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一定是钟远所能见过的最奢华的自助餐厅了,彷佛置身于历史久远的宫殿,随处可见的金碧辉煌、腾云驾雾,餐厅老板一定花了大价钱弄了个喷雾的设备隐藏在餐厅的各个角落。这样也好,用餐本来就是很隐私的事情,你吃的端庄或是吃的狼狈都不会显得不雅。
儿子上小学,老婆提议出来庆祝一下,钟远想不是天天庆祝就依她吧。这里别致的雕刻品镶嵌在每一张独立的圆形餐桌的正中心,等等,并不是每张餐桌都是圆形的,而是绝大多数桌面或多或少残缺一块。然而,钟远站在近乎半圆形的桌子前还是有些不爽,对于全家老小5口人来说半圆形不是很宽裕的位置。
实际上,钟远非常的不爽,要知道,在向南城这个一线城市一顿自助餐的价格就抵得上一个月房租钱了。况且,深更半夜,谁能吃多少呢。
“服务员———!”钟远非常大声但保持一贯的深沉嗓音喊道。
没人搭理他,隐约中钟远看到客人们有的哭有的笑,一个带厨师帽的男人向他招手。
就这样跟着他上楼梯,端了一个紫色的碗下来,不由自主。一路上,钟远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却始终想不出这是什么味道,很细腻的味道中带着浓郁的香氛。
那厨子揭开碗盖的时候,认真的看着他说:“欢迎来到孟婆餐厅。”
钟远征在那里,“什—什么,我订的餐厅是满福自助餐。”
厨子那犀利的眼神和磁性到那人欲罢不能的声音让我怀疑是人是鬼。
“没关系,你有一餐时间也就是一个时辰,来回顾你的一生,然后,由孟婆来决定你的下一世。你死于心脏骤停,但这是你还能留恋人世最后一个时辰,好了,这就是你们听说的孟婆汤,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好,钟远,再见,钟远。”
钟远,出生于北方老钟庄的老钟家。程序员,毕业于重点大学的硕士。生前就业于知名企业的核心技术岗位,月薪2W+,有老婆孩子,老婆目前辞职在家自由职业,孩子上小学。生活稳定,外人羡慕,一眼望穿。
但,解脱的是,钟远的意外比明天先来了。
或许,他根本没有什么明天,当钟远喝下第一口汤前,习惯性的做了一番自我述职,给孟婆听,也许。
“我去,这汤怎么这么甜?”甜的让钟远忍不住笑出来,笑的连口水都喷了出来,笑的这么不愿停下来,钟远看到了大鹏。
“大鹏,大鹏?”钟远看着桌子对面的人。
“嗨,钟远啊,你小子让我好找,我说你就不能和阿谢聚聚么?你知道阿谢多够意思么。”大鹏有力的双手拍着钟远的肩。
“我不是还他钱了么?区区200元钱至于他在寝室里起哄么?知道我家条件不好就这样挤兑我,还够哥们?”钟远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兄弟,阿谢不爱学习,你觉得他会报那个考研政治班?他家不缺钱,也不愁工作,他的人生梦想也不是考研。他报那个政治班,然后逃课打魔兽,故意让你帮他签到,阿谢知道你政治很烂,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在不伤害你自尊心又让你学到你需要学的东西,帮你完成考研的梦想。”大鹏成了一勺汤给钟远。
我咽下这口又涩又甜的汤,是的,随着记忆的变化,孟婆汤味道变了。就像钟远的青春,又涩又甜。
“我家穷,人穷志短,你知道的,大鹏,所以我才会那样激动,我承认那天说了过分的话,可那不是我的气话么……”钟远低声解释着,希望挽留一些自尊。
“钟远,你倔强自负,放不下你骄傲的自尊心,也容不得兄弟们和你开开玩笑,就好像所有的玩笑都是对你的污蔑一样,钟远,作为兄弟,我们所作的一切,其实就是想让你放松下来,享受青春,享受不羁的快感,享受年少的激情。”大鹏的身影淡下去了。
“大鹏,大鹏———,别走。”钟远解开了紧紧包裹他的领带,闷的慌。
钟远用手擦着额头上沁出的细汗,满脸的油污混着细腻的汗珠搓在手心中粘腻湿酸,钟远习惯性闻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跟了自己这一生的习惯这么恶心不堪。
“张总,主任的位置该定下来了,您考虑好了么?”人事科的小亮礼貌的催促,面带微笑。
“嗯,定李健吧。”张总笃定的回答。
“您不考虑钟远了?这个技术岗位领导钟远最适合了。”
“他不合适,于公于私我问过他四次了,第一次他的拒绝我可以认为是谦虚,谦虚不好意思接受这个职位。第二次拒绝我理解为惊慌,面对突如其来的责任和压力无所适从,惊慌失措。第三次拒绝我归咎为懦弱,与其说一个朴实的程序员不知道怎样管理团队,揣摩领导意图、缺乏历练,不如说这只是个人的不勇于担当行为,毕竟间隔两周的时间足够他理清这里面的利弊关系。第四次拒绝我确定为自卑,钟远虽然技术过硬,执行力强,却失败不起,权衡过后,他发现这是一个苦差事,涨薪幅度不大、团队想法涣散、甚至需要游任于几个领导间,钟远害怕失败。”张总缓缓说道。
“钟远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不敢迈出第一步,那他永远不可能看到生命带给他的惊喜。”张总补充了一句。
钟远看着张总这么坦诚的评论自己,原来不是因为想要钟远做张总在公司里的“眼睛”啊。原来原因这么简单,可没把握的事情又费神,凭什么自己要去做。但钟远说不出话,一边流泪一口口喝着苦的又烫的孟婆汤。
“是啊,张总,我也这样觉得。但还好没选他,我觉得一个连自己身材都管理不好的男人不太适合管理年轻团队。”小亮秀出他的笔挺健硕的肌肉。
钟远不由的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圆硕肥大,不然怎么会心血管堵塞,骤停呢。压力大绝不是唯一原因,钟远知道的。
钟远想着那些新来公司的年轻小伙子,很多比他薪水低,没房没车,但坚持运动健身,比如小亮,还自学吉他,租住的单间被他布置的简单干净,不像自己当年的租室,臭袜子都在床底下,而床板也颤巍巍的塌掉。钟远不理解为什么生活可以那样自在,而自己却这么苦逼。
还剩下小半碗的汤,钟远不想喝了,因为随着朋友和同事的离开,他猜到了他该面对的,是家人。
于是钟远愣在那里,他猜不出汤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谁来和自己对话,是自己的妻子么?还是自己的孩子?抑或是自己的父母?
钟远注意到桌子已经不是半圆了,只缺了一个小小的30度角,就是一个圆形餐桌了,可又能怎样,钟远冷笑一声。
紫色的碗晃动一下,钟远一个酿跄,险些摔倒,他看到了自己。
自己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儿子和老婆在地上玩推球的游戏,老婆卖力的陪着儿子,可明显这类速度和力量的球类游戏不适合老婆陪着玩,但儿子和老婆还是玩了一会儿。
钟远只是在看手机,周围不停的变换人设,老婆给儿子洗澡去了,丈母娘在收拾屋子,微驮的后背和参半的白发像个老奴一样不知疲倦,电视上方的钟表显示时间为6月5日 22:06分。
这个时间钟远知道,他和老婆刚吵过架,事实上,自从老婆怀孕,吵架就几乎一天没断。钟远本是喜欢这个女人的。
但这个女人自从有了孩子,性情脾气大变,总希望改变我,总想要关心。傻不傻啊,现实不是童话,哪有男人整天把爱字挂在嘴边的。
况且生活的这么艰难了,比喝这辣的腥的孟婆汤还艰难,房贷车贷,上学学费,物业水电费,书本补习班,老婆流产费……
钟远的喉咙里充溢了辣椒水的味道,炙热,像这场婚姻,老婆和孩子对生活朝气蓬勃,而自己却满身压力、说不出话。
想到这,钟远有点气愤,老婆说过是安全期的,怎么还能中!做一个人流老婆也要做最好的,真是公主病,做完还说自己心情不好求抱抱——!要知道这都是老婆的计算失误,多花那么多冤枉钱。当然,钟远并没表现出来。
“钟远,钟远——”
听到这声音,钟远还是禁不住颤抖身体。这是钟远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哭得嘶声力竭的嗓音还是自己的老婆。
没了,突然什么都没了。
汤喝完了,一碗汤,万种味。钟远的汤中,几乎没有甜味,事实上,钟远一直在哭,也知道了为什么一进来就闻到熟悉的味道,原来自己熟悉的味道就是这么苦涩酸辣。
难怪自己从小就喜欢吃甜食。
“钟远,下一世转为鸡。”孟婆原来是个职位名称,钟远看到决定自己下一世的判官竟是个不男不女的神兽。
“为什么是鸡啊?”钟远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这一生,不仅短暂,而且荒废。人活一世,实则不易。不懂朋友,不屑同事领导,不爱护家人,枉为人。下一世做鸡好了,鸡擅斗,喜争食,护犊不护伴,贪生怕死,不讲感情,没有灵性。神兽孟婆瞪着球大的眼睛,可我顾不上害怕,我只想转世为人。
“我怎么不屑了,我工作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干的比牛多累的比狗趴钱少的可怜,我怎么不爱护家人了,我不来赚钱养家谁赚钱?我不担着压力谁担着!说我不懂生活,说我不懂表达,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有什么意义!日子不是还是要有钱才能过好么?”钟远真的急了。
可钟远却越说越没底气,是的,钟远好久没开怀大笑了,即便他老婆想方设法缓解他的压力,似乎也好久没欣赏过自己的妻子了。孩子拉扯这么大妻子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整整7年,钟远却埋怨老婆自身失眠质量差,不然不会睡不着。
想着想着钟远想起老婆劝告他锻炼身体,劝告他少看手机多陪儿子,想到老婆哭着求自己哄哄她。
想到自己因为某个工作问题攻击对方,不仅就事论事,还就事论人。
想到自己和同学挚友斤斤计较,想到自己仅有的大学时光还算快乐,再无快乐感。
钟远把这一切归根于农村父母的教育,只让他学习,不让他享受生活。
“父母逼你学习好,绝对是为了让你珍惜更好的人生,积极主动,而不是面对生活自负、懒惰、放不下陋习。你失了初心,便失了所有。”孟婆犀利的眼神看透了钟远。
“去吧,再看一眼人世,你该去好好做你擅长的鸡了。”
钟远的餐桌终于圆满了,从圆桌中央的雕刻物里伸出一个变换着的旋转转梯。钟远就这样被推上了转世的转梯,就像此生一直被动一样。
此刻,钟远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就该做只鸡。
钟远最后一眼,看到了儿子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妈妈,你躺在我怀里,我给你洗头,要是眼睛进水了,别怕,有我在。”
儿子说出了钟远一生想说却没说的话。忘记一切。
后记:希望我们的一生中,无论何等境遇,别辜负了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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