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末的时候,我在一个小镇长大,那个地方叫梁化,家里人叫它梁化圩,或者直接叫圩镇。我所知道的圩镇,很小,有一条长圩街,一个市场,几家喧闹的店。
阿婆说,她的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妈妈的小时候也在这里长大,现在到我的小时候在这里长大。我都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妈妈将我交给外婆。我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记忆从各种各样的小镇生活开始。
七八点的太阳升起到最舒服的时候,阿婆家楼下的市场开始响起摩托车排气声,一阵一阵,还有热闹地叫卖声,鸡笼子里时不时传出来的翅膀扑通声,人们讨价还价,小孩愣生生地跟在旁边瞟望卖菜的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会在相遇时招呼声四起,甚至隔壁五金店收起伸缩雨棚的手架摩擦声。我喜欢醒来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人来来往往,麻布衣包裹着老人的孱弱,脸上洋溢着沧桑和快活;青年人身上透着熟练,感觉对日子运筹帷幄;年轻人带着大大笑脸,什么都不怕,在街上横冲直撞,并不精致的衣服,倒也整洁,三五成群,不亦乐乎。这里没有远处的声音,小小的圩,还不足以听到远方的动静。这是小镇早晨最有特点的声音,圩街上来往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通过卖菜摊主都熟悉起来,几斤几两几毛钱的差别,在小镇上都没有秘密可言。
外公过一会儿会叫我起床,不用上学的早上,他总会带我去吃早餐,这是我家的惯例。那家汤粉店老板和外公认识很久,去到坐下后,两碗粉,一碟烧麦,这是不变的习俗。他家的烧麦其实就是不圆的肉丸子,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不是烧麦,真正的烧麦外面还有一层黄色的皮。店里不大,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我最爱的就是等吃的时候听邻座的碗筷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不仅食欲大开,还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等到我的河粉来了,也学着他们拿汤匙敲碗,却换来外公一声呵斥:“哎!不能这样。”外公严肃起来整张脸集中在一起,皱起眉头,眼睛一圆,对我来说是很有威慑力的。不得已,我只能放弃这一“爱好”了。但是对这声的向往并没有消失,长大之后喜欢喝早茶,有部分原因就是好这一有味道的声音。
上幼儿园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跟大多数人一样。我对幼儿园的记忆就是几个游乐设施,一滩沙地。但是相反,对放学回家的记忆却记忆犹新。我上下学都是外婆接送,一出门口,往对面的一棵树下看去,就能看到外婆,她从不招手,像是知道我会看到她一样,事实也是如此。回到大道上,路边有一家奶茶店,那里有一串一串的肉丸,这是我对幼儿园最暖心的记忆。我总是缠着阿婆买一串吃,而且必须是虾丸,对它的执念至此,原因我都已经忘记。虾丸上还要加海鲜酱,每一颗白白软弹的虾丸上都要均匀有一些酱料这才满足,一口下去,虾丸的鲜甜温热加上海鲜酱的咸香,仿佛一路上都是这样的味道。现在想起来,仍十分怀念,遗憾的是却再也找不回同样的味道,老家那家奶茶店早已不知所踪,其他的店里又缺少那样的心境和回忆的情怀。儿时味道的丧失,实在是成长带来遗憾。
以前在圩街,每一个孩子都能认识,结伴在长街上跑啊闹啊,饿了去其中一家吃个饭,阿婆给我的要求的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可不能那么野。我还记得在长街的转角,有一条小溪,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小溪,刚到脚踝的溪水里面还有小鱼虾,天气热的时候总会聚在一起抓鱼,可惜我实在不敢碰那滑溜溜的鱼,天生怕这样滑滑的没有脚的动物,我只能落寞地在溪边泡泡脚,眼巴巴地看着伙伴玩耍。小女生之间最喜欢做的是在街边琳琅满目的卖发饰夹子的小摊档,那简直就是我们的天堂。有花花绿绿的橡皮筋,卡通的夹子,各式各样的发箍,简单的小项链,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排的陶瓷手镯。每家店的颜色都不一样,我曾以为全世界所有的颜色都尽在此。几块钱一个手镯,带的时候用香皂水涂抹手上,镯子一下子就滑进去了。几个女生戴上之后轻轻撞在一起,清清铃铃的脆响穿过数十载还能让这场景历历在目。男孩子们爱玩的就是打仗,又不让女孩子参与,就像是宣示自己已经是小男子汉,告诉所有人打赢了,我就是孩子王。
后来,还有很多很多故事,在新铺的沥青马路上和外公去兜风,舅舅失恋之后第一次抽烟被我告密给外婆,夜空刚起就亮起灯的饮冰室,过年圩街无比热闹的鞭炮和买大小的摊子......这些都还如数家珍,但是不可避免的,就是最终我们都长大了。因为要上小学,我回到了爸妈身边,阿婆带我从幼儿园回家的时候告诉我爸爸妈妈要带走我了。我太小,没有发现阿婆神色有什么异常,而我却能感觉到新生活的到来,我问阿婆,他们是谁。最后的故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就像不想让圩镇的的故事结尾一样。
很久很久以后,阿婆也来到城市生活,有一天,阿婆平淡地笑着说,你走的第二天,我扫地扫到一半,眼泪突然间就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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