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五岳朝天
敲出“五岳朝天”这个词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句方言，哪一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种自由的写作过程很有趣。从心理上说，是自发的联想，潜意识，意识流，不大受控制。
联想的触发点在于“朝天”二字，由此再想到重庆城区著名的“朝天门”景区，襟带两江，地势险要，伸出的半岛受阻于滔滔江水，便陡然升高朝天而去，像航母甲板上一架傲然凌空的舰载机。可惜的是如今被打造成一艘载客轮船的模样，哪里还用得着朝天呢，只需扬帆远航即可，朝水呢。
当然，为了不忽悠外地读者，不得不说，朝天门之得名，是因为需要面朝当时天子、京师所在地之南京，人们在此迎接天子派来的逆流而上的御差，以及跪领天子下达的圣旨，故名“朝天门”。想来全国各地的“朝天门”大多如是的吧，毕竟皇权在神州大地一直延续了几千年。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什么意思呢？两个本来友好的人起了冲突，闹了矛盾，不可调和，便决定分道扬镳。类似于网络流行语“一拍两散”。其实，对于群聚性人格的国人来说，这种分裂方式让人想到小孩子扮家家酒装腔作势的幽默搞笑。
你想，各走半边，还不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不过一个左一点，一个右一点，而且还顶戴着同一片蓝天，哪有什么路线、方针、政策问题呢。如果在各走半边还不能相安无事的路途中，有人踩左踩右，有人掣肘使绊，那么，人民内部矛盾才可能转化为阶级敌人的矛盾了，那就“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了。
闲话少扯，书归正传。“五岳朝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从字面上分析，五岳，指的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约嵩山、中岳恒山，那意思无非是巍巍五岳支撑起神州大地的朗朗穹苍。这样的理解固然诗情画意，而且高大上，很可以寄寓爱国主义情怀，符合主旋律，但不幸的是，实情并非如此。
《四川方言词典》解释道：“五岳，指四肢及头。五岳朝天，形容仰面躺着的样子：田老兄五岳朝天地仰在一张躺椅上。” 形容一个人仰躺着，可以动用江山社稷资源来作帮衬，可见巴蜀草民坦荡豪爽的胆大包天。
要知道，在儒家思想体系里，天代表最高统治者，是人间世俗权力的来源，皇帝以天子的身份奉天承运，发号司令，你一个巴蜀草民竟敢跳过中间商，直接面对生产厂家，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这都拜天高皇帝远所赐。住在皇城根下的草民岂有如此见识和胆魄？
这个词虽然没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来得含蓄蕴藉，但它具有一种怡然自得、自由自在的自豪感，很让人想起先秦的那首著名的《击壤歌》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先秦之后，这种自豪感便在华夏逐渐丧失，也就只能在皇权鞭长莫及的穷乡僻壤残存着一丝半缕了。
陈丹青说初到美国，很为满大街的人扬起面孔自信满满，仿佛从来不曾受过欺负委屈而惊讶的，莫非就是这种“五岳朝天”的神情和气度吧。
从这个角度看，一度混入了专治体制内的李太白无端感慨的“蜀道难，多歧路”，或许正是巴蜀草民之大幸呢。当人们还不曾把老虎关进笼子的时候，远离专治，珍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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