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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巧玉来我们村那年，我刚上小学三年级。
那天，我吃完午饭，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上学，快到村部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孩在蹦跳着起哄：
“哦！哦！疯女人！疯女人！……”
走近看，是一个衣着破烂的女人，一头蓬乱的头发、一张脏兮兮的脸，面对着顽皮孩子的哄闹，她很紧张，两手握拳交叉抱在胸前，一边还小声地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去去去！小兔崽子们！别在这儿叫了！人家够可怜的了，你们还在这儿嘲笑她！都滚去上学！”有个婆婆走过来，呵斥着那些小孩。
婆婆走近那女人，问她是谁，从哪来的，那女人“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听着像外地人，说的什么大家一个字也听不懂。那年头出外的人很少，谁也不知道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好心的婆婆料想女人肯定是饿了，就回家铲了一块锅巴出来，递给女人说：
“吃吧！吃吧！吃饱了带你回家！”
女人一看到吃的就放松了警惕，接过锅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和同学们上学去了，临走还听见住在旁边的几个大婶儿说：
“真可怜，也不知从哪来的？怎么就到了俺们这儿了呢？”
“她家里人也不找她么？”
“莫不是看她有病，专门带到远远的地方扔的喔！”
“对，有这可能！”
……
后来据说当天有人看到一辆摩托车载她过来，到了我们村子扔下她就走了，应该是疯了被人遗弃了，在那个信息封闭的年代，也没法查找她的来历。
2
下午放学回来，听大人说疯女人被人领到我们湾子来了，送给了光棍儿葛老二。葛老二是我们湾有名的光棍儿，好吃懒做，父母早逝，一个哥哥成了家也不管他，他靠着分到的一亩三分地生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下午有个大叔去村部，听到几个那大婶儿正在讨论疯女人的事儿，又听见那个婆婆说：
“我看过了，肚子上没有疤，还没结扎，谁领去做媳妇还能给人生小孩。”
“干脆我给她带到俺们湾去，俺们那有个光棍儿葛老二，家里穷，也没娶上媳妇，刚好给这女人一口饭吃，看这女人还能给他留个后么！”大叔赶紧说道。
就这样，疯女人来到了我们湾，湾子是村里的一个小生产队，人们请了队长过来，看看这事能行不，队长看着疯女人那一副可怜样儿，叹着气：
“行吧！就给老二，也不能让她饿死了！看看都糟蹋成啥样儿了！”
转身又对葛老二道：
“老二啊，你小子这下有媳妇了，得好好混，赶明儿你这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你也算是有后了！”
“一定一定，队长，我一定好好混！嘿嘿嘿！”葛老二自是喜得眉开眼笑，咧着嘴道，两手不好意思地使劲儿搓着。
这时葛老二的嫂子插了一句：
“队长，这女人叫啥呀！她也说不清，俺们都听不懂，总不能老是叫她疯女人吧！”
“嗯，是呢！那就给她起个名字！叫个啥好呢……”队长思索着。
“对了，就叫巧玉吧！巧合的巧，玉米的玉，用的是同音字，意思就是巧合地遇到！”队长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得出了这个名字。
大伙儿都夸队长这名字取得好，有深意，还是同音字。队长乐呵着，招呼大家各自都散了，他自己也哼着小曲儿回家去了。
从此，巧玉就在我们湾住了下来。
3
日子像行云流水一般走过，自从巧玉来了以后，葛老二犹如变了一个人，简直勤快得不得了。
不仅田里的庄稼种得好，菜园里的菜也长得旺，门前屋后也知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人们都夸葛老二有了媳妇就变好了！葛老二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不仅把家里照顾得好，农闲时节他还到街上去给人补鞋，有时也会带着巧玉，巧玉就很乖地坐在他旁边，买一根油条她能吃一上午。
大多时候巧玉被留在家里，因为家里还养了一些鸡鸭，巧玉也可以看家，哥嫂也会帮忙照应着。
有时人们逗她，
“巧玉啊！俺家没有柴了，把你家门口柴抱点回家好么？”
巧玉就赶紧护住那堆柴火。
“巧玉啊！我看看你家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有人装作往屋里进。
只见她立马伸开两手摆成一个“大”字拦在门框中，不让人家进屋。
有些调皮的小孩去追她家的鸡鸭，她还呼呼喝喝地赶人家走，嘴里说着一大堆唔哩哇啦的话，惹得人们哈哈大笑。人们都说葛老二得了一个顾家的好女人，尽管她整天还是脏兮兮的，但她看家真是没得说。
一开始葛老二也给她洗干净脸，嫂子也给她头发梳得好好的，拿来自己不穿的衣服给她换干净，但过不了半天，她就又变得又脏兮兮的了，时间长了葛老二也就不管她了，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农村人，也就都习惯了。
4
农村人的生活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没有多少变化，庄稼一年年收割，小孩们一年年长大。
几个月后，人们就发现巧玉不一样了，她的肚子慢慢凸显了出来，他们指着巧玉的肚子打趣葛老二：
“老二呀！你行动够快的啊！这都已经怀上了？”
葛老二就一个劲儿地傻笑。
“啧啧！真快呀！要是生个带把儿的就好了！”
“到时生了一定请大伙儿吃红鸡蛋！”葛老二挠挠头说。
慢慢地，巧玉行动越来越困难，穿着厚重的棉袄，整个人有一个半人那么胖大，葛老二在生活上对巧玉也很大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却让巧玉多吃，巧玉胖了有一二十斤了。
葛老二天天守在家里，修鞋的摊子也很少去了，他不放心巧玉一个人在家，有时需要上街买东西，他也会托邻居或嫂子帮忙照看一下，他怕巧玉自己有事应付不来。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巧玉手摸着肚子哇哩哇啦地叫，葛老二一看知道巧玉可能快生了，他把巧玉扶到床上，叫嫂子来看着，他则飞快地跑去请村里的接生婆韩阿婆。
韩阿婆被葛老二催得大门都没关，扭着一双小脚就来了，她让葛老二准备热水，又招呼他嫂子和几个看热闹的妇女帮忙按住巧玉的双手，众人齐心协力，巧玉疼得嗷嗷直叫，随着“哇——”地一声啼哭，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被阿婆捧在手里。
“阿婆，是个啥？”葛老二急不可耐地问。
“是个男娃儿！”嫂子眼尖，抢先说道。
阿婆喘着气：
“这孩子太大，没想到巧玉也挺坚强，硬是给他平安生了下来，真是不容易啊！”
葛老二兴奋地在屋里转圈圈：
“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几个妇女七嘴八舌地向葛老二道喜：
“恭喜恭喜啊！第一胎就生了儿子！”
“是啊！你看那湾东头老汪家都两个闺女了，听说前段时间又掉了一个，也是闺女，咋就老怀不上儿子！”
“说明老二有福气啊！第一个就是儿子，以后就能给你传宗接代了！”
“老二比咱有福，俺家第一个也是闺女，前年不是才有了他侄子吗？”嫂子也高兴地说。
葛老二则乐颠颠地忙前忙后，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又去照顾巧玉。
5
在邻居和哥嫂的照应下，小婴儿一天天长大，眼看都快满月了，还没取名字，他们整天就是：“宝儿宝儿”地叫。
那天，嫂子说：“老二，你看宝儿都快满月了，也快剃胎头了，你咋还不给他起个名字啊！”
“我也不知道起啥名字好呢！要不叫俺哥帮起一个？”葛老二急得抓着头皮。
“你哥会起个屁，俺家俩娃都是我起的名，干脆给你家娃叫个强吧！你看这小子长得也强壮，以后你家过的也越来越强！”
“那好，就叫强，长得强壮、越来越强，这个名字好！”葛老二不停地念叨着。
小强子果真如他名字一样，长得强壮，胖乎乎的，小脸蛋儿上灰扑扑的底下透着婴儿红。大娘给他洗干净脸，他妈一抱就糊黑了，大娘打趣地说：
“看你天天糊的脏样儿，干脆叫你脏强子算了！”
小强子则是仰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大娘，他喜欢大娘让大娘抱，大娘的怀里香香的，不像妈妈的怀里臭臭的。小强子眉眼很像妈妈，皮肤也白里透红。其实巧玉拾掇拾掇长得也蛮好看，只不过她不爱干净，所以她一直都是那个邋遢形象，连孩子都不爱闻她身上的味儿。
6
小强子一岁多的时候，巧玉又怀孕了，她挺着个大肚子，拖着个跟屁虫，整天在屋前屋后转悠，葛老二也没从前那么细心照顾她了，毕竟一家人几张嘴还要吃饭，这下又有了二娃儿，生活更加拮据。他只能在田间地头拼命干活、在街上补鞋有时一待大半天，饿了也舍不得买根油条吃。
二娃出生后，大娘给起他了名字叫“壮”，跟哥哥名字一起喊就是“强壮”，平时他们都喊他“大壮”。
可是大壮并不壮，他一出生就没有哥哥肉乎，长得也不好看，蔫头吧脑地，像个小老头儿一样。更可怜的是，他会下地走路后，有一次和哥哥打架，哥哥压在他身上，巧玉去拉，结果也摔倒了压到了他，大壮的一条腿就压断了。
当时他们都不清楚，只当是大壮被打疼了才老哭，几天后发现他还是不敢下地走路，小腿也伸不直，这才带他去村里看医生，医生摸了以后说应该是腿骨折了，这都几天了，最好到乡医院拍片看看。
可家里哪还能拿出去钱来去医院啊，就这样耽搁了。由于救治不及时，大壮那条腿就成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7
随着新品种粮食的研究，农民的种地的产量也越来越高，有不少人开始出门去打工，大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只有葛老二家，日子越来越穷困。他一个人干活，养活一家四口，这几年孩子逐渐长大，巧玉的疯病也越来越严重。
她经常大喊大叫的，吆喝着什么，有时候来月事了，也不知道弄一下，就直接顺着腿往下流，红红的一片。人们看到了叫葛老二给她洗洗换换，可是逐渐苍老的葛老二也就随便对付一下子，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每天累死累活地干活，还供不上一家子吃喝，眼看着两个儿子都快到上学的年龄了。
到了冬天，巧玉好像也不怕冷，经常穿着别人给的破棉袄，扣子也不扣，从里到外，都敞露着，拖着小孩的时候，人们都可以看到她胸前那一堆，样子很难堪。
8
后来不知怎么了，巧玉就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她跑到村里的大路上去了，还有人说看到有卡车带走了她，车上还有一些其他疯子，到底什么原因反正谁也说不清。
过了几个月，巧玉又出现了，整个人变得瘦骨嶙峋，人们差点都认不出她了，问她这几个月搞哪去了，她也说不清，只是看着比以前病得更厉害了。这次回来没多久，巧玉又不见了，自此再也没有了任何踪迹，也不知是流浪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的两个儿子长大上了学，强子上到初中就出去打工，因为他长得好，嘴巴又会说，两年后还领了一个女孩儿回家，两人后来一直在外打工。大壮就差得多了，勉强上了几年小学就不上了，一瘸一拐地人家老是笑话他，他又很笨，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只好跟着爸爸在家里种田，看来以后想娶上媳妇也难。
两个孩子从小也没感受到什么母爱，也很少问及妈妈的情况，偶尔问一下，葛老二就不耐烦地说：
“没见了，死了！别再问了！”
强子也就不再提起，大壮却经常念叨着有机会一定要去寻找母亲。
后来，我离开家乡读书，我们家也搬到了城里，老家也很少回去了，再也没有听说有关他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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