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拿到检查报告单的时候,表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表姐夫冲过去拿着报告单看了一眼,“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走廊里不少人围观,很多人在唏嘘着:“估计是得绝症了。”
我赶紧去安抚表姐,又递纸巾给姐夫,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手足无措。接过报告单看了一眼,不太明白,赶紧去找主治医生。
还没等我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听见病房外动静的医生赶紧出来查看情况。
“医生,请您帮我看看这检查单是什么意思?”我赶紧走上前询问。
“双肾结石,左肾有囊肿……”
听见“囊肿”二字,好不容易止住哭声的表姐夫又开始哭,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泪流满面,扯着我的衣角:“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你是大学生,你书念得多,你给我说说还能不能治?”
医生一脸严肃:“就一个良性囊肿,又不是肿瘤,没什么大碍,双肾结石可以碎石也可以做手术,都没生命危险,你们读书少可以理解。”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表姐夫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满面泪痕。
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破涕为笑,赶紧去扶瘫坐在地上的表姐,他颤抖着手把表姐搂在怀里,眼角还挂着泪珠,二人的乌龙事件让人哭笑不得。
却深深打动了我,让我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温暖,让我又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爱情。
(2)
表姐是个命苦的女人,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10岁那年她从一个高台阶上摔下来,腿摔出了问题,农村里的孩子,家里穷,又加上严重的重男轻女思维,根本没人管她,自己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一瘸一拐可以勉强走路。
膝盖化脓肿得很严重,后来被我爸发现了,把她送到医院治了好几个月才勉强保住了她那条腿,但是她却从此落下了病根。
早早辍学在家,即使腿有问题,依然得下地干活,所以她求我妈将来一定把她嫁到城里,她在农村实在待不下去了。
18岁那年,邻村的一个小伙上门提亲,看上了表姐肤白貌美。农忙的时候在表姐家帮忙干农活,他发现了表姐的残疾,但也不嫌弃,依旧坚持提亲。
可惜小伙家实在太穷了,住在山边,下雨还会漏水的土房,干不完的农活。穷日子表姐过怕了,虽然小伙一再保证不会让表姐下地干活,但表姐还是很坚定地拒绝了他。
没过多久,我家附近有人请我妈做媒,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农村媳妇,要求贤惠勤快就好。
我妈第一个就想到了表姐,也告知对方表姐腿有些残疾,对方表示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
(3)
于是表姐从农村来到城里,18岁的她什么都没考虑,只知道可以不留在农村不干农活就好。认识几个月就和这个城里的男人结婚了。
其实这个男人本性挺好,老实忠厚,但却有个致命的缺点,是个“妈宝男”,家里所有收入都得交给他妈保管着,直到后来他们有了女儿,花一毛钱也得他妈同意。
表姐坐月子,男人要去工地干活,婆婆却一点不心疼媳妇,让她洗衣做饭,横竖都是嫌弃这个农村来的有残疾的媳妇。
我也就想不通了,当初结婚的时候婆婆是很开心的迎娶表姐进门,谁知道进门以后一切都变了。动不动就唆使自己儿子跟表姐离婚,如果表姐顶嘴什么的就会在儿子面前添油加醋,于是两人天天打架。
直到有一天男人和他妈拿着菜刀逼表姐离婚,表姐无奈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被迫留下五岁的女儿一个人回了农村老家。
从那以后,婆婆就不允许表姐见女儿,教育孙女的时候竟然恶毒地告诉她:“你妈妈死了。”
(4)
那时候的农村都比较封建,嫁出去的女儿离婚回到娘家是一件特别晦气的事。在家被所有人冷嘲热讽了半年,在她母亲的逼迫下,被迫嫁给了另一个镇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家徒四壁,喝了酒就打表姐,表姐怀孕,他喝醉酒回来踢表姐的肚子说是怀的野种,直到生产前一天,表姐的眼睛还像熊猫眼一样肿着。
儿子三岁的时候这男人在外面带了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回家同居,依然喝醉酒就拿表姐撒气。终于忍无可忍的表姐回了娘家,看见她回家,全家人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
所有人都不同意她离婚,她妈说:“你再离婚就是第二次了,就你这样败坏门风,还不如死了好,你去死啊!”
不知道是绝望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如此渴望用死亡来结束自己所有的不幸,不知道是到了怎样的绝境,才会对死亡毫不畏惧。
她回到和中年男人的家,拿了一瓶“百草枯”,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她心想着自己死了儿子也会不幸,于是也打算让儿子跟自己一同离开。就在准备喂儿子“百草枯”的时候,毒性发作,她倒在了地上。
被刚好进门的“哑婶”发现,赶紧送到医院抢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医生说将来会有后遗症,许多器官都受到了损坏。
表姐抓着抢救回她生命的医生又打又骂:“谁让你救我了?你干嘛不让我死?”
后来她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没有人关心她,包括她的家人都嫌弃她,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疯了,感觉她总是精神不正常,我也很怕她。
(5)
这个时候有人来提亲了,把我们所有人都震撼了,这样的表姐也有人要?
前来提亲的正是表姐18岁那年来提过亲的小伙,如今小伙已经三十多岁了,依然没有娶妻。
他们村作为新农村优先试点,得到政府的扶持,家家户户盖起了小洋房,采用先进的农业生产模式,每年的农产品能卖几十万,家里富裕了,小车也买了。
宽敞的柏油马路,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表姐夫把嫁过两次人、生过两次孩子的表姐抱进漂亮的小洋房里。
对所有人宣布:“以后她就是这房子的女主人,无论她结过几次婚,生过几个娃,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我希望大家都能尊重她。”
原本不服气的男方家人,瞬间哑了声,不再对表姐指手画脚。
表姐夫对我说:“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允许任何人说你姐一句不好。”
无论你怎样的一无是处,怎样的千疮百孔,怎样的被全世界嫌弃。我相信,总会遇见这样一个人,把你视若珍宝,因为你的出现,他全世界的灯都在为你闪烁。
如今他们结婚六、七年,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表姐夫履行了对表姐18岁那年的诺言,决不让表姐下地干活。
去年夏天在表姐家玩儿,表姐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天晚上下大暴雨,姐夫回来的时候全身湿透了,满身的黄泥,衣服上到处是破洞,露出来的皮肤满是划伤的痕迹。
表姐让姐夫赶紧去换衣服帮他把脏衣服洗了,表姐夫说:“衣服那么脏,该把你手弄脏了,你快去睡觉,我马上就去洗。”
见证了表姐从心酸到绝望再到收获幸福的历程,我知道那其中有多少不容易,但是这样的幸福更加珍贵,因为经历过,所以表姐更加懂得珍惜。
(6)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表姐夫开着车,表姐一直哭:“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不想死,但我喝过农药,器官受损了,注定活不久。”
“别瞎说,无论如何,不管什么病,花多少钱我都一定给你治。”表姐夫的声音坚定而让人安心。
从他们结婚到现在,表姐夫开着车带表姐到处看病,无论多忙,表姐夫都会陪着表姐,他们走过无数的城市,去了无数的医院。
表姐夫说:“一定要在器官出现问题前把苗头掐断。”
他长满老茧的手全是裂口握着方向盘,咧开嘴笑着给我说:“妹,你别笑哥啊,哥读书少,不比你们大学生。”
我笑了笑:“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很多在其他地方学不到的东西。”
表姐迷茫的看着我。
我的心里很温暖。我想,眼前所有的不幸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吧。幸福会迟到,但它一定不会缺席,所以等等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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