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循规蹈矩的我，对于《荒野生存》这类影片没有多大兴趣是非常自然的事。那是一部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讲述一名美国青年克里斯，因为厌恶人类社会，在大学毕业后与家庭断绝一切关系，做了一名流浪儿。最终，他在阿拉斯加的野外饿死。
克里斯厌恶人类社会，首先表现在他厌恶人们对于物质财富的贪婪上。他毕业于名牌大学，已经被哈佛大学法学院录取。未来的前景一片灿烂。在毕业典礼结束后，他的父母和妹妹和他一起吃饭，庆祝他毕业。父母提出，要资助他去念哈佛，并送一辆新车给他。克里斯当即就反感地说：“我不要新车。我的车还很好。”他讨厌人们总是贪得无厌地要新的、更多更好的东西。他的父亲是一位科学家，由于卓越的技能而名利双收。他的母亲利用他父亲的声名开了一家咨询公司，两个人都是赚得满盆满钵。不过他们的这种贪婪并没有遗传给克里斯，反而令他厌恶自己的家庭乃至整个社会，并以脱离文明社会而告终。
他流浪的地方也不是大城市，而是自然界。克里斯能脱口引用卢梭和梭罗的名句，后者的《瓦尔登湖》更是他的圣经。他靠采食野果和打猎为生，偶尔打打零工，为自己买一些必要的生活品。即使他在路上遇到其他嬉皮士或者流浪者，他也不愿与他们多呆在一起。他流浪的行为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了不让父母能够找到他，他开车在离开家里很远的地方弃车步行，还烧掉了自己所有的证件。他甚至连父母的钱都不带。他自己的银行账户中原来有两万四千美元，这是他大学学费的结余。这点钱他全部捐献给了慈善组织。他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在阿拉斯加发现了一辆被废弃的公共汽车，在那里他独自度过暑假。他的目标就是回到那辆汽车那里去，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生活。
为此他打零工，积攒的钱用于买过冬的储备。最终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他在路上遇到对他很好的、开着房车流浪的中年男女和一个对他痴情不已的女孩，即使如此，他都不为所动。他的绝情是由于自己的亲子关系。他的父母，从他有记忆开始，尽管在生活上非常富足，却一直在激烈地吵架，甚至一直在闹离婚。这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们与自己子女的关系，并在无形中为子女塑造了负面的榜样。克里斯在读中学时，意外地发现原来母亲是小三上位，父母在他和他妹妹面前精心编织的高大形象就此轰然倒塌。如此糟糕的亲子关系，使得克里斯很难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在影片中，他自己也说道：“幸福来自于人际关系，那是错的，因为上帝造出了万物。”在他的潜意识中，大自然才真正值得去喜爱，并能带给人幸福。
非常顺理成章地，他开始了流浪的生涯。这种流浪，与一个人失去财富、失去工作能力或者工作的愿望而被沦落为流浪汉不同，这是他自愿的、清醒的选择。与浪迹天涯的旅行家们不同，他是捐掉了自己所有的财产，真正一无所有地去流浪。他还有意识地不让自己的家人找到自己，切断自己与文明社会的一切联系。而那些旅行家们，往往都拥有旅费、装备和闲暇，且他们还是会回到人类社会，在那里生活。即使是非常热爱自然的卢梭和梭罗，也并未脱离过人类社会。从这一点来说，克里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另类。
在影片中，他的流浪生活十分丰富多彩：他在美国的自然名胜地生活，靠着步行、搭顺风车和扒火车行走四方。打零工的钱和打猎足以维持他的生活，甚至还可以让他买一艘皮划艇，从美国一路漂流到墨西哥。他不但不觉得孤独可怕，反而享受着自己的孤独。即使在路上遇到那些帮助他的善心人，他也不会与他们长久相处，而是坚定地走自己的路。他出生富人家庭，年轻，体力充沛，受过高等教育。这样一个原本在社会上可以稳稳当当地成为精英的青年，在阿拉斯加的野外却最终饿死了。同时，他的这种行为对他的父母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们终生为他担惊受怕，为再也见不到他而深深地痛苦和自责。
脱离人类社会很难生存，这只是另类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影片只表现了流浪生活中浪漫的一面，并没有刻画它的肮脏、不卫生、危险和不安定。在电影中，克里斯始终保持靓丽的外形，连发型都永远不变，令人感觉不可思议。另类的另一个代价就是得不到其他人的尊重和理解，因为他们的价值观完全脱离了人类主流的价值观。孤独，是另类主动选择或者被动接受的命运。
像克里斯这样的流浪者，在西方社会比较常见。在中国，似乎看不到像他这样的人物。中国从古至今有很多遁世者，从陶渊明到竹林七贤等等，不过他们是逃避险恶的官场。尽管他们也热爱大自然，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对大自然大加赞美和歌颂，但是他们绝不会像克里斯一样脱离人类社会，去大自然隐居。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很好地反映出他的思想：做一个另类，可以不脱离社会。只要在精神上保持自己的独立，无论在哪里生活，都是不重要的。
与克里斯的极端相比，我还是更欣赏陶渊明的另类。因为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更加适合普通人。人，同时具有生物性和社会性两种属性，并且是一种社会动物，需要在团体里面才能更好地生存。人类同其他动物一样，在生存和繁殖的争斗中同时存在伤害别人和帮助别人的动机。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同物种的其他人是食物、配偶、居住的安全场所和其他有限资源的竞争者，最终这种竞争就成为攻击行为的基础。但与此同时，他人也是潜在的伙伴。在生存的过程中，很多任务由两人甚至多人协同完成要比个人好得多。因此，人这种社会动物必须在竞争与合作之间保持一种平衡。前者是人的本能，后者衍生出法律和道德。一个人必须在他的生物性和社会性之间找到一种平衡。
觉得人类社会不自由、虚伪、尔虞我诈的人，可能是过分强调自己的生物性。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人类社会也绝非理想国，不可能让每一个成员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每个人都是生而不平等。由于资源的有限和少数人占有大多数资源的社会结构，注定了绝大多数人都处于被剥削的地位。纵观人类的历史，纵使人类的文明在不断进步，但是这个社会的本质和结构并没有改变。人类以前靠着如同猿猴那样的社会结构保障了整体的生存和进化，现在看来，这种社会结构不会改变。乌托邦永远只是人类的一个理想，是人的生物性的一种反映。
被社会边缘化的另类，可以像克里斯那样选择自我放逐，代价就是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是可以获得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或者也可以像陶渊明一样，因为厌恶社会或者被社会放逐，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得其乐，代价就是孤独。到底选择哪一种，那是每个人的自由。
有的人像植物，可能一辈子就呆在一个地方。有的人像飞鸟，土地不能成为他们的羁绊。前者如康德，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他出生的小镇。后者就是强调诗与远方的多数。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浑浑噩噩。其实，喜爱读书，能在书籍中找到自己世界，倒是不怎么需要远方的。因为书籍能带来的世界，是整个宇宙，其广阔性和深刻性，要远远超过双脚能带自己所去的地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