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纵然被亲情、友情和爱情所包围，我们仍感到孤独。——范傒子

除夕晚上，发小A喊我喝茶，发小B和发小C也在那。发小C的小女儿也在。喝了不到三杯茶，发小C的女儿要回家，非得要她爸爸送她。发小B说我送她吧，我也要回家。发小A说你玩玩吧急啥！发小B说媳妇怀孕了，她独自在家我得陪她。发小C不同意，坚持自己送女儿回家了。我百无聊赖，茶也喝不下去。

两壶茶喝完了，发小B嚷嚷着要走不下五遍，但始终没走，我猜他屁股上一定粘了粘合剂。大门一响，发小C又回来了。他把身上的大衣扔在一边说打两把不咋？发小B也表示同意。发小A四处找牌找不着遭到了发小C的嘲笑。你家难道连牌也没有么！

发小A一气之下穿上大衣去买牌，回来时连带买了一盒烟。发小C问你不是不抽烟么一抽咳嗽得要死。发小A说不是发小B抽烟吗，来我家一趟不容易能不买包烟么！再说了，发小D一高兴他也抽支。他说的发小D是我。

四个人打升级，发小C不愿意跟我一块儿，他认为我光打臭牌。我只好跟发小A一块儿。发小A也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因为我从小打牌就没赢过。但他没办法，谁让他是主人呢！我说以前就打不好现在更忘了打不好不要骂我可以调侃我但不能调戏我。说完牌局开始了。

发小B很猛，待要赢钱坐北朝南，几局下来，把我和发小A落了十几级。发小A的牌总是不顺，气得他直喊妈逼。他对我说发小D你这打牌滴说你不会打牌你还真不会打牌，既不能照顾对方，也不能照顾自己简直打得惨不忍睹打得一塌糊涂。

发小C也开始埋怨发小B说你呀前两把还行之后越打越水了。发小B倒是不生气，只是频繁看手机，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啥时候回来呀都十点了。发小B的媳妇问。快了快了发小B说。

打到十二点时，鞭炮激烈地响了起来。发小B媳妇又打来了电话。发小B大气不敢出，只是小声说快了快了。但并没有表现出要走的样子。在落下我们几乎十级时，发小B对我们说你们啊根本不行啊照这样下去打到鸡叫输到天明。

我们当然不服，听到发小B看似语重心长的话发小A甚至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边咳嗽边说今年的病毒格外厉害，感冒都一个多月了打针吃药还没好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发小B塞给他一只烟说抽一支压一压吧。发小A骂了一句去他娘的我以为他不吸谁知他拿来就点上了。朝天长长地喷出烟雾。嗯，好多了。他说。

被发小A批评得我不太服气于是我也点上一支烟也长长地吐出一口雾气。发小C说你们都少抽点吧，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发小A那单薄的身体？发小B却说他咳嗽活该谁让他戒烟了都是戒烟害的。

后来我们因为该打五级还是七级吵了起来。他们非说五，我们非说七。发小C恼了，他说你们脑子不行干脆拿笔记记。听到这里我挺生气的，没见一直谦虚让着你们么？你们还来劲了！于是我把上衣一脱干脆仅仅剩下T恤，结果后来摸了双勾将他们一勾到底。发小A问他们服不服气。他们无言以对。

期间他们上台后问我们他们打几？我说打六。摸了半天牌之后发小C突然说不是打六而是打七你们还真能赖来！我说噢我们说啥你都相信么谁让你不拿笔记记！

时针很快到凌晨一点了，已经是新年的正月初一。我说咱们该散了吧？谁知发小B却把衣服也脱了说玩玩儿吧急啥不是过年么！我说你不回家了媳妇不是自己在家并且还怀孕了？他说快摸牌吧她怀她的孕咱打咱的牌跟她有啥关系。

发小A的老婆这时在里屋嚷着你们找牌啊打架啊能不能小点声还记不让人睡觉了。听到老婆心焦我们发小A觉得脸上很没面子于是又啐了一个妈逼他嘟囔着又不是天天打牌干了一年了几个哥们打个小牌你看你叨叨个屁。

这把牌一直打到凌晨两点，最后以他们失败告终，当散场后夜风锋利。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皮鞋的敲击。发小C突然说打了一晚上热闹的牌为何还是感到空虚。发小B也说现在即使跟老婆面对面也无话可说总是感到无聊和寂寞甚至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发小C说你干脆离婚吧跟我一样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不知道有多好。发小B说晚了晚了她怀孕了再跟她离婚算不算得上抛妻弃子？我说天不早了洗洗睡吧明天该吃饺子吃饺子该走亲戚走亲戚。

按理说初一不该晚起古人说初一晚起一年晚起，可我还是晚起了。媳妇拍着我的脑袋提醒我再睡下去就是初二了初二不宜住舅家。我翻个身起床吃了两三个饺子就驱车跑到舅舅那里。舅家大表哥正在配菜见我到来由衷地夸我来得及时根本没有耽误喝酒吃饭。姨家二表哥劝我说以后不想来就别来了你简直像领导开会一样晚来早走。我急忙解释说事出有因事出有因本来我想早走了可是一向初一不来的姑家表弟今天来了我得炒菜聊了个所钟头的天谁知他又走了所以我来晚了。姨家二表哥摇摇头表示不信。我心说爱信不信。

酒宴开始了，舅舅多年前就不喝酒了，舅家二表哥也去住舅家了，姨家大表哥不知咋惹着了没来，酒桌上只有我们三个。舅家大表哥问我今年你喝点吧就咱仨人过年嘛光俩人喝酒能有啥劲况且我有珍藏十几年的好酒。一听说有好酒我来劲了，看那包装满布灰尘瓶口上的封口都霉烂了紧紧贴在瓶壁像爬山爬一样融为一体。姨家二表哥说这酒能喝么别再中毒。我说表哥啊你真不懂啊高度酒越藏越香啊今年表哥大出血啊要不是沾你光他舍不得拿出来啊。舅家表哥受到称赞说唉哟好后悔啊早知道不拿出来了要不咱只喝一瓶剩下一瓶我独自品尝。姨家表哥说你拉倒吧。

我坚持不喝，自从开车之后十年了住舅家滴酒未沾。大表哥却把杯子摆在我面前说不要紧啊你表侄去年就会开车了今年开车开得呜呜的你没见年前我给他买了一辆车嘛你放心喝吧到时候喝多了我让他去送你。舅家二表嫂也从配菜桌前站起身来说喝吧喝吧实在不行我和你二表哥都去送你反正你二哥也不喝酒这不又多了俩司机么？这是往死里诱惑我呀。我假装无言以对勉强地答应了。昂然举起了酒杯。

半杯过后姨家二表哥就开始飘了，声音提高了八度用食指的指关节咔咔地敲着桌子批评这个责怪那个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舅家大表哥说你别拉了散了吧。姨家二表哥说啥你说我拉我拉啥了我拉啥了当我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时我就告诉他你通过别的渠道去考研吧有多钱我都拿十万十也不怕换了你你行么！我觉得这句话不仅伤了我也伤了舅家大表哥。

一杯酒下去了我也飘了起来。于是我对姨家二表哥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啊昨天晚上我打牌打到凌晨两点不过这牌没白打我长了见识了。姨家二表哥张着朦胧的眼睛问我长了啥见识。我说打了一晚上牌我终于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就是只要能赢你可以说自己天下无敌，只要输了说啥都是放屁换句话说你有钱咋说也行倘若连饭也吃不上你还敢那么大气还敢花钱考研叫你到大马路上打扫卫生你也得去。

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说出去后我就后悔了。

姨家二表哥蹭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点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呀你是个小兄弟我不好意思说你不过今天你话也太多了啥也别说了在咱舅家这场结束之后今晚我就去你那里你赶快打电话叫家里人伺候酒菜。我咬咬牙说行！这时舅家二表哥也回来了。于是也请舅家大表哥二表哥也去。于是舅家二表哥开我车，舅家二表嫂开车带着孩子，舅家大表哥儿子开车载着大表哥和大表嫂，姨家二表哥固执己见非要自己开车，一行四辆车浩浩荡荡杀向我家。我想我真不该喝这个该死的酒哇！

在酒桌上举起一支烟递到姨家二表哥面前说抽支烟吧。姨家二表哥说戒了就是戒了干脆戒个彻底。我说二表哥啊你不对呀你不抽我不抽大家都不抽那么烟厂就会倒闭工人就会失业从而引发全社会上大面积的就业压力乃至引起整个社会的动荡甚至会波及到世界的金融经济说到这里我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你就抽一支吧个人的痛苦事小维护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经济秩序才是最重要的。在众人的笑声中，姨家二表哥接过了那枚香烟。

本来就飘，接连两杯白酒下肚，姨家二表哥就更飘了。连坐都坐不稳了还坐在高脚椅上指桑骂槐指东道西。后来据人说距离我家半里地的大街上都听见了我家的吵嚷声，有邻居甚至以为打架于是提着棍子跑来劝架，当看到我们只是在喝酒露了一面儿赶快退了出去。

最后姨家二表哥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脸上热泪横流他说，我孤独哇我寂寞哇儿子被我送走学习去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啊媳妇今天还在海港值班为啥我这里去那里去就是不愿意回家其实我根本无处可去。

好吧二表哥那就别走了咱再喝点为世界经济作点绵薄的贡献之后就在我家住下吧亲姨也不外管他十五初一。

晚上九点多了，姨家二表哥终于躺下打开了呼噜。舅家表哥们驱车离开我去送他们。摇摇手后车灯消失在远方的灯海里。仿佛落幕后的寂寥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初春的冷空气在摇曳的灯光里见到了站在线杆下的邻居女子吴菲。

都走了她问。都走了我答。为何你不快回家啊她问。我说酒太燥我在大街上凉快凉快那么你站在大街干啥卖笑么除了我也没人看啊。她说是啊我卖笑也不卖给别人只卖给你自己看。酒劲上涌驱使我靠近了些我想捧起她脸吻她但我却退了一步意识到我不该吻她。她叹了一口气。她说记不记得那年我十八岁你十七岁咱俩前后邻居你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想吻我我都没舍得给你但是现在我离婚了从外面再次回到这里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即使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你也不敢再吻我了。

我说是。时过境迁我不敢吻你了我真得不敢吻你了即使你站在这里赤身裸体像只温柔的猫咪。她叹了口气离开了也许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不想离开我就靠在线杆旁沐着冷风哽咽了。好久好久。谈不上为谁哭泣。后来妻子出来了，她一言不发温柔地挽着我的胳膊我们肩并肩回家去。

初二待客初三住大姑二姑家晚上住姐姐家初四和哥哥去姨家二表哥那里喝两杯白酒，回来后跟哥哥坐那聊天觉得尚未过瘾于是又干了两瓶大优。傍晚时分发小A打电话说晚上来我这里坐坐吧。不能不去。又三杯白酒。都觉得差不多后将杯盘狼藉一扫开始打牌。我已经分辨不清和谁打牌了打的啥牌。只记得倾心全力让对头开不了点儿然后联邦走头科将我的牌接过去。我乐得如此。

于是倒一档开水擎在手中边啜饮着开水边在牌桌前的空地前跳舞。

是的，跳舞。一种旁若无人、肆无忌惮、放浪形骸、惨不忍睹、一塌糊涂，内心里又挥斥方遒的别人看不懂的现代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