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注意到对面楼梯口有位奶奶,每天早上拉开窗帘便能看见她,要么坐在一张矮凳上凝视远方;要么坐着两手互搓,捶捶腿又点动脚,偶尔抚弄拐杖;要么拄着拐杖站在靠近墙壁的地方看人来人往。
我从没看到过她张口说过话,不曾走出过楼梯口,过往楼道的人们也不曾与她有过招呼,一度让我以为她是外地人,也许是被子女带出来安置在了楼下的杂物房里。
她约摸七十五岁的样子,身高一米五多,胖瘦适中,头发绾在脑后,脸上的神色不甚分明,脸时常望着前方的路,像在等什么人,又从没看见等来过谁。
02
我曾几次內心滋生冲动想去陪她聊天,又怕自己太唐突吓着她,还担心她听不懂我说话而徒留尴尬,但每次看到她我都倍感亲切,所以每天早晨站在窗前头一件事就是看她,出门时在路口也不忘回眸凝视她几眼。
我心疼她是孤独的,她的身影让我想起母亲,更让我看到了镜中暮年的自己,垂暮的孤清让人不忍直视。
她毎天看着稚嫩可爱的孩子牵父母的手走路或被疼爱的抱在怀里,看年轻的夫妇打情骂俏偶尔吵嘴,看中年人行色匆匆疲于奔命早出晚归,看别人的身旁总有相伴的身影,她,却是如此落寞。
那些喧闹她都曾经有过,岁月是个冷酷的魔术师,愣是让一个伊呀学语的孩童变成了沉默不语的老妪,让曾经的儿女绕膝老伴相随缩成了如今的形单影只,让一切鲜艳的东西归于了素色,让她眼里积聚的亮光一点点散去,让生动的脸上多了干涸的河流却久滞难动。
她在晨曦里素净端坐,在正午的漫长里苦等黄昏,在斜阳里白发飘飞,在夜深人静时遥想天明,在楼道口捕捉人声,在日子里看人间悲欢,仿佛成了一个人世的看客,当心思一点一点聚集便会黯然转身。
03
就在那一天,我拉开窗帘,习惯性的把眼投向对面的楼梯口,却郝然发现那道我看了半年多的风景里没有了主人,猛然心里一颤,有一股悲凉袭来,莫非……
我环视周遭,期待找到她的身影,忽然看到了那杂物间昏黄的灯光,里面人影闪动,听到了有人在哭泣的声音,料想她一定成了死亡的主角。
我看到有人开始在空地上搭棚,一辆大货车呼啸而来,上面堆放着做酒席一应俱全的什物,不一会便看见那弱弱的身躯被床单包裹着抬出来进了搭建的棚里,她曾经睡过的床和一并衣物被丢了出来,那张光秃秃的木板让我看得心生疼生疼,因为那不是床的样子。
哀乐响起,奔丧的人们纷至沓来,鞭炮声频频响起,尤其是娘家来人阵容不小,孝子虔诚地跪在路边迎接的场景令人动容。我终于知道了她并非外地人,而是儿孙满堂,娘家就在附近,这样的喧闹让我伤感莫名。
04
晚上搭建了戏台,点歌点戏的人很踊跃,让我弄清了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小儿子喝得醉熏熏的,脸一直红至后颈,踉跄着走到舞台中间,一把抢过女主持人的话筒。
“师傅们——使劲唱啊,我们——有钱,只——管唱。”他腿站不直,已经不能连贯的说话了。
“肯定使劲唱,老板,钱给的越多声音越响亮!”女主持人握了另一只话筒满脸堆笑高声回答道。
“好!你要是——把我母亲——唱醒了要多少——给多少!”
主持人一时语塞没了应对之词,有了瞬间的尴尬,他也被人推搡着往人群中走去。
这时又有个人被推了出来,“好好唱,找这个大老板要钱,开公司呢!”
老板是二儿子,一副有钱人的派头,拿起话筒一番致辞,说到动情处眼里还闪出了泪花。
丧事演出总少不了哭灵,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娘啊,娘啊,拨弄着人们的心弦,搅动着人们內心的池水,唤起或多或少泛酸的回忆,或慨叹或感悟,或惧怕。
凌晨四点空地上便人群聚集,一阵嘈杂,接着是鞭炮乱炸,周围的人们无一不被从梦中炸醒,少倾便又归于了沉寂,我知道那是奶奶被送走的信号。
05
我沒能再闭眼睡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免感慨这人世匆匆,叹服这人间冷暖,害怕终有一天,我也会在楼梯口张望着等谁,脸上逐渐沒有了内容,成为别人眼里孤独的风景。
现在的我每天早晨起来,依然会朝那位奶奶曾经呆过的楼梯口张望一番,是种习惯,也是缅怀,最怕又有一个相似的身影,出现后又消失。
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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