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子很小的时候,常和一个女孩玩儿,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得空了,就跑到女孩家用柴草和布袋随意敷衍成的门口,拉扯着嗓子大喊:“女——女,玩走,女——女,玩走”。
这么喊过十几遍后,柴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露出小女孩脏兮兮的笑脸,洁白的小虎牙,她总是那样狡黠地笑着,两只黑漆一样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频繁吸溜着好像永远也断不了根的清鼻涕,吸溜一下,便舌头上卷,跟踪着鼻涕的退路轻舔一下,好像已成了习惯。枯黄又稀疏的头发上分竖着两根麻雀尾巴一样的辫子,很短,像是一丛被黄牛啃了一口的秋草,皮筋在跳脱与留恋间勉强扎住,一边红色,一边蓝色。又小又瘦的身板,常常套在很不合体的宽大衣服下面,风一吹便满满当当地鼓涨起来,背部或胸部就像撑起了一个圆圆的大气球,要带她飞上天空,有一次他们两个去山风呼啸的沟边玩儿,小女孩的衣服又灌满了风,脚后跟渐渐离地,身体不由自主地朝悬崖边飘去,她哈哈笑着,叫道:“蛮子快看,蛮子快看,我会飞了!”,蛮子被吓的脸色惨白,赶紧冲过去,抱住了她的腰,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拉回来!可她却大喊大叫,用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一边一个,拉住蛮子的肥耳朵往外扯,要蛮子放她下来,蛮子的眼睛变的像狐狸眼睛一样细长起来,疼的咧起了嘴巴,小女孩却又咯咯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再要去沟边玩儿,蛮子就会掏出小刀来,事先在小女孩的衣服上开十几个小洞,那样风就藏不住了,这是蛮子想了很久才想出的办法,他很自豪,只不过每次这样做了以后,第二天再去找小女孩玩的时候,她眼睛总是又红又肿,而且出来的很迟,蛮子要叫上比平时多几倍的“女——女”,才会看见门缝里她那小小的笑脸。出来后,她总是边噎气边说:“蛮子,我没有告诉我妈妈是你划破了我的衣服!”,说的时候,神情既骄傲又自豪,为自己没有出卖朋友而自恋。
天晴落雨日子混下去,糊糊涂涂的心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玩儿,可以一整天躲在茅厕里,用洗脸盆把大人存积在茅厕里的干土一盆盆运出去,又一盆盆运回来,翻来覆去,弄的满身尘土,满头大汗却咯咯笑个不停。撒尿也是并肩或相对,你歪着头瞧一会儿我的姿势,我也歪着头瞧一会儿你的姿势,疑惑为什么撒尿的动作不一样呢?或者蛮子嘲笑她不会站着撒尿,她又嘲笑蛮子不会蹲着,于是相互不服气,吵吵嘴,约定下次换着对方的姿势来一次,比比输赢。或者注意到了彼此器官上的某种差异,小女孩嚷嚷着“我要看看你的,我要看看你的”,于是蛮子就把裤子直褪到脚面,又把衬衣一直掀到双乳上,神气万分地挺起下半身让她看,嘴里还说道:“看清楚了吧?我有这个小茶壶,你就没有!”,小女孩蹲在地上呆呆地看,有时候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一碰蛮子那只垂头丧气的小鸟儿,触手即收,好像害怕它会啄自己一口似的,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有点伤心自己的“没有”,不停地扯开裤腰,瞅瞅自己的,又瞅瞅蛮子的,反复不停,在蛮子一句又一句的嘲讽下,嘴角撇了又撇,但最后她总是会用一句“我的在里面”来结束这场争论,蛮子也总是边提裤子边追问:“你的就像张大爷家的骡子的那个吧?能缩进肚子里”,小女孩说:“嗯,不过我的出不来了,你的也进不去”,这样一问一答之后,两人就打平了,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撒尿如此,出恭也是一样,他们常常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玩什么,一边喘着粗气往前挪动,身后的臭屎像两条弯弯曲曲的铁轨,平行却不相交。
香椿树上有两种昆虫,一种是黑不溜秋的“杨大哥”,一种是花枝招展的“花大姐”,“杨大哥”丑陋木纳,“花大姐”却活泼灵动,蛮子和小女孩都知道关于他们的零星传说,于是玩过家家的游戏时,小女孩就扮演“花大姐”,让蛮子背着她边跑边喊“花大姐,你是我的妻”,但她却不管蛮子叫“杨大哥”,而是叫他“杨胖子”,附在蛮子背上,手里晃动着采集的野花,大声喊:“杨胖子,你是我的老汉”,蛮子不乐意,想把她抖落下来,但怎么可能,小女孩咯咯笑着,用两条萝卜似的小腿紧紧夹住蛮子的腰,一只手伸进他的嘎吱窝里,准备挠痒痒,蛮子无法可施,只好背着她边喊边跑,越过一片片花海,一条条田隆。小女孩咯咯笑着,东一探手,西一俯身,采下许多五彩缤纷的花儿,依托着蛮子肉嘟嘟的脊背,两只小手灵巧地翻动跳跃,散乱的花儿很快便变成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环,一个戴在头上,两个挂在脖子上,三个围在腰间,四个串在胳膊上,直到戴无可戴,整个人已被花儿围聚的只露出两只狡黠的黑眼睛时,才撅起小嘴巴,把剩下的几个歪歪斜斜地扔到她那不断嚷嚷着也要戴花帽的夫君头上。然后便扯着他的耳朵,要他再喊大声一点儿,再跑快一点儿。蛮子哇哇大叫着奔跑,远远看去就像脊背上栽植了一棵小小的花树,不断摇曳。跑尽兴了,她就会让蛮子放她下来,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要蛮子打自己一顿,蛮子问为什么,她就振振有词地说男人总是要打女人的呀,不打怎么能像结婚的两口子呢?蛮子再问为什么,他就说自己的爸爸天天都打妈妈,她想只有这样才能表示两口子结婚了呀!说完就连连催促蛮子动手打她,显的急不可耐,但当蛮子真要动手时,她却又缩起脖子,脸上露出畏惧地神色,可怜巴巴地看着蛮子,似乎在乞求他下手轻一点儿。
蛮子大多数时候都打了,但不过是在她屁股上踢两脚,轻轻拉一下耳朵而已,一点也不疼,只有这样,他们的过家家游戏才算完满,夫妻才像夫妻。
小女孩胆子很大,二胖他们作为男孩子都不敢吃的麻雀、鹧鸪、青蛇什么的,她却敢,不但敢吃,而且敢杀,斩首割头,开膛破肚,蛮子忙不过来时她就代劳,经常是咯咯笑着,用钝刀子拉扯半天,锯下鸟儿的头,而且她这样做的时候并不事先把他们弄死,就那么活蹦乱跳着一刀刀割下去,鸟儿越是挣扎惨叫,她越是笑的欢畅,直至腥甜的鲜血染满双,仍是那样咯咯笑着。
每次去偷人家的瓜果梨桃的时候,她都不乐意守在玉米地里坐享其成,总是嚷嚷着要亲自出马,去了后,摘一个西瓜抱在怀里,却不肯功成而退,一定要咯咯笑着,一脚一个,把人家西瓜地里的西瓜不论大小生熟,尽数踩烂。梨子装满了书包,却还要使劲摇撼着梨树,咯咯脆笑,使剩余的梨子掉落如雨,全部摔成烂泥。
糊糊涂涂的时光飞速流逝,人来人往,很多很多事过去了,小女孩也不见了!蛮子最后听到她时,她已经嫁人了,也疯了。
“听说她的精神病越来越厉害了,前天回娘家来,不知道怎么的又犯病了,差点把她妈掐死,她爸差点也被用刀子给杀了!”
“唉,你说她年纪轻轻的咋会得这么个病呢?以前不是好好的嘛!人也漂亮,也能吃苦”
“是啊,我听人说,好像是初中辍学后,去广东打工,好像遇到了什么事,精神受刺激了,唉,外面的有些坏男人呀!”
“那怎么不给治治呢?”
“嗨,家里那光景,父母那熊样……一看女儿是这样,早早便给打发了出去,瞒着病情,贱价给了外村的一个老光棍”
“听说呀,她生娃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自己剪的脐带,胆子奇大”
“………………”
蛮子默默走过村里交头接耳的闲人身边。想起很久以前一个大雨滂沱的天气,他困在家里无聊,只好骑在门槛上,一边用榔头砸核桃吃,一边算计着小女孩啥时候从外婆家回来,就在他刚砸烂第十个核桃时,突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缝里闪进了小女孩那张狡黠的笑脸,调皮的小虎牙,她光着脚丫子,穿着两只小船一样大的金黄色拖鞋,头上戴着一顶乌黑泛黄的大草帽。
“蛮子,我们去玩泥巴吧!”
“好啊!”
蛮子兴奋地跑过去,牵起了她的手………………
“蛮子,你回来,你跟那家人的小孩玩什么玩儿,贼家窝子,贱种!回来,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蛮子的妈妈咬牙切齿地骂着,还给她的是一声小女孩咯咯的脆笑和蛮子的一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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