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地主的一家

作者: 熏衣草的清香 | 来源:发表于2018-05-23 00:12 被阅读1185次

    他站在老屋门前,已是两鬓成霜,深陷的眼眶里,一双浑浊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如今他已孑然一身,住在老屋。破败的小院儿里,青草绿了黄,黄了又绿,年复一年,老墙根儿的青蒿,在蓬勃的生长。门前那条流淌了几十年的小河依然不舍昼夜,淙淙唱着欢歌流向远方。

    隔壁张家已见炊烟,他转身做晌午饭。院里那条大黄狗摇了一下尾巴,懒洋洋的站起,陪他走进厨屋。

    土灶下干柴烈焰熊熊燃起。他刷锅舀水淘米,黑而油腻的木锅盖儿盖上那口铁锅。“叮铃叮铃”堂屋手机铃声响起,他跨上台阶进屋拿起那部旧旧的老人手机。

    “爸”电话那边女儿的声音,简单聊了一会儿,“毛毛喜欢吃板栗,到时你晒干留点啊爸。”“好,晓得了,打完栗子我给你们送过去。”撂下电话,他继续回厨屋做饭。做完饭,一个人静静的吃完,洗刷后的残汤剩饭喂了狗。狗不嫌家贫,它吃饱喝足,摇着尾巴,眯眼躺在院子里阴凉地儿午休。

    他躺在那光线暗淡的屋里,床上是暗黑的格子床单儿,被罩儿起了一个个小球,黑乎乎的。他睁着眼,仰望着满是黑烟的屋顶,思绪回到久远。

    1.

    他曾是地主的后代,当年祖父良田千顷,屋院多座相连,雕梁画栋,家里一色红木老家俱。父亲有件精致的枣红色小书匣,曾是他家祖传宝贝,上面有一小铜锁,钥匙是长条铜片。小书匣代代相传 ,到他这一辈,文革时抄他家,父亲闻听风声,提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于后院挖了一个洞,把小书匣装在一个铁皮箱里埋好,旁边种了棵枣树。

    如今那棵枣树已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每年枣花飘香的季节,小蜜蜂嗡嗡的在上面采花酿蜜。稻谷金黄时树上枣儿红了。

    他的父亲胖胖的中等身材,黑红的国字脸,一口南蛮口音,声音到老却奇怪地有些尖细。她的母亲更加肥胖,有点儿半瘫,坐在轮椅里,说话只能“啊——啊”扭动着肥胖的身躯。

    他有两个姐姐,大姐已30多岁,长相随父亲,说话轻言细语,人挺漂亮。她有一双儿女,两个孩子粉白的圆脸,大眼睛,长睫毛,人见人爱。大姐夫清瘦的国字脸,人很英俊,但两边的腮谷非常突出,听老人们说这种面相克妻。

    后来发生的事,真验证了老人们的传说。

    他家屋前面那条清澈的小河边搭起好多石板,过去塆里姑娘媳妇们常掂着竹筐到她家门前洗衣裳。他家屋后背靠青山。小时候常见门上对联写着:门对青山抬白玉,户朝绿水柳成荫。那不就是写他家吗?

    “舅舅,我想吃枣!”八月一个秋高气爽的的中午,大姐带着外甥和外甥女来了。年轻而身强力壮的他爬到树上,给外甥外甥女摘又脆又甜泛着亮光的红枣。“舅舅,好甜呐!”两个可爱的小人儿仰起粉白的小脸儿,嘴里不停地嚼着枣,看着树上的舅舅。

    淡蓝的天空,有一丝云彩,在慢慢的飘,风儿吹拂着那对小脸儿,尘世间无烦无扰,只有这静若处子般的美好。

    那只大黄狗看着两个孩子的到来,也欢呼雀跃的转着圈儿,摇着尾巴,嗷嗷的叫着,不停的舔着孩子的小手。两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小院儿里,给这个小院儿增添了无限的生气和活力。

    下午,大姐带着俩孩子手里掂着一小筐红枣回家了。

    二姐头天下午去县城亲戚家,晚上才回。二姐30岁了还没成家,她比大姐瘦,皮肤稍黑,比大姐清秀苗条。最让她伤心的不是老大不小没嫁人,而是那头细软的黄头发,令她忧心忡忡,试了各种方法,头发却越发稀少。

    听老人说七月初七牛郎织女节不能洗头,若洗会掉完头发。都说她是在那天洗了头发。

    老妈看见二女儿回来“啊——啊——啊”扭动着不知说什么。二姐蹲下身子,一股尿骚味儿钻入鼻孔,她在老妈身上一摸,原来老妈尿裤子了。她扶着老妈站起,慢慢跨上台阶到屋里给她换裤子。

    2.

    他大姐在娘家上吊自杀啦!

    那天他家门前围满了人,大姐夫抱着床上身体已僵硬的大姐,哭的痛不欲生,满脸是泪。他们夫妻恩爱,为何妻子会上吊自杀呢?

    我背着书包,随放学的孩子跟着大人来到他家院子。大人们忙碌地穿梭在院子和堂屋间,他的老母亲嘴里“嗯嗯”着眼里滴出泪花。妇女们在旁边儿议论着,有人说他大姐被毛狗精迷住了,看见一个毛狗精(其实是狐狸,老家叫毛狗精),来到他家卧室,掂起脚尖,帮他大姐绑上绳子,她套上去,便上吊自杀了。毛狗精看见有人来,仓皇的逃到后山,有人追到后山一个萤石洞,只见里面一些浅棕色的细软毛发,毛狗精已无影无踪。

    可怜他大姐那对天真烂漫的儿女,还不知道妈妈已上吊自杀了!

    妇女们低声交头接耳,看来她丈夫那对宽宽的腮帮,确实是克妻呀!

    他二姐在堂屋里凄凄切切悲悲惨惨哭肿了双眼。

    3.

    “弟,你的衣裳清出来,我洗!”二姐蹲在小河边喊他。

    “好多哟,二姐。”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个人姐姐,应该的,拿来!”他二姐低头一边在石板搓衣服一边喊着。清清的河水随肥皂泡流向下游。

    几年后,他的父母相继过世。

    二姐在城里找了个比她大十岁的离婚男人嫁了。听说那男人是个光头,有个女儿,在铁路上班,正式工。二姐后来一直带着假发。

    她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儿子已长大成人。多年后的一天,她带着儿子回老家看弟弟。

    “姐,你来啦,稀客!”从屋里走出俊俏的弟媳妇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忽闪忽闪,后面跟着她的女儿几乎跟她一般高了。

    二姐虽不常回娘家,但对这个比弟弟小十岁的弟媳的事情早有耳闻,她笑着答道:“不是稀客,弟妹”边说边随手提着点心来到堂屋。

    老屋除了弟弟弟媳卧室新添的衣柜,新被子,一台18寸彩电,别的依然如故。

    因为县城不远,二姐当天下午就从街上坐车回县城了。

    4.

    这么漂亮的媳妇,为何会嫁给他这个又老又丑,其貌不扬,大她十岁的男人?

    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他媳妇儿叫小荣,是相邻两个大队的姑娘,她娘家也很穷,在更深的山沟里。那年姑娘18岁,跟同大队一小伙子情投意合,但父母嫌弃男方家贫,死活不同意他俩的事情。生性大胆泼辣的小荣,不顾父母的反对,继续跟小伙子好。

    有一天,两人上山,在山上发生了那件事,不久她怀孕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荣的肚子越来越大,父母眼瞅着没办法,托人说媒把姑娘快快嫁了,免得丢人现眼。于是小荣便成了他的媳妇,他现在的女儿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忠厚老实的他对女儿视同己出,女儿也很爱爸爸。

    女儿渐渐发育成熟,丰满的体态婀娜多姿,同村很多男青年想和她谈情说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夫妻俩商量着女儿的事,媒人把她介绍给同村的一个青年。她和那青年同居了一段,但后来不知何故没有结婚。

    她把女儿送到二姐那里,二姐给侄女儿找了份工作,并给她介绍了对象。他们结婚了。

    “妈,你来帮我看孩子吧!”结婚几年在县城做生意的女儿,有一天突然给她妈打来电话。放下电话,她妈迟疑地看着躺在身边的丈夫,“你去吧!”他眼里含着无奈。

    这一去他的老婆小荣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也没有办理离婚证。

    想到这里,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在这白日的午休中似睡非睡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老父亲远远的站在那里,用手指着那棵枣树旁边,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但他使劲的听也听不清他父亲究竟说的什么?

    5.

    他努力的想醒来,但沉重的身体又让他昏昏欲睡。他的身体仿佛在游离中。他又梦见他大姐,她说她的死并不是毛狗精缠住了她 ,是因为她的丈夫太爱她,太在意她,久而久之,她反倒不快乐了,总怕失去丈夫,总怕优秀的丈夫被别的女人夺去。于是她得了妄想症,她恍恍惚惚中看见一只毛狗精,她不自觉地随着毛狗精来到卧室 ,不自觉的拿起绳子挂上房梁,她把头套进去的刹那,毛狗精不见了……

    他又梦见了母亲,梦见了很小时见到的爷爷,梦见那一座连着一座的庄园,雕梁画栋。

    他醒了,清醒地回忆着刚才所做的梦。

    忽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他拿起锄头来到后院儿。那棵枣树已开满淡黄色米一样的小花儿,有点淡淡的清香,风吹来,一地的落花像米黄色的雪。

    他挖开枣树旁边的土地,继续深挖,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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