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p88-91）

      文学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p88-91） 作者：张雅文 远方 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六章 “殉情”

      宝子娘的这番举动,恰恰给带枪人一个错觉,以为二宝真是杀人凶手呢。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锃亮的东西,那东西在阴暗的屋子里闪出几道惨白的光亮,还没等村民们看清它是何物,“咔”地一声,已经铐在了二宝手腕儿上。

      最先从惊讶中走出来的还是村长,他首先想到的是丑他不知道是谁打死的疯子,可他无论如何不相信是二宝干的。大家都知道二宝对疯叔最好,而且还有那段有鼻子有眼的传言，他二宝怎能打死疯子呢?他急迫地问道:“二宝咋是你,不可能是你呀!”但是,没人理会他的问话。

      此刻,山杏和大宝都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已近精神分裂的大宝,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说好了爹替俺去顶罪吗？咋又换成二宝了,这是咋回事呀?他这样想着。山杏呢,对打死疯子的事一直一无所知。此刻,她仿佛沉浸在噩梦中,看到二宝的举动,她简直懵了。尽管她没看到打死疯叔的场面,但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是二宝干的。全家对疯叔最好的就是二宝,他哪能打死疯叔呢!她张了几次嘴,可是屋里的气氛一直不容她说话。

      其实,最吃惊的还是宝子爹,别看他刚才顺口说出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但此刻,当他看到那副锃亮的手铐铐到二宝手上,不禁大吃一惊。他大张着嘴巴,左右旁顾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是自己已经走到带枪人面前了吗,不是自己已经承认打死疯子了吗,怎么又铐到二宝头上了?这到底是咋回事?他茫然地喊了一声:“宝儿……”

      二宝转过脸,冲爹苦笑着,瞬间向爹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色,重重地叫了一声:“爹!”

      “儿……”

      “爹……”

      爷儿俩面对面地站着,两双泪眼默默地对望着,彼此交换着心里话——

      你为啥要去替爹?

      俺无牵无挂,爹老了,哥又有家……

      不!宝儿,你还年轻……

      爹,你年岁大,又有俺娘……

      这时,带枪人厉声催促道:“走吧,王二宝!”

      二宝没有动身,他瞅瞅爹又瞅瞅吓傻了的娘,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于是转头问带枪人:“俺想单独跟俺爹娘说句话,行吗?”

      带枪人相互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瞅瞅用坯砌死的北窗,说:“可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百感交集而又生离死别的人。

      “宝儿……”子爹一把抓住二宝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你要啥……就说吧……爹砸锅卖铁也给你办到……”此刻,这个心地阴冷的老头儿一想到自己多年以来对二宝的虐待,内心就感到万分愧疚。

      “天啊……俺苦命的宝儿呀!”为娘的早已肝胆欲裂、呼天抢地了。

      “二宝,你要啥,尽管说吧!”宝子爹恨不得倾其所有,以满足这个受了十八年委屈,现在却主动来拯救这个家的儿子。

      可是,望着老泪纵横的爹娘,二宝什么都不要,他什么都不想要,苦孩子活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要的!他只想要一句话,一句关于他生命来源的话,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爹娘面前,张着那双渴望人间真诚情感的眼睛,动容地说道:“爹、娘,俺只问你们一句话

      “啥话你说。”爹抹着老泪。

      “儿啊,有话你就说吧!”娘俯身望着儿子。

      “俺只问你们,俺是不是你们的亲儿子?”

      霎时,两个老人猛地怔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他们怔怔地盯着直溜溜在地上的二宝，一时不知所措。他们就像突然被人扒光了衣裤,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就暴露在最惧怕的人面前。但是,面对这生死别离的时刻,谁还能把那过去的罪过告诉给一个孩子?谁还忍心让孩子背着着罪过去蹲监狱呢!

      宝子爹首先从迷怔中清醒过来,他怀着一种深重的亏歉心理,“扑通”一声跪到二宝面前,异常坚决地说道:“宝儿,你是爹的亲儿子!”

      宝子娘看丈夫跪下了,也“扑通”一声扑到儿子面前,声泪俱下地喊道:“宝儿,你咋不是爹的亲儿子呀!”

      两位老人抱住二宝放声大哭“儿啊儿啊”地呼叫着,哭声震撼着这陈年老屋惊憾着外面的村民,直到带枪人一脸冷地出现在门口,爹娘才颤微微地扶起二宝,替二宝精心地拂去膝盖上湿淋淋的泥土。

      二宝临出屋时,突然被一双手拽住了,他猛一抬头,见是山杏,不禁心里一惊。以往,他是多么渴盼这双手啊!为了能握到它,他耗去了多少心思。然而现在,她却在他即将走进监狱甚至刑场的时候握住了他冰冷的戴着手铐的手。不过,他仍然感到心灵深处有一种幸福的震颤,只是震颤得很短,一闪即逝,转而就被沉重的现实所吞没了。他冲着山杏苍白而美丽的泪脸微微一笑,动情地说:“俺走了,你自个儿多保重吧。”

      山杏却死死地拽住他不放,想说点儿什么,可嘴唇抖了几抖都没能说出来。

      “王二宝,快点。”带枪人催他了。

      二宝只好挣开山杏冰冷的手迈出门去,身后,他听到一声断帛般的哭嚎“二宝弟,你不能走啊”

      天空仍然飘着悠悠的雪花。

      二宝在全村惋惜而惊疑的目光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无名。走出村口,他最后扫一眼这个给过他欢乐也给过他痛苦的小屯。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身影趔趔趄趄连滚带爬地向他跑来。

      “二宝哥……你不能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俺可咋活呀!天啊你带俺一块去吧……”

      当哭成泪人的丑妮像滚雪球似地滚到宝面前,扑到他身上哭诉出这番话时,二宝才第一次觉出丑妮的可爱,才第一次意识到她那份沉甸甸的爱情分量。可惜一切都晚了。他只好抹着丑妮脸上泉涌般的泪水,留给她几句诀别的话:“丑妮,你对俺的这份感情,俺一辈子都忘不了。俺对不住你……今后,你重新找个比俺强的……好好过日子吧,别指望了……”

      “不!二宝哥——俺不能没有你呀!让俺跟你一块去蹲监狱吧……”

      二宝顶着雪走了。走出好远,他还看见丑妮跪在雪地上弓着腰身哀哭的情景,远远看去,她就像一尊弓形雪雕,融化于天地之间,最后变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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