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春季高考给了一部分高三生提前进入大学的机会;而其他学生则多了一次模拟考试的机会。这两天也是部分家长的重要节日。
作为每年高考的指定考场之一,模范中学在首日开考前的45分钟,校门口人群已拥挤不动。维持秩序的学校保安在护考老师手舞足蹈的指挥下,将激动、殷勤的家长驱离开,留出一条通道,以备忐忑的考生们通过。今天,在护考和送考老师的着装上都能寻到些红色元素,但多数家长仍如平常穿戴。
在人堆中,有这么一位在其他家长和阴沉天气的衬托下显得鲜艳、炫目。天昊妈妈今早为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发髻高高梳起,在晨风中没有一丝凌乱。口红和眼影描画得细致、到位。她披了一件黄色长款羽绒服。羽绒服前襟敞着怀,内里一袭猩红旗袍,旗袍胸口隐约露出由金丝线斜勾了一支怒放的粉梅。羽绒服长些,遮到小腿肚。天昊妈妈脚穿一双灰色短靴,站久了有点冻,她时而节奏地轻跺脚。
配合天昊妈妈聊天的还有两位同班同学的妈妈:嘉怡妈妈和周枫妈妈。天昊爸爸站在老婆后侧,无意参与聊天。他东张西望。
嘉怡妈妈与天昊妈妈相对熟络:“天昊妈妈,今天穿得这么艳丽一定是有啥讲法的。”自嘉怡妈妈今早见天昊妈妈的第一眼起,她对她的异常着装便充满了探究欲。“事出反常必有妖”,当然嘉怡妈妈不会这么无理和草率,连念头也是在脑中一扫而过。
天昊妈妈颇为得意地展示自己:“当然有讲头的。春考第一天,要有仪式感。我做事很讲究的,刻意营造一点气氛。我关照昊昊,让他知道今后凡逢人生重要节点和事件,都必须严谨对待。有些事情形式重于实质,外在大于内容。”周枫妈妈咀嚼话中含义,嘉怡妈妈不插话。
“考试不仅是小孩子的事,我们家长也要配合着煽点情。”天昊妈妈进入另两位妈妈关心的实质话题:“这种天气虽然穿旗袍有点冻腿,但咬牙也得坚持,这叫‘旗开得胜’。”周枫妈妈哦哦地笑了;嘉怡妈妈做恍然大悟状。
而在周枫妈妈眼中天昊妈妈无疑是一份番茄炒蛋。她试图去摸天昊妈妈旗袍上的纹绣:“绣的是梅花吗?‘梅花香自苦寒来’对吧?”
“对呀!”天昊妈妈微微避开前胸,躲着说:“你们听我讲下去呀。我羽绒大衣与靴子的配色也有讲究的,叫做‘走向辉煌’。”
嘉怡妈妈心领神会,啧啧赞道:“好口彩!还是天昊妈妈想得周全。好词儿你都用上了。我在这方面后知后觉了。还穿着平时的衣服,土拉八几的。我明天也学学天昊妈妈,穿得隆重点儿。”
周枫妈妈惋惜道:“我好像没有灰的、黄的衣服。现买也来不及了。我有一条红围巾,明天给周枫系上,红红火火地,沾点喜气。”周枫妈妈像表决心一般。
天昊妈妈还没说完:“我还让老公戴一顶红帽子。我家原先没有红帽子,我特意在网上买的。他起先还不肯戴,说难看,说丢人现眼。我说有啥难看的。他家长会从来不参加的,谁认识他。就算为了昊昊难看三天,有啥难为情的。这叫‘鸿运当头’。”两位妈妈刚才已见识了天昊爸爸脑袋上罩着的大红色平檐帽,都在心里暗笑。
天昊妈妈看出端倪,忙解释:“网购时没看仔细,点错了。我本来是买棒球帽的。不料发来一顶平檐帽。”天昊妈妈侧过身去拍拍老公的胳膊算是安慰,装着讨好地说:“对不起呀。这几天你先委屈一下,为了昊昊,忍忍哦。”天昊爸爸被他老婆示众,应酬般地苦笑一下。原本不长的脸被帽子压得更短了,仿佛一只短脸猫。两位妈妈像少女似的怯怯地躲避天昊爸爸的影子,心里暗讽:“还是天昊妈妈豁得出去。”
嘉怡妈妈为缓解尴尬对天昊妈妈说:“你们家多好,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这么早就一起来送考。我家那位今早死活不来,说家离学校这么近,叫嘉怡自己一人走来考试。你们说说,有这种心大的家长吗?”
周枫妈妈接话:“不过,你家老公讲得也有道理。我们以前读书、考试不都自己一个人弄的。我的父母连我读什么书都不知道。现在小孩子的独立能力与我们那时真不能比了。”
天昊妈妈委婉反驳:“周枫妈妈,时代不同了。以前每家情况差不多,家长都不太关心小孩,小孩子没比较就没落差了。可现在大多数家庭都很在意小孩的教育。相反的,个别家长不关心的话,小孩子在同学中一比较,心里多少会不舒服。高一高二时候,不是大家都去外面补课嘛。我家昊昊有一个学期不补了,我和他爸爸原想让昊昊轻松一点,周末补补觉。可是,昊昊却老大地不高兴,觉得他要落后了。他吵着也要去补课。后来我们只能又恢复了。”
“再说,这种难得的陪考机会,也就两次,春考一次,秋考一次。不是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嘛。陪考应该是家长们最开心的时候。珍惜吧,这种机会已经不多了。他们现在还不太烦我们,还愿意我们陪他们来考试,已经是开恩了,是吧?”天昊妈妈对嘉怡妈妈说。
嘉怡妈妈顺水推舟:“天昊妈妈讲得有道理。小孩子都18岁了,在我们身边还有几天呀!多陪一天是一天吧。”接着继续数落起:“我家那位昨晚还在玩游戏。他游戏瘾可大了。辛亏嘉怡对游戏不感兴趣,否则不要被他带坏啦!我劝他早点睡,早晨两人可以一起来送送嘉怡。他说又不是他考试,然后又是一通小孩子要独立啦那样的奇谈怪论。你们说说,这像话吗?这像是高三家长吗?一点责任心有没有。”
周枫妈妈引申道:“哟,这个不应该哦。别说玩游戏了,我和枫枫她爸在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考试前几天,枫枫看上去非常焦虑,动不动发脾气。我们夫妻俩都谨小慎微的,走路轻手轻脚,连碗槽里都垫上了海绵。枫枫爸爸睡觉都不敢打呼噜了。说句难听的话,他连屁都不敢放了。”说话的和听话的都配合着笑了。
嘉怡妈妈笑问道:“你老公睡觉不打呼噜怎么做到的?”她心里却在想象周枫爸爸放闷屁的样子,不好意思问“气味如何解决”。
“我老公在我和枫枫睡熟之前不睡觉。枫枫学习晚,他也硬撑着。看他哈欠连天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原先,他睡觉打呼噜,我还踹他。现在想想有点难为他了,舍不得踹了。哈哈。坚持了几天,我看枫枫她爸都萎靡了。再不结束高考,他撑不了几天,可真要疯了。”周枫妈妈说起老公来意犹未尽。
“周枫妈妈,这要求有点高了。放屁打呼噜也能控制的?你家应该再想想其他办法。”天昊妈妈语气生冷。
天昊爸爸对妈妈们的谈话假装没听见。刚才他正在百无聊赖地观察一群麻雀在校园围墙外的一颗高大光秃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欢叫蹦跳。这个城市除了麻雀,其他鸟类真是少见。
“没办法,只有一个孩子,还是在关键的时候。做家长的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克制一点,牺牲一点,也就两三天的事。”周枫妈妈解释道。
“幸好我们几家都只有一个小孩。你们看看……”嘉怡妈妈用眼光指向不远处人群里一组送考的家庭,将妈妈们的视线和话题引开去:“人家二胎都来送考了。看上去像姐弟关系。”
“哟,年纪差得挺多的。姐姐高三,弟弟看上去还是学龄前儿童。他们父母倒挺会生的。老当益壮呀。”周枫妈妈口无遮拦。
天昊爸爸观察久了,见到有考生独自而来,没有家长模样的人陪伴;有考生与家长在远远的路口就已告别;有坐轮椅的老人或者怀抱奥特曼的小屁孩来送考。他看西洋镜般地揣测每位考生的家庭情况。期间,他的目光与心思在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身上停留了更久。是那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与似有似无的飘遥香水味率先勾引了他。她穿着皮草和黑丝,还穿了一双与上衣协调的皮草长筒靴。天昊爸爸曾自吹阅腿无数,可今天被这双别致的靴子难住了。
天昊妈妈也留意到那位穿着奢华的女孩儿。黄雀在后,另两位妈妈也被吸引去。起先大家猜测可能是送考家庭成员。但直到她拿出准考证进入学校,周枫妈妈不禁感叹起来:“现在女学生也过于成熟了。哪有学生模样,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嘉怡妈妈回答:“肯定不是的,我们学校规定考试时候都要穿校服的。那所学校管理挺松的。”
“这种女孩子走在大街上,能看得出是高三学生?看上去倒像在夜店混的。我家枫枫要是这样打扮,我是饶不过的,再大也不行。嘉怡妈妈,我们两家都是女孩儿,一定要看紧了。我听枫枫说,他们班级里有谈恋爱的。说了两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你家嘉怡也是好孩子。”
“小孩子在身边,尤其女孩子,家长能多生只眼睛盯着点儿。可读了大学远走高飞,哪还有能力看住她们。我和嘉怡爸爸有点担心,嘉怡到现在还没决定在哪里读大学。不要说去外地了,就是在本市,我们能看得住吗?小孩子大了,谈恋爱这种事情,家长不方便干涉。管得太多小孩子不要跟我们翻脸呀!”
周枫妈妈激动地纠正:“我不让我家枫枫去外地读大学的,我和她爸爸跟枫枫约定好了。我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不想放得太远。像枫枫那样单纯的,很容易被人家几句花言巧语就骗了。那样,我们死的心都有了。”
天昊妈妈对事不关己的话题听得有点腻:“我们也不要杞人忧天了,小孩子的世界我们不懂。家长的心思小孩不理解。还是平时多沟通,互相理解吧。哎,你们准备春考后就走吗?”
周枫妈妈抢答:“我听枫枫说,他们班好像只有一个在春考后走的。”
嘉怡妈妈补充说:“春考的大学都不太好。有个别好一点的学校,专业又不行。”
天昊妈妈说:“我看了,好像东大有一个电子技术专业还挺好的。这个专业近几年比较热门。男孩子学这个还是不错的。不过,我家昊昊要考985。”
嘉怡妈妈说:“理工科,专业比学校重要。先看专业排名,其次看学校。有些工科专业的双一流比985都吃香,毕业后容易找工作。不过,天昊妈妈,你家有资源,天昊读啥学校,读啥专业都没问题,你们家不需要纠结了。”
周枫妈妈急于表达:“我家枫枫也要读理工科专业。我家选小三门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读文科了。文科不好就业。但前两天,我又听说现在计算机、电子等热门专业学得人太多了。毕业生数量已经超出了市场需要。”
天昊妈妈说:“你们还记得,我们读书那会儿,说财会人员很紧俏的。大家都去学财务。好了,没几年财会人员多出来了。”
嘉怡妈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热门的专业,将来……不要说太远,等我们孩子4年大学毕业后又找不到工作了。所以还是想想有没有前瞻性的专业。但是,建议新开专业最好不要选。大学新开专业连老师都没摸到门道,不会教,孩子们能学到啥!我们要关注各个学校的特色专业,最好是国家级的A类专业。还有半年时间研究,来得及,不要等到秋考成绩出来后,再去研究。那离填写志愿只有几天时间了,再做功课已经来不及了。孩子们12年光景考个成绩,我们可不能因为志愿没填好,将小孩子的努力给白费了。”
周枫妈妈说:“最好一分不浪费,进理想大学就太好了。”
嘉怡妈妈说:“即使一分不浪费地进了理想大学,但不一定能上热门专业。好专业分数一般都高于入取分数线。我看还是悠着点儿,否则志愿征集到小孩子不愿意读的专业,那4年时间真太……”
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儿骑辆三轮车,摇着铃从下街沿经过妈妈们身边。三位妈妈唬地停止了交谈,看清状况,相视而笑,大惊小怪道:“不要吓人哦,这个时候摇铃,还以为开考了呢!”
天昊爸爸望见两只不同于麻雀的小鸟停在一株梅树上,彼此高低唱和。他请示老婆:“那两只是什么鸟?”
大家模模糊糊地张望那两只上下翩跹的鸟儿。周枫妈妈像雏鸟一样张着嘴说:“不是麻雀哦?”
嘉怡妈妈回答:“肯定不是麻雀,麻雀见多了,麻雀灰突突的。这种鸟儿少见。”
忽然,天昊妈妈惊喜地拉住她老公胳膊:“会不会是喜鹊!”
大家都没见过喜鹊,各自快速地在脑中检索鸟类知识,无果。但大家还是愿意相信那一定是喜鹊了,是一对城市里少见的喜鹊。
周枫妈妈口中迸出:“喜事临门!喜事临门!”
天昊妈妈愉快地纠正她:“应该叫喜上眉梢。下面那颗是梅花。还有几天梅花就要开了。好兆头!大家快拍下来!”
三位妈妈各自忙不迭掏出手机横竖拍摄起来,认真而缄默,恐怕一丝杂念就会扰了她们心中那两只的吉祥鸟儿。不管那两只鸟儿究竟叫啥名字,反正此刻在三位妈妈的心中已经确认了它们喜鹊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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