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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浅议——公孙丑章句上·第二节

《孟子》浅议——公孙丑章句上·第二节

作者: 原耕0119 | 来源:发表于2018-12-24 22:09 被阅读22次

说明:

这一节的对话紧接着上一节。十分长,阅读需要充足的耐性和时间。


原文: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曰:“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曰:“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曰:“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曰:“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曰:“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自译:

公孙丑问道:“如果先生担任齐国的卿相重职,能够施行自己的主张;虽然这样,霸道和王道便无所区分。这样的话,先生动心吗?”孟子说道:“不。我四十岁后就不动心了。”公孙丑说道:“这样的话,那先生比孟奔强多了。”孟子说道:“这不难,告子比我先做到不动心。”

公孙丑又问:“做到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孟子回答道:“有。北宫黝培养勇气的方法是:肌肤被刺破,但不屈服;看到可怕的东西,但目光不游移;即使有一根毫毛被人伤害,也感觉像是在集市、朝堂上被鞭打一样。他不受制于布衣之人,也不受制于大国之君。把刺杀大国之君,当做和刺杀布衣之人一样的事。他不尊敬诸侯;有诸侯对他恶语相向,他必然回骂。孟施舍培养勇气的表现有:他说‘把不胜利当做胜利。如果顾虑敌方的力量,之后才前进;思虑胜负,之后才交战,这是怕了对方的部队了。我怎么能只为必胜去战斗呢?做到无所畏惧,就足够了。’孟施舍像曾子,而北宫黝像子夏。这两人的勇,不好说谁更优,但是孟施舍更能信守约定。曾经曾子对子襄说:‘你崇尚勇敢吗?我曾听夫子讲过大勇:能扪心自问而无所愧疚,即使我是布衣之人,也不恐惧;扪心自问却有所愧疚,即使对方有千千万万的人,我也一往无前。’至于孟施舍保持无畏的气度,又不如曾子信守约定了。”

公孙丑又问:“请问,先生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能讲给我听吗?”孟子回答道:“告子说:‘不懂得别人的话语,就不探求别人的心思;不懂得别人的心思,就别探求别人的意气。’不懂得别人的心思,就别探求别人的意气,这话没错;不懂得别人的话语,就别探求别人的心思,就不对了。那意志,是意气的统帅;而意气,是浑充四体的能量。那意志是至高的,意气是次些的。所以说:‘坚持意志,但不要放纵意气’。”公孙丑问道:“已经说了‘意志是至高的,意气是次些的’,又说‘坚持意志,但不要放纵意气’,是为什么?”孟子说道:“意志坚定,就会牵引意气;意气坚定,就会激发意志。如今,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是被自己的气左右着,反过来动摇了心神。”

公孙丑又问:“请问,先生您有什么长处?”孟子说道:“我懂得别人的话语,我善于蓄养我的浩然之气。”公孙丑问道:“请问,什么是浩然之气?”孟子说道:“这不好说。这浩然之气,最宏大、最刚强,以正直发展它而不去损害它,它就会从心中发出,而充塞天地之间。这浩然之气,要以‘义’和‘道’相配;没有这些,就会亏败下去。它是‘义’的精神所集合出来的,而不是从某次‘义’的举动中生发出来的。所以我说,告子不懂得什么叫‘义’,因为他认为‘义’是外加的事物。如果有事情必然要发生,不要急于纠正,心里留个念想,也不要助长他。别像宋国人那样:有个宋国人烦心他的禾苗长得慢,就去拔它,疲沓沓的回家了。他告诉家人说:‘啊呀,今天累坏我了。我帮助禾苗生长了。’他儿子赶紧去地里看,禾苗都干枯了。天下不揠苗助长的人,很少。认为没什么益处而放弃的,是不耕作的懒汉;盲目助推的,又是揠苗助长的莽夫。这样,不仅没收益,还有害。”

公孙丑又问:“什么叫‘懂得别人的话语’?”孟子说道:“听了偏颇的言论,就知道它有所隐瞒;听了放荡的言论,就知道它有所沦陷;听了邪恶的言论,就知道它有所离偏;听了搪塞的言论,就知道他有难讲出口的话。这些话语,从心里产生,妨害了政务;从政务里发展,耽误了事业。如果有圣人再度出现,一定会认同我的话的。”公孙丑说道:“宰子我、端木子贡两位善于辞令,冉伯牛、闵子骞、颜渊三位善于德行。孔子兼而有之,他却说:‘对于辞令,我还不擅长。’这样的话,先生您已经是圣人了?”孟子说道:“唉呀,你这是什么话啊?过去,端木子贡问孔子:‘夫子您是圣人了吗?’孔子说道:‘圣人,我还称不上,我只不过是学习不知满足、教诲不知疲倦。’端木子贡说道:‘学习不知满足,是智;教诲不知疲倦,是仁。仁并且智,那夫子已经是圣人了!’那圣人之名,孔子都不敢自居,你这讲了些什么啊?”

公孙丑又问:“曾经,我私底下听说:卜子夏、言子游、颛孙子张都有圣人的一个方面,冉伯牛、闵子骞、颜渊则学得很具体。想请问先生您是哪一类?”孟子说道:“暂且不谈这些话。”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这两个人如何啊?”孟子说道:“他们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不是他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的人民不治理;治世上进,乱世退居,这是伯夷。什么君主都可以侍奉,什么人民都可以治理;治世上进,乱世也上进,这是伊尹。能够出仕为官就出仕为官,应当停止就停止,可以长久做就长久做,应当快快做就快快做,这是孔子。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做不到他们那样;我所希望的,是向孔子学习。”公孙丑说:“那伯夷、伊尹能与孔子相提并论吗?”孟子说道:“不能。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超越孔子的人。”公孙丑接着说:“那这三位之间有共同之处吗?”孟子说道:“有。得到百里的土地去治理,能使诸侯来朝,拥有天下。做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罪的人,从而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做。这是这三位的共同之处。”公孙丑接着问:“那这三位之间不同的地方是什么?”孟子说道:“宰子我、端木子贡、有若这三位的智慧足以体察圣人。他们再卑劣,也不会做出阿谀所爱戴的人这种事的。宰子我说:‘依我观察夫子,他的贤要超过尧舜许多。’端木子贡说:‘看到他们行礼,就知道他们的政事如何;听到他们作乐,就知道他们的品德如何。即使在百世之后,评价这百世之中的所有君王,没有一个能违背夫子的主张而有所成就。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超过夫子的。’有若说道:‘难道只有人有区分吗?麒麟相对于走兽,凤凰相对于飞鸟,泰山相对于土丘,河海相对于水坑,它们都是同类。而圣人相对于民众,也是同类。圣人却像麒麟、凤凰、高山、大海那样,出类拔萃。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超过孔子的。’”


见解:

本节中有很多知名典故——四十不动心、虽千万人吾往矣、浩然之气、揠苗助长、出类拔萃。

本节很长,公孙丑是个好问且善问问题的学生;我将全文划分成几段,每段围绕他的某个问题。由此,我们依段探讨。

第一段的关键是“不动心”。我们先做一下概念探讨,孟子说的“不动心”是什么意思。逐字理解的话,“动”有“动摇”之义,“心”包含了理念、信仰、志向等等属于人类与生俱来的“灵魂性”——或者说,“精神本性”——的内容。把这两个含义联结起来思考,就能体会到什么是“不动心”了。

第二段的关键是“不动心”的“道”,也就是“不动心”的方法。其实孟子没有很直白地回答公孙丑的问题,而谈论了“勇”;我们想,“勇”可能就是孟子看来的“不动心”的方法。在说到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人时,又提到了“守约”、“守气”,也应当是做到“不动心”的方法。要理解为何这三样是“不动心”的方法,我们可以考虑什么事会导致我们“动心”——他人的威慑与逼迫、自我的放纵,其中自我的放纵作用于外部的表现之一是“不守约”,作用于内部的表现则是“不守气”。这里还需要探讨“气”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笔者认为,是那些瞬发的体现了“灵魂性”的灵感,或者是持久的承载着“灵魂性”的性格。而“不守气”,就是认识不到那些灵感的价值,体会不到那些性格的力量,从而忽于修养持守,以致流失。另外,这段中关于“大勇”的论述也相当精彩,有助于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为何“勇”是“不动心”的方法。扪心自问而无愧,并且能坚定的行使,这就是“勇”;而非发挥兽性不顾“仁义礼知”,且跟着情绪游走——一上头就猛干,劲儿一退就萎靡。

第三段的关键是“言、心、气、志”这四样。依然要先做名词解释,笔者在这里抛砖引玉了:“言”指的是话语,“心”、“气”我们上面已经解释过,而“志”指的是始终坚定不移的向往。孟子在这里关于“志”、“气”关系的论述,值得思考。我们强调一下“气”和”志“的鲜明区分:“气”是一种精神性力量;“志”则是一种精神性目标。从而,我们就能理解为何“志至焉,气次焉”了——“气”好比是肾上腺素,“志”好比是我们目光锁定的那个方向;推用这个比方,也能理解为何“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了。

第四段的关键是“浩然之气”。就像孟子说的那样,笔者也难以为这个概念做精准诠释。不过,我们可以从孟子说到的“养浩然之气”的方法和“存浩然之气”的表现这两个方面入手,一窥亚圣深意。“浩然之气”,要以正直去培养,并且要不懈地修养而不能损害;那么,我想“浩然之气”应当是“正直”这一性格经过实践上的打磨和认识上的完善之后形成的。并且“浩然之气”要以“义”和“道”——这里的“道”,我们可以理解为“仁”——去培养,不然会亏败下来;这一观点,和“直而无礼则绞”或许有异曲同工之义。“浩然之气”作为一种尖锐的品性,如果不以“不忍人”的“仁”和“知羞恶”的“义”作为引导去行事、待人,恐怕早晚会因为难以融入人群、难以处理事情而泄了气吧?至于“存浩然之气”的表现,就是那一句:在面对必然会发生的事,尤其是个人不乐意见到的事时,不要急于纠正,但要心存念想。“寸浩然之气”,尔后能从容。从容,尔后能冷静分析事物,不流于匆忙修正;从容,尔后能坦荡面对事物,不流于慌忙躲避。因而,才会在面对突发事件时,既不手忙脚乱也不坐以待毙

第五段的关键是“知言”。所谓“知言”——懂得话语——有两个方面,一是懂得别人的话语,而是能够掌握自己的话语。懂得别人的话语,是明白如何从他人的话语中发现他心中的问题:闪烁其词,心亏;高声叫嚷,心焦;嗫嚅不前,心虚;等等诸如此类,这是一种生活中的实践智慧。至于什么叫“掌握自己的话语”,简单地说就是让自己的话语所表达的确实是自己在当时的真实意思,不要被情绪扰乱,不要讲出胡话、气话这类转过头就会后悔的言语。

另外,在本段中我们可以看到孟子对于“圣人”这种名号的态度。关于“圣人”,笔者有一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自觉不错:既没有出自本人之口的圣人,也不会有活着的圣人。因为,“圣人”一方面是一种社会性评价,另一方面关乎某个人整个生命轨迹的盖棺定论

第六段中,我们又可以看到,孟子对于自我评价——甚至说,自我标榜——的不乐意。

最后一段,我们可以一览伯夷、伊尹两位古贤以及夫子这位圣人的风采,以及他人对这几位的看法与评价。除去这些,在这段文字里我们还可以收获到了解一个素未谋面的先人的一个方法:通过与他亲身接触过的,德行、声望俱佳的人流传下来的话语去体会。比如,通过端木子贡、宰子我等贤哲之人的话,领悟出一个立体的夫子。

欢迎列位共谈共学。有所疏漏,烦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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