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说

那几株栽在涂料桶里的丝瓜秧，因为其它菜苗的入侵被搬到墙外走道边上。不知是不是被反复迁移，觉得遭受到愚弄，阳光下青葱未久竟渐萎靡不振，直至长成了一根根枯草。

想想，烈日炎炎的夏日。去院墙边瓜架下，摘两条挂在风中摇摆的丝瓜，褪除绿皮，切厚实的长条，入锅。软软的瓜肉伴着似生似熟的蛋块，盆中就有了一白一黄的完美组合，再撒上碎绿的葱。嗬，不用动筷子就是满嘴生香。

现在成了想象中的影子，内心总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惆怅，竟然空空了一段时间。以至当院内的蔬菜苗成活，舒展时，便把更多热情奉献给了这块袖珍小菜地，是怕再有什么闪失。夕阳还未落山赶紧去淋淋水，拔拔草。盯着，瞅着它们日渐长高，心灵似乎有了倾诉的对象。

在孙子也能数得过来的菜苗中，辣椒和茄子数量差不多对等。最少却长得最快的是水果蕃茄，只有四棵，栽在东南围墙和铁门圈成的死角。为了得到阳光的宠爱，它们伸着细长的脖子焦急地四处张望，期盼，终于等到太阳升到正中，它们的身上有了白花花的光，有了御寒的温暖，小小的黄花镀上一层金，黄得有了光泽，泥地上也有了它们斑斓的身影。

我似乎对它尤其偏爱，蹲在它们旁边陪伴的时间最多。“偏心的父母，叫不应的皇天”，这是老家的一句俗语，现在的我算是理解得比较透彻了。

其实辣椒的身姿也是好看的，并且比较沉着，好长时间一直却如一把阴天里的雨伞，没雨是不会撑开的一样。但是朵朵小白花有点性急，也不等苗枝开杈就蹲在伞尖上绽开了，如杏花的模样，白中稍微带点儿淡青。我实在想不出这纯朴的神态，怎么能酝酿出让舌头嗤嗤作响的辣味。“人不可貌相”，植物大抵也是如此吧。

妻子说这是菜椒，应该不辣。

还不知道长出来终究是什么模样，但对于菜椒也不陌生。印象中它个头呈方型，敦厚憨实瓤也厚，想切细丝还要练练刀下功夫。菜椒不能独挡一面，需要搭配其他的蔬菜才能上桌。可以做青椒肉丝，青椒干丝，青椒毛豆，还有虎皮青椒，名字在前面却只能做配角的份，像戏中少不了跑龙套的一样。

即便现在，在老家我们还是叫它辣椒的，尽管不似朝天尖椒那样食之酣畅淋漓，闻之泪流满面。碰到在锅中翻炒时也会打几个喷嚏。老家的辣椒可谓是蔬菜中的百搭，不要说青椒能搭配的，就和如青涩芦柴样的空心菜杆子搭配也同样相得益彰，成为下饭的美味佐料。

现在想想有碗叫“辣椒瘪”的菜，还能勾起味蕾中的馋虫，觉得甚是味美，也甚是相思。记得吃这菜时季节已是晚秋。风吹霜打之下，禾上叶子枯竭，辣椒不死不活地吊在枝头上，皮皱得像乡下老人的脸。这个时候也不管老少大小，挨着个儿摘下，不用刀切，木棒轻轻拍打，再拣除菜蒂，放到竹篮里去河水里清洗，时光染上的尘埃连同腹中未成熟的白籽，从竹篾的缝隙间流走，回家沥干水份，热锅中滴点菜油，囫囵个个倒下，加些蒜头，舀一勺蚕豆酱，翻炒，稍闷即可起锅。那滋味远比装了肉馅的虎皮青椒要来得纯厚，来得美不可言。

貌似强壮的茄子苗，其实也是外强中干，弱不禁风。才开花，果实八字不见一撇，却开始摆出孕妇的架子，歪歪斜斜，就需要帮衬了。无奈，在它们身边插根细竹竿当作单拐，还不行，它没有豆角的藤蔓缠绕，还得用布条给它轻轻地绑扎起来。

移栽的那天，妻子就打招呼，记住分开栽，它们有两个品种，一个是青茄子，一个是紫茄子。听名字似乎很有色彩，苗搬过来，却同样都是紫色的杆子，墨绿的叶子，怎么分？只有等果实出来了，混在一起总不会杂交出花色的茄子吧。

现在，茄子开花了，褐色的蒂衬着紫色的花，和水中浮莲的花朵相似，只是这花羞于见人，垂着头，含情脉脉的样子。

紫茄子的果实壮如月牙，适合做油闷茄子，不过耗油，切好的长条放油锅中过一下，放生姜，老抽，盐，适量的白糖，微火闷煮。还未起锅，香味四溢，挡也挡不住。品尝油闷茄子得乘热，入口香糯，没了茄子的生涩味。在上海算不上名菜，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却少不了它的身影。

记忆中只有青茄子，紫茄子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更甭提油闷了。半锅的油？在生产队时期，一年只分到两三斤，这样的吃法就不是享受，是罪孽，会被人咒骂几代的。

青茄子配上辣椒清炒，食之只能说是有了菜的味道，不鲜美。但若家里煮上干饭，那就少不了会蒸茄子，好吃做法却极简单，取两三只茄子，除蒂，洗净切上十字瓣，待锅里煮饭的水欲干时，扔在饭头上。当中再安一小碗，盛的是：蒜蓉，豆酱，淋几滴菜籽油，盐。盖上锅盖，用抹布捂住会透气的缝隙。加火，等锅里有吱吱地响声，锅盖上热汽缠绕，锅巴香越来越浓，熄火，余温仍在舔舐着锅底，这时候鼻息里闻到的不仅仅是是清爽的锅巴香，蒜香，还是浓浓的酱香、菜油香。起锅时，将皱巴巴，软如泥，颜色灰白的茄子轻轻挑进大品碗里，小碗蒸熟的佐料一咕咾倒下，搅拌均匀，现在想想，口水仍止不住汩汩流出。

忽然就觉得，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个神仙过的日子。家有小菜地，不仅滋生应季果蔬，也滋生出美味，滋生出快乐。拥有一小块，也算是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