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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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南山湖的拱桥之上远眺，高楼林立，像群山围宥着港湾。寂静的南山寺倒映在水中，宝塔清逸，隽永秀毓。秋风拂柳，连绵的荷叶在水中铺陈开来。风吹荷叶阵阵，如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泼天翡翠般向湖中央层层涌去。

莲洲柳岸，湖风轻扬，如缎似锦的碧玉盘托起满怀的思绪，氤氲在涟漪里荡漾。我的目光在荷叶的露珠上恍惚游移，裙绢翩翩似临波微舞。仙子小青衣袂飘飘踏浪而来，带我飞跃南山湖，飞向了西公园。

南通西公园是清末状元张謇于1917年所建的五公园之一。站在西公园与中公园之间的第四桥上，碧云如倾，早已荷叶田田。想必啬公最爱莲，不然缘何建园第二年就在五园之中遍植莲藕？他在《吴船谣》诗中写到“风多濠阔浪横斜，第四桥南种藕花。”

啬公之爱莲，宜赏咏、宜植种、宜食用。不愧为近代伟大的实业家，他赏莲之高洁，出淤而清；他咏荷之闲趣，“对对当花斗脸红，啬翁楼下小庭中。鱼儿燕子都排遣，野鸭鸳鸯各异同”；而“荷映通州满城芳”，是他心中造福一方的夙愿。

他派人采买菱藕栀子，规划荷池，呼佣而植。将亭廊水榭一应设施布景，赏荷亦纳凉，文艺又休闲的情怀尽显。莲花宜赏、莲子可食，购者云集；莲藕成熟更是百姓餐桌美食；藕粉也是美容养颜养生的上乘佳品。采塘藕、制藕粉，实业兴城，经营有方。南通在张謇的造园建业实干中，濠河碧水悠悠，通城莲洲在望。

柳永笔下的扬州瘦西湖二十四桥边红药，不知年年为谁而生。南通濠河之畔的西公园第四桥边，碧叶藕花莲子正当时。接天莲叶无穷碧，年年知为状元生。

二十年前的夏天，我从西公园的第四桥匆匆而过，这里留下了我三年的青春步履。西公园小荷菡萏，水宫仙子常常从书籍里照进我的时光。荷塘月色清凉，有缥缈的歌声在我的梦中回响，有时候夹带着啤酒花的芬芳。那时我在大富豪啤酒驻南通办事处，玉带蜿蜒的濠河里倒映着电视塔上BBOSS的酒宝形象，让我微醺，让我陶醉。

有时候歌声将我带回儿时的施西村。我家的三间红瓦房后面约百来米，就是一大片藕田。放暑假的时候，我会跑到藕田堤坝上伸手摘两片大大的荷叶。一片顶在自己头上，一片插进观音瓶中。如果小树杈够得着塘边的藕花和莲蓬，我会毫不犹豫地勾一两朵回来。插上莲花的观音瓶在窗前娉婷玉立，水宫仙子红袖添香。

我不用担心会遭来邻居大人的斥骂，因为藕田的主人是我的桃姨。她的勤劳让她的藕田芙蕖摇曳，朱华蔚然。如果我摘不到荷花，桃姨也会剪一两朵带给我，顺便还有一兜莲蓬。青青的莲蓬剥出来的莲子像一粒粒鲜嫩的花生，脆甜里带点青气。

我的桃姨是菜市场有名的菜农。秋冬时节，桃姨和姨父在藕田里挖藕，两人有说有笑。姨父揶揄桃姨黑瘦个子小，说莲藕长得这么好，藕藕节节的都有桃姨一般高。桃姨也不生气，拉着高到腰间节节白亮的莲藕去市场售卖，往往供不应求。但是，后来姨父因病早逝，生活的重担落在桃姨一个人身上。

桃姨的个子愈发矮小了，可卖的蔬菜却愈发水灵，而且品种还有增加。因为她在自己的三亩地上撑起了蔬菜大棚，四季忙碌。她一个人种藕太辛苦也不安全，如果被水淹了都没人知道。于是藕田变成一马平川的稻田麦田，那青青莲子的浆果味从此成了我记忆里的一道原味。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小青仙子在我的记忆里临波起舞，回味着施西村的莲味，将我又带到了江南。暨阳湖阡陌纵横，蒲蒿葱茏。小别又重逢的老兵在荷花栈道上笑意盈盈。说：“瞧你一头的汗，走慢点。”又说，“把高跟鞋脱了，坐在桥边歇一歇。”

正合我意，终于可以解放双脚了。高跟鞋委屈地被搁在一边，我收拢起裙摆坐在桥板上，双脚伸进清澈见底的暨阳湖水。好凉快呀！水花漾起，水中的笑脸都开了花。此时，高跟鞋提到了老兵的手上，也在笑。

那一侧的水车吱吱扭扭地转；合欢花像粉粉的羽扇，在树巅摇着温热的风；暨阳湖水墨如镜，栈桥两侧荷叶如盘，小青躲进荷花湾里不知去向。老兵一开始半蹲着，后来就盘腿坐在我身旁，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他这段时间的碎碎念。

攀华豪苑的房子又换了租客，这次素质可以，定金先付了五百，说要签两年合同，等租金到账一起给你。我请人打扫过了，水电也检查验收，明天你要不要去房子里看看？晚上去吃干锅牛蛙还是香辣蟹？

“你这已经说过了。”我搅着水花笑问，“要是现在我掉进湖里怎么办？”

那肯定我救你了。但到时候不要说认识我，我好留个英雄救美的美名。

你还稀罕这个名呀？不过，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谁，怎么会相信我不认识你呢？

好吧，那就只能认识了，别无选择。

暨阳湖炎风骤起，乌云密布，雷电交加，荷花湾里寒墨一片。是山雨欲来风满湖吗？老兵忽然不见了。我四处寻觅，没有回音。小青飘然而至，“你的老兵走了，他到了另一个世界。”

暨阳湖惊涛骇浪，我的世界暴雨如注。一个承诺我一生一世的人却丢下了我。我没有伞、没有鞋，唯有奔跑。

我不愿像曹雪芹笔下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一样顾影自怜。不要让“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悲戚笼罩我的余生。荷塘本是朱自清笔下的瑶池，有出水芙蓉的美人；是银河，盛满明珠和星星。

我要去文峰塔，那里可以避雨，那里也有莲池有荷香。张謇当年在通城建了许多莲洲，啬园、博物苑、植物园、文峰塔都有。后来的通城建设者又增加了许多处，南通大学、滨江公园、唐闸公园、紫琅公园都有；此外，绿博园、映红楼、普贤寺也都有。

而我只想去文峰塔。文峰塔在哪里？在河南许昌、湖北随州、山西汾阳，那么远。而南通文峰塔就在濠河东畔，宝塔河从门前悠悠流淌。那么近！南通文联、书画院、个簃艺术馆与塔毗邻，也在我的梦里与我相依。

我终于来到了文峰塔下的莲洲，一个让我疲惫心灵可以栖息的地方。而通州南山寺外的南山湖就在我身边。南山湖的莲洲，也是夏日避暑纳凉、秋日休闲畅怀的好去处，近在眼前。

日子宠辱不惊不慌不忙，因为莲洲已经住在心里，一个世事沧桑不可侵，人情冷暖不可蚀的地方。桃姨曾说：“莲心虽苦，却可以消火降压强心，莲子终归还是甜的。”

状元郎张謇虽心怀天下踌躇满志，但时势难料也并非志得意满得遂所愿。“啼粉飘零愁付水，舞衣单薄怯禁风。便生莲子心亦苦，且待分房结翠蓬。”莲之清、莲之华，皆自渡也。

小青仙子的声音恍若隔世：无论世界如何变迁，真正爱你的人对你的真心不会变。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在与不在，都会希望你好好地生活，在孤独的日子里照顾好自己。

余生很贵，不必慌张。所有的际遇都在路上。如果不得不狭路相逢，那就勇敢面对，因为勇者胜。如果幸遇良善，那就互为珍惜，人生的背景添得一层暖色。

如果地是方的，那么脚步就是圆的。沿着南山湖行走，闲逸的游人时隐时现，我也能走到梦开始的原点。清幽的南山湖，莲洲一片，风荷养眼。不远处的张謇祖籍纪念馆张公祠和状元书坊在南山湖北岸，向阳而立，一扫浮尘，秋高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