拥抱晨曦，听闻马蹄声，木木回头看见了杨三，惊讶之余，问杨三：“你咋来了呢，回去吧。”

杨三没说话，沉思片刻后遂开口道：“你会回来的，对么？”

木木这才发现自己的玩笑话，杨三当了真。一时间，木木不知该怎么回答，随口应了杨三一生“嗯”。

“不管你会不会回来，我都得送送你”。说话声毕，杨三纵身下马，疾步行到木木身旁，伸出手对木木说：“木木你好，我叫杨三。”木木有点懵，不知该咋说，便伸手握了上去，可手刚碰到手，杨三转身跑到马儿身旁，一个翻身，人已跃到马背上，随即离开了。

木木傻愣愣的待在原地，此刻，太阳已完全挂了出来。

“沐阳客栈”的楼顶上，杨三倚靠在木椅上，合上一本陈旧的日记本，猛灌了一口酒，再点上一支烟，兴许是吸得太用力，嘴里的烟雾好长时间没吐完。

夜是一块黑色的布，月亮在黄昏的时候逃离。杨三梳理着思绪，非得弄清，谁砸碎了时光，撒一捧星辉，点亮穹幕。

“老板，有人找你。”

听到楼下有人喊，杨三“嗯”了一声，将手里未燃尽的半截烟杵在烟灰缸里，然后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