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的春天

玉兰的春天

2018年3月21日    星期三  天气  阴有雨

许是半个月没回娘家了，母亲便打电话来催，让金瑶带着女儿小梅回家一趟。她说，她想念小梅了。母命难违，金瑶好不容易周日不用加班，便带着小梅，买了些时令的青团子、酱猪肉便往娘家去。

到家时，客厅里有人在，那人与母亲坐在沙发上，亲昵地说着话。金瑶便拉着小梅的手，走上前打招呼。那个穿着草绿色羊绒大衣，烫着一头酒红色卷发的女人，金瑶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出她是谁来。那女人见金瑶愣在那儿，就笑盈盈地先出了声，“阿瑶，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玉兰姨啊！”玉兰姨？金瑶怎么都无法把那个总是穿着朴素的女人和 眼前这个时髦妇人对上号来。

眼尖的母亲看出了金瑶的诧异，就让金瑶和小梅先和玉兰姨打了招呼，让她们母女俩自由活动去。而小梅却偏要在客厅看动画片，拗不过她这小脾气，金瑶便只好坐在客厅，一边陪着小梅，一边听母亲和玉兰姨闲聊家常。

玉兰姨是金瑶母亲幼时同村的小姐妹，从小两人一同上学，一起绣花贴补家用。十八女儿初长成，年轻时的玉兰姨就不爱打扮，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扎着两条麻花辫，但秀丽可人的她，还是吸引了生产大队里大批青年小伙的目光。

玉兰姨她是家中的长女，底下还有二个弟弟，一个初中，一个才高中，都是在长身体花钱的时候。她父母面对着接连不断的提亲者，考量最多的还是对方家里的家庭条件。最后他俩相中了大队书记家的独子海泉。

海泉且不说他是大队书记家的公子，从小衣食无忧，那也是个很能干的人，是大队里最早搞起钢筋水泥生意的人。大家伙儿都还住在小平房里，他家就率先建起了小楼房。加上人又高又壮，玉兰姨的父母对这个女儿的追求者是一百个满意。

玉兰姨似乎也不反对这桩婚事，毕竟此时她心上也没人，想着能嫁得好些，改善下家里，能把弟弟们供上了大学，那她也对得起生她养她的爹娘了。

出嫁前，海泉家给的聘礼也是十分丰厚：一块梅花牌手表、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金饰三件套（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外加五千块彩礼。酒席连办了三天，新郎新娘结婚的行头都是从上海置办回来的，就连发的喜糖也是从上海一并采办回来的大白糖奶糖。这让玉兰和家人着实出尽了风头。

婚后，玉兰姨继续在她的纺织厂上着班。海泉还是在外头忙生意。虽然十天半个月才见上一次面，倒也是小别胜新婚，如胶似漆。半年后，玉兰姨怀孕了，这可把海泉全家高兴坏了。海泉也把生意上的事情放了放，若非要紧，就不出远门在家陪着他的爱妻。婆婆更是每天变着法子给儿媳妇做好吃的，今天鸽子汤，明天糖醋排骨的顿顿不重样。

怀胎十月，是玉兰姨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光，丈夫爱她，公婆疼她，可瓜熟蒂落，肚中的孩儿一落地，婆家人的态度全变了样。婆婆那日在手术室外，一听是“千金”二字，立马冷下脸，不说没了之前那般嘘寒问暖的热乎劲，接下来那几日连医院都不露面了。海泉虽然有些失望，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每天还是会往医院跑，原先的爱怜明显看着少了几分。玉兰姨偷偷垂着泪，一边自责自己肚子不争气。

女儿出生后不久，公婆很快就和他们分了家，振振有词地说，你们都是做爹做娘的人，可以单独过了，不必与他们一把老骨头同住受拘束。海泉依旧在外面奔波做生意，玉兰姨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多少次深夜，女儿哭着要爸爸，她也跟着女儿抱头痛哭。

女儿三岁时，已经快大半年没回家的海泉，拎了个肚皮凸起的外乡女人回来，扬言要跟玉兰姨离婚，说什么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既然玉兰你生不出儿子，那就让别人来给他家后继香火。玉兰姨气得半个月内就掉了十斤肉。公婆也跟着出面劝离，并开出条件，只要玉兰姨肯离婚，不光给她套房子，另外为了方便她日后好嫁人，女儿小玉继续留在夫家，公婆会把她当作老拖女儿（最小的女儿）照顾成人。

玉兰姨遭逢如此打击，人也变得恍恍惚惚，跑回家找自家父母商量。老封建的父母，觉得海泉家虽然做事过分，但堂堂大队书记家没个香火接替也说不过去，何况国家早就提倡独生子女政策，玉兰也不能再生二胎，怪也只怪自己女儿福薄命苦。父母好言劝慰她，这眼下都是如此境地，早些离了也省得痛苦更深。至此，玉兰姨才下定了决心和海泉离了婚。玉兰姨心中唯一放心不下是三岁的女儿小玉，她和公婆约定每个月去看小玉一次。

没想到，办完离婚手续过后，婆家就反悔了，每次玉兰姨要去看小玉，公婆就提前把小玉送去他处，让她总是落了空。思女心切的玉兰姨，打听到了小玉的幼儿园，特意请假在放学时候着，结果小玉见了她，反而怪她，不要她和爸爸，是个坏女人！玉兰姨百口难辩，直懊恼自己当初为啥不把小玉一起带走，现在弄得母女反目。

离异的玉兰姨为了排解心中的孤独与痛苦，开始拼命地工作，她总是单位里加班最积极的那个人。有一次，她竟然因为过度劳累晕厥过去，幸亏晚走的机修工陶韬发现，把她送去了医院。

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和陶韬有了几次接触，其实陶韬和她一样都是个苦命人。陶韬老家苏北，原本也有个幸福的家，和妻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为让小日子过得好一点，结婚没多久，他就告别了怀孕的妻子来南方打工。谁知妻子难产大出血，等他赶回去时，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在襁褓中的儿子。每每看到妻子的遗物，陶韬都自责不已，若不是当初他去外地打工，说不定妻子不会出事了。为了怕睹物思人继续沉沦痛苦，也为了给年幼的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妻子丧事办完后，他就继续回来上班。

玉兰姨得知了陶韬的经历，不知不觉间对他生出很多同情。她和他说，孩子从小没了妈就很可怜，这一年又难得见到爸爸几回。真是太可怜了。不如找机会把他接过来，她可以帮忙一起带带。陶韬望着眼前这个秀丽的女人，那尘封已久的心悄然融化了。他听从了她的建议，把孩子从老家接了过来。休息天，玉兰姨就会去父子俩租住的屋子里，包馄饨、炒菜做饭，带孩子上街游玩，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他们就是一家子。

就这样相处半年后，陶韬向玉兰姨提出了结婚的请求。玉兰姨答应了，陶韬虽然是个外乡人，没房还带着个拖油瓶儿子，但他人老实肯吃苦。农忙时玉兰姨娘家的稻谷来不及收，陶韬得知后二话不说，请了假帮着收割。而他的儿子小杰也懂事可爱，处久了孩子就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妈看待，也消解了些玉兰姨心中的思女之痛。

时光荏苒，一眨眼十多年都过去了。小玉也到了该上大学的年纪，而海泉那几年因生意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和后娶的老婆躲回女方娘家去了。或许是苍天有眼，当年那女人生下的依旧是个女儿，海泉家一心抱孙的打算还是落了空。小玉上的大学在外地，开学就要一大笔钱，玉兰姨听说后，立马拿出自己存下的十万块存折，敲开了海泉父母家的门。多年未见，小玉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早已不认得那个亲生母亲。玉兰姨也没多话，放下存折，嘱咐了几句“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那年寒假放假，小玉去了玉兰姨家，玉兰姨喜出望外，陶韬更是特意去市场上买了一只羊腿回来，熬了满满的一锅羊肉汤。母女俩喝着暖暖的羊汤，互诉这些年的心事，曾经的心结也都解开了，当年的小玉受了自家奶奶的教唆，误会妈妈狠心抛下她，以至于这些年都将玉兰姨拒之门外。玉兰姨紧紧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她欣慰女儿终于还是理解了她。

又过了好几年，小玉出嫁了，找的是她大学的同学，还邀请了金瑶的母亲喝喜酒。第二年，小玉的女儿就出生了，玉兰姨升级成了外婆，和小玉的公婆轮流带着小外甥女。这边小杰也高职毕业，去了一家汽车4S店，干起了汽车销售。一次朋友聚会，被一个郊县的富二代姑娘看中了。

对于小杰和富二代姑娘的交往，陶韬和玉兰姨并不多加干涉，只是和小杰说明，家境差异会给恋爱带来的困扰，一定要考虑清楚，别让自己受伤也别害了对方姑娘。这富二代姑娘也没有想象中的娇气，虽然她父母积累了不少财富，但都是白手起家，姑娘更没依仗家里好吃懒做，自己在一家幼儿园当老师。

这次玉兰姨前来，就是来送喜糖来的。上个月小杰和那姑娘在国外举办了结婚，因为路途遥远，就只宴请双方的父母和小夫妻亲近的朋友。而玉兰姨这衣服这发型，也是为了参加小杰婚礼，小玉带她去改头换面的。

老姐妹许久不见，聊性正酣，小玉打电话过来了，让她赶紧回，小杰约了她们两家人一起吃午饭，她这个妈妈是主角，必须得出席！玉兰姨喜滋滋地挂完电话，笑说现在小玉和小杰两个人好得就跟亲姐弟似，这让她现在啥烦恼都没了。听她如此说，金瑶和母亲也为她感到高兴。

把玉兰姨送至楼下挥手告别后，金瑶和母亲往回走，抬头便望到近旁的那株玉兰树，枝头挂满了花苞，在阳光照拂下，无比的明艳动人。春天来了，正是玉兰最美的季节！经历了人生的寒冬，玉兰姨的春天也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