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菜煮鸡蛋

镇远村新来的实习老师，九河，此刻正在地头挖荠菜。恰是春好时候，田里绿莹莹的一片。荠菜三五株长在一处，小巧的白花显出几分可爱。

“小河老师！小河老师！”稚嫩的嗓音略带一丝沙哑，九河转头看去，是班上的学生，柳晓柳。小姑娘急匆匆地跑来，脸蛋通红，小辫儿在脑后一颠一颠的。

“小柳儿，慢些跑。”九河站起身子，笑着望向跑到跟前的小丫头。柳晓柳喘了两口气，好奇地盯着九河脚边的袋子：“小河老师，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呀？”九河拎起袋子敞开口，柳晓柳把头凑上去：“咦，这不是铃铛草吗？”“你们这儿叫它铃铛草？”柳晓柳点点头：“对呀，老师你不觉得它的叶子晃起来像是铃铛在响吗？”

九河拿出一株荠菜，转了两转，笑道：“像。”“对吧。”柳晓柳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不过又皱皱鼻子，问：“小河老师，挖这么多铃铛草要干什么？”“三月三，地菜煮鸡蛋。”九河拎着袋子往回走，柳晓柳赶紧跟上。“我们那儿的习俗，这地菜就是你说的铃铛草。”“哦。”柳晓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刚刚是到哪儿去了，弄得满头大汗？”九河偏头笑问。小丫头“嘿嘿”笑了两声，举高手上的柳树枝：“我跟大黄去村头折了几根柳树枝玩玩儿。”九河看着她手里攥着的柳枝，枝条碧绿柔软，刚抽出几点新芽。

“来，拿着。”九河把手中的袋子塞给小丫头，接过柳枝，双手灵巧地翻转着，脚步不停。柳晓柳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不消片刻，一只碧色的镯子诞生了。“喏。”九河把柳镯递给小丫头，顺手拿回袋子。柳晓柳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镯子，随后套在手腕上，举到九河眼前：“小河老师，好看不？”九河笑着点点头：“好看。”

谈笑间，已到了门前，小姑娘却还是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九河哪会不知道这丫头的小心思：“想吃地菜煮鸡蛋？”柳晓柳讨好地眨巴着大眼睛，猛点头。九河失笑：“那你先去跟家里说一声。”“好咧!”小丫头欢快地跑远了。

九河无奈摇头，推开门，室内一片昏暗。她将袋子放在案几上，拉开窗帘，远处晚霞绚烂，似火蔓延。“三月三……”她面色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河老师!小河老师！”柳晓柳风风火火地闯进门，嚷嚷着，“我来了！”“知道了。”九河应着，“先把手洗洗，待会儿好吃饭。”“嗯嗯！”柳晓柳乖乖答应着。

九河从水中捞出洗净的荠菜，放进锅里跟鸡蛋同煮。翠绿的荠菜配着白净的鸡蛋，看着很是悦目。柳晓柳往锅里瞅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馋猫。”九河拍拍她的小脑袋，“还得等一会儿，你先去看会儿书，我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就回来。”“好。”

柳晓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咕咚！咕咚！”锅里有了响动，柳晓柳眼睛一亮，放下画册，一蹦一跳地跑到外间去。咦，那是什么？她揉揉眼睛，猛地顿步，蹑手蹑脚地退回里间，又趴在门沿，小心翼翼地露出头。

水龙头上站着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手里拿着根鱼竿似的东西，一甩又一甩，竟是甩进了锅里。柳晓柳瞪大眼睛，看着白净净的鸡蛋被一点一点地勾出锅外，快要露出大半个……“等等！”她一声大吼，吓得那小人儿手一松，鸡蛋又滑进了锅里。柳晓柳松了一口气，随即几步冲到水槽边，一把抓住那小贼。

“松……松手！”小人儿尖细的声音响起。“还会说话！”柳晓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这小贼！”小人儿也瞪大了眼睛：“我……我才不是小鬼！我是地灵！”“地灵？”柳晓柳愣神，那是什么？趁她发呆的空档，小人儿使劲儿往上一蹿，跳到了窗台上。人类真危险，他后怕地拍拍胸口，想跑可又舍不得白嫩嫩的鸡蛋。

柳晓柳回过神来，这才有心思认真瞧瞧窗台上随时准备拔腿就跑可又一脸恋恋不舍的小人儿。他就像个迷你版的人偶娃娃，一身浅绿色的小衣，白净的小脸上现出一丝红晕，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真是个漂亮的小娃娃！

“咳！”柳晓柳咳嗽了一声，义正言辞地质问眼前的小人儿，“小鬼，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鸡蛋？”地灵差点跳起来：“才不是你的！是九姑娘的！”“九姑娘是谁？”柳晓柳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地灵支支吾吾：“反正……反正不是你的。”“不对，那是小河老师给我做的，就是我的。”柳晓柳才不会让步。

地灵一脸纠结，好像她说的也没错。那今天是带不走鸡蛋了，地灵失望地低下头，准备离开。“等等！”地灵停下脚步，这个人类又想干什么？柳晓柳冲小人儿灿烂一笑：“想吃鸡蛋也不是不可以。”“真的？”地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类小孩儿有这么好心？“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是个什么鬼。”柳晓柳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地灵纠结地绞着手指头，柳晓柳也不催，往锅里瞅了瞅：“这地菜煮鸡蛋看起来很好吃呀。”“我是土地孕育出来的灵体。”终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地灵开口，但是他强调，“我不是鬼，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算是精灵。”“哦，小精灵。”柳晓柳凑到地灵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感叹一声，“我第一次见到活的精灵呢。”

“那现在，我可以把鸡蛋拿走了吗？”地灵眼巴巴地瞅着柳晓柳。“当然可以。”柳晓柳捻起那根悬在锅外边的小鱼竿，“喏，你的鱼竿，继续钓鸡蛋吧。”地灵接过鱼竿，认真地收线。白嫩嫩的鸡蛋慢慢滑出锅，朝着地灵的方向晃荡过去。

“好神奇！”柳晓柳趴在桌沿惊叹，“它竟然没有掉下去。”地灵没理她，继续埋头扯线。“小精灵，你会魔法吗？”柳晓柳好奇地弹了弹那根细长的银线，鸡蛋也跟着晃了晃。地灵忍住冲她挥拳头的冲动，答：“没有。”“哦。”柳晓柳点点头，见地灵凭空拿出一个背篓，刚好卡住鸡蛋，背上就要走，忙拉住他的小竹篓。

地灵走了两步，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看，是一张放大的笑脸。“又怎么了？”地灵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人类的小孩儿怎么这么难缠？“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玩儿了。”柳晓柳无辜地眨着大眼睛，这么好玩儿的一个小人儿，怎么能轻易让他跑掉呢？

地灵只得放下背篓，坐在窗沿上，跟她大眼瞪小眼：“你想玩儿什么？”柳晓柳摸摸鼻子，往前凑了几分：“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呗，我很好奇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洒进了一把星子。

“我们的世界，不就是你们的世界吗？”地灵不解地歪歪头，这个人类小孩儿说的话好奇怪。“那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柳晓柳不信。“那是因为你们人类没有认真地看过你们生活着的世界。”地灵一语道破真相。

“诶？”柳晓柳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她每天都看着太阳升起落下，晴天雨天她都会在村子里四处跑，柳树抽芽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的，这样，还不算认真吗？

地灵接着说：“我们应该是最靠近人类的精灵。我们在土里挖地宫，在树上搭屋子，在山崖凿洞穴。对了，上一次你拿着棍子在地里乱戳还捣坏了我的屋顶！”地灵忽然想到这一茬，怒瞪面前的小丫头。“啊？”柳晓柳茫然，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房子。”“算了，我们地灵都是很大度的。”地灵摆摆手。

“那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柳晓柳愈发好奇了。“每天清晨我们都会爬上屋顶跟太阳问好，感谢他为我们带来温暖的光。我们也会跟早起的飞鸟和虫儿打声招呼，我们地灵一向是友好的族类。”地灵轻声细语地说着，柳晓柳认真地听着。

“然后我们就去收集草叶上的露珠，苜蓿上的露珠微酸，莴笋叶子上的露珠带点儿苦味，甘草上的露珠可甜可甜了，不过不能多喝，不然会长蛀牙的，就跟你们人类的小孩儿吃多了糖一样。”“哦。”柳晓柳点点头，又问，“那你们收集完露珠要去干什么？”

“每个地灵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地灵耸耸肩，“我一般都会去巡视我生活的领地，避免纠纷的发生。上个星期我就让两只打架的蚂蚁重归于好了。”“好厉害！”柳晓柳拍手称好。地灵微微一笑：“这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之前就见过我好多次了？”柳晓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对呀，”地灵站起来，走了两步，“今天你折柳枝的时候，我就坐在那棵柳树的枝桠上看着呢。你应该是这个村子里最活泼的小孩儿了。”“嘿嘿！”柳晓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们人类的小孩儿还有趣些，有次我差点儿就被一个小家伙儿给发现了。”地灵想到想到当时的场景，心跳也快了几分，“不过你们那些大人从来就不会注意到我们。那次我从一个大人的脚边跑过去，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因为大人很忙呀，他们总是有很多事要做。”柳晓柳表示理解，“等我长大了，也会变得很忙吧。”

“真可怜。”地灵同情地瞅了小丫头一眼，“我们地灵永远都不会忽视我们所存在的世界。你知道吗？南边菜地里的鼹鼠一家添了一个鼹鼠宝宝，真的好小好小。山里的梧桐树上新来了一对黄鹂鸟，唱歌可好听了。村头的那棵老桃树今年开的花比去年更多更好看。还有啊，在你家屋顶上刚好能看见星星都往一角倾斜。”

柳晓柳听着，想着，忍不住说：“真好！”“对啊，真好。”万物有灵，自然都好。

“要是我也能变成地灵就好了。”“你想变成地灵？”“嗯，变成地灵的话我就可以跟你一块儿去看看这个世界了。”柳晓柳一脸的向往。“那，”地灵思考一下，朝她伸出手，“你把手递给我。”“嗯？”柳晓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还是伸出手。食指相触，天旋地转。

“还好我动作快。”地灵抹了一把汗，往上收线。柳晓柳就保持着呆愣的状态悬在半空中，直到地灵钓了上来。“地灵柳晓柳，你好。”地灵笑意满满的脸出现在眼前，柳晓柳还是难以置信：“我……我变成了地灵？”“嗯。”地灵肯定地点点头，“看，我们两个一样大了。”

柳晓柳低头看了看两双一样小巧的手，仍然觉得好神奇。“好了，别傻坐着了，我带你去我的树屋看看。”地灵一把拉起了柳晓柳，背上小竹篓“好不好？”“好！”待缓过神，柳晓柳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地灵的家，会是什么样的呢？好期待。

“小柳儿！小柳儿！”咦，是小河老师的声音，柳晓柳睁开眼，瞧见熟悉的脸。“你怎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呢？”九河无奈地拍拍她的小脑袋。桌子？柳晓柳低头一瞧，桌子上摊着一本画册，而她，坐在桌子前。

“怎么了？”九河见她呆愣愣的，又问。“小河老师，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嗯，我梦见了一个偷鸡蛋的小贼，他是个地灵，我们说了好多话。”“哦，那真是一个神奇的梦啊。”“嗯，真的很神奇。”

柳晓柳跟着九河坐到餐桌前。一盘地菜煮鸡蛋，荠菜莹莹的绿，鸡蛋纯纯的白。“不对，小河老师，这鸡蛋是不是少了一个？”柳晓柳数了一遍，只有四个鸡蛋，可她记得应该有五个才对。

九河拿来筷子和碗，往盘子里瞧了一眼：“你记错了，是四个鸡蛋。”“是吗？”柳晓柳还是觉得不对劲。“好了，别乱想了，快吃吧。”九河那筷子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好。”柳晓柳缩了缩脖子，应声，也许真的是她记错了。“小河老师，你做的真好吃。”“那就多吃点。”……

屋里的人开开心心吃晚餐，屋外的地灵哼着小调儿，背着竹篓往家赶。

“三月三，地菜煮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