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女传

作者: book_yu | 来源:发表于2018-10-04 14:36 被阅读129次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诗经·宛丘》

    (一)

        傍晚下过一场小雨,淅淅沥沥,路人走得急些,溅起泥星儿粘在裤子上像拿烟头烫了个破洞,邋遢极了。空气潮湿阴凉,夏装已经不大合适了,陆羽搓了搓露在外边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走吧。”

         喜宴坐定,玻璃圆桌上的前菜红绿相间着实好看:凉拌耳片、青笋木耳、台湾鱼皮、清蒸红肠······菜品用瓷白盘子盛着,盘子洁亮如雪,只是边沿沾了几条辣油印子,颠张醉素如草书一般,坏了整体美感。

        这顿饭,陆羽却没什么食欲。但她还是能够装模作样夹几口菜品着,成年人就该有成年人该有的做派,否则就要被人讥讽幼稚。若一个成年人被评价为“幼稚”,其实就是在说这人蠢。

       但成年人是不会说出“蠢”这种直白的话的,若是哪个成年人在社交场合说了“蠢”字,他便会被别人视为“幼稚”。

       陆羽拿起桌上的酒说:“来,我敬各位老同学一杯。”

        “干杯”众人举杯欢呼。

        (二)

        “干杯”

        这声音浑厚久远,像一条奔淌八年的河,声音的源头听着竟有些熟悉,陆羽一时分不清从前和现在,呆站在原地发着痴。

        待声音渐渐褪去,旁边人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陆羽回过神来,眼前的光景竟大不一样了。面前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排蒸菜冒着热烟。

        她朝对面的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面部皮肤白皙透嫩,像有人撕下她的面皮,放在熨板上绷紧拉直,用熨斗一寸寸地抚平后再重新绷回到她脸上似的。皱纹全都匿了起来。

       “来,为我们班这次校运会取得的成绩再干一杯。”男生举着一杯酒嚷嚷着,声音响彻整个餐馆。

        女生坐在角落里,盯着班长看,时而害羞地低下头暗笑。喝得微醺的男生发现后指着她嘲笑:“你们看,她一直偷看班长,自己还在傻笑呢。”

        女生恼羞,把声音提高几度,好像声音大就有底气些:“瞎说什么,才没有。”拿起衣服作势要走,被其他人劝阻了好久才肯回到位子上。

       班长坐在位置上没有理会刚刚一幕,他望向陆羽,冲她笑了笑,那笑是在心里底萌的芽,在眼睛开出了花。

        “陆羽,你新剪了头发啊?”班长说

       陆羽摸了摸头发,先垂下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邬冬坐在陆羽旁边见她不知所措,用筷子指了指班长说道:“你可不要动歪脑筋,陆羽是我的。”话音刚落,陆羽和邬冬同时笑出了声。

        班长笑着:“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陆羽、邬冬,你们的名字都在诗经里面。真美。”

        邬冬冲班长翻个白眼,她没听过的句子,那都算是别人的显摆:“班长,你们寝室一到晚上,风都特别大吧?”

        班长没能理解邬冬“凿壁偷光”的讥讽,笑着回了一句:”我睡上铺,感受不到。“

        邬冬见他没能读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便更生气了,不能被理解的讽刺,就不能算是讽刺,反倒成了自己无能,说的话也成了废话,说话的人就是个废人。

        她越想越恼,借着“崇拜班长”为由换着法儿子灌酒,一连七八杯下肚,班长瘫在椅子上摆了摆手:“不行了,不行了。”

        邬冬鼻腔里冷哼一声:“是不是男人,这就不行了。”又当着众人的面,新开一瓶酒,仰着脖子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班级男生随之起哄,嘴里大喊:“阴盛阳衰哦,班长不行。”

        陆羽扶邬冬坐下,推了推她:“没事儿吧?酒也不能这么喝啊。”

        邬冬笑了笑:“还不够塞牙缝的。”

        聚会闹到深夜才散,陆羽扶着邬冬回了寝室,刚踏进门,邬冬便奔向洗手间吐得一片狼藉。陆羽递给她一杯水:“明明不能喝,为什么要装女中豪杰?”

        邬冬挽着陆羽靠在她身上:“我就是看班长不顺眼。”

       “他又没得罪你”陆羽说

        邬冬用脸在陆羽身上蹭了蹭,带着撒娇的口气:“他调戏你,你没听出来么?”

      话音刚落,陆羽的手机提示灯闪了一下,邬冬伸手夺过,翻开手机盖,是班长发来的短信:

       陆羽,我朋友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明天你可以陪我去看电影吗?

        邬冬将手机摔在一边,拉起被子盖在头顶,栽倒在床上。陆羽心里嘀咕着:难道她喜欢班长?

        本来对班长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看个电影而已,谁知道邬冬发这么大脾气,陆羽皱着眉头,心里犯着嘀咕:这下可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这个蠢驴,居然想勾引你。”邬冬从床上弹起:“你不会真去吧?”

        “去看电影而已,没什么关系吧?你如果生气,那我就不去了。”陆羽说

        “我现在很生气,所以你不要去。”邬冬说

        “好,但是要怎么跟他说?”陆羽问

        “怕啥,我帮你去说。”邬冬斩钉截铁。

          听到这话,陆羽终于松了一口气,怕什么,话是邬冬说的,就算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还能被别人说三道四不成?

        第二天,邬冬刚回到寝室便抱起杯子大口喝起水来:“渴死我了。”

        陆羽站旁边问:“怎么样?”

       “放心好了,已经解决了。”邬冬答

       “那你跟他表白了吗?”

        邬冬瞪大了眼珠子:“表白?我跟谁表白?”

        陆羽笑了笑:“你别不承认了,你就是喜欢他。”

        “我呸,我怎么会喜欢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不喜欢他,那你昨天干嘛生那么大的气?”

        “我喜欢你啊”

        陆羽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邬冬大笑不止,搂着陆羽的脖子:“傻子,逗你的。”

         陆羽又气又恼,作势要打邬冬,二人在寝室里嬉闹了一夜。

        (三)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树上刚刚抽了嫩芽,才几夜功夫,那叶子已经翠得饱满,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滴答着颜料,染绿了接天莲叶,十里荷花;然后起了风,叶子由翠变脆,被吹得刮喇喇响,红藕香残,秋风画扇;最后来了一场新雪,把枯叶深埋地下,落一个圆满,飞鸿踏雪泥,空留马行处。

        清晨醒来,窗外白雾茫茫。陆羽戴好绒线帽,皮手套,走到邬冬床前摇了摇她:“要迟到了。”

        邬冬翻了翻身:“等我把衣服暖热了就起床。”

        磨蹭半小时后,二人才离开寝室。

         陆羽在校门口买了两杯豆腐脑,小贩从白色罐子里面舀一勺子糖,刚准备往豆腐脑里面倒,邬冬赶紧用手拦住:“我的不加糖,不加糖。”

        陆羽笑她:“豆腐脑不加糖怎么吃啊?”

        邬冬把吸管放进杯子,深吸一口:“我们家那边都是加酱油的。有机会带你去尝尝。”邬冬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把杯子扔进垃圾桶后拉起陆羽狂奔:“考试要迟到了,快点。”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一夜之间冷清了不少。陆羽拗不过邬冬的邀请,答应去邬冬家里过年。临行前,父母千叮万嘱要陆羽守规矩,不要给别人家添麻烦,到家后记得给父母报平安。

        邬冬向陆羽的父母再三保证:“放心吧叔叔阿姨,我会照顾好陆羽的。”

        二人随后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四)

        陆羽觉得自己快要冻坏了的这件事情,是来邬冬家的第三天,气候不怎么友好,大风刮喇喇割在脸上,鼻头被冻得红彤彤,早就没了知觉。

        地被冻裂了,几米长的一条口子。陆羽的手生了冻疮,又僵又痒。邬冬把陆羽的手放进自己怀里:“要是把你冻坏了我可不好跟你父母交代。”

         陆羽感叹一句:“没想到这么冷啊。” 邬冬赶紧带着陆羽回到屋里,不肯在外面多逗留一分。

        刚进门,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像洗了个热水澡一般。陆羽长呼一口气,被冻得缓慢的血液又恢复了正常的流速。邬妈妈拖起陆羽的手小心地吹着冻疮上的裂口,转头嗔怪邬冬:“都怨你,这些天净带陆羽乱跑,你看这手上的冻疮,多叫人心疼。”

        邬妈妈握着陆羽的手给她上药,好像握着一块水豆腐,怕稍一用力就戳破了,每涂完一寸便用嘴轻轻吹一口气。

         陆羽有些难为情:“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邬妈妈执意不肯:“这个冻疮可要小心了,弄不好是要埋下病根,年年冬天都长。冬冬她三伯住在乡下,一到冬天就长冻疮,一长冻疮就裂口,又痒又疼。”

        邬冬笑着说:“她可比您亲闺女都亲啊。” 邬妈妈也笑了:“我要有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闺女,那可不开心坏了。” 陆羽和邬冬对视一眼,三人笑成一片。

        “啥事情这么开心?”一个高亢的女声打断了三人的笑声,烫着大波卷发的女人推门进屋,把绛红色绒大衣脱下来挂在门口衣架上,眼睛眯成一条缝。

        “婶,你怎么来了。”邬冬跑过去挽着女人的胳膊。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跟小孩子家似的。看来是该给你找个对象管管你了。”大波浪女人捏了一下邬冬的脸,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闪着黯光。

        “谁家敢要她?娶进家门还不得天天和婆婆对着干,闹得人家宅不宁。”邬妈妈拉着卷发女人坐下,递给她一杯热水。

        “怎么又说这个。”邬冬佯装生气,拉着陆羽跑上楼去

        “哎呦,这丫头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卷发女人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喘不上气。

        邬冬锁上房门,笑容渐渐垮掉,像有人拿卸妆水去擦掉那层画在脸上的笑,露出了本质的表情,她冷笑一声:“女人聚在一起,除了嚼舌根也做不出来其他事情了。”

        陆羽打趣道:“来吧,我们现在嚼谁的舌根?“ 

        邬冬扑哧一声笑了。亲戚是世上虚伪的群体,她们操心别人家的事,其实是喜欢打听趣闻。因为有些血缘的关系,打听起来也顺理成章了许多,对外说起来也体面,不然和市井小人有什么两样? 

        若是这家人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亲戚们也是最喜欢外扬家丑的,添油加醋比说书先生讲得都生动,什么京剧、昆曲、黄梅戏简直不值一提。

        邬冬坐在地板上,把耳朵贴在门上,招手示意陆羽一起。门外,大波浪女人尖着嗓音,像被人掐紧了脖子:“嗳,你听说了吗?乡下老三家的闺女,有了,才18岁。”

        邬妈妈”啊呀“一声,凑近大波浪女人,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了去:“她不是还没结婚了吗?”

       “哎哟,就是做了不干净的事。”

       “说起来,上次老三还来家里借钱,说闺女生病了。敢情是给闺女打胎用?”

        “那你借钱给他了?”大波浪女人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腿上。

        “哪儿敢借啊。听说要动手术,那可是无底洞,他家那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借了钱也还不起。”邬妈妈感叹道,末了又补了一句:“怀的是谁的?”

        “听说那闺女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啧啧,真不要脸。我就一直说老三家闺女不好,你看那才多大年纪,那个胸就胀成那样了。我们做姑娘那会儿,哪儿像她那样啊。她家门风不好。”

       大波浪女人缩着脖子,把头向前面一啄,像老母鸡啄米一般,咬着牙说了句:“天生的下贱。”

        二人嘻嘻嘘嘘说了几个钟头,大波浪女人起身往门外走,仰起头向楼上喊:“冬冬啊,婶儿要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啊。”

        邬冬从门里走出来,笑嘻嘻跑下楼:“吃过晚饭再走嘛。”女人摆摆手:“我要赶回家给你表弟做饭去。”

        邬妈妈送大波浪女人出门,关上门对着邬冬叹了口气:“你婶家的孩子,一天到晚不着家,依我看迟早要学坏。”

        邬冬拖着她胳膊笑着说:”现在知道你闺女有多省心了吧?“ 邬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这话是不假的,多亏了她娘家门风好,家风正,才没有那档子破事。

    (五)

        乡下三伯的女儿没了。

        大年三十中午,三伯打电话来报的信,邬冬接的电话。三舅哭哑了嗓子,说家里要办白事,请亲戚们都来送送闺女。邬冬冒上喉头的话又给剪了回去。

        三伯的闺女,邬冬是认识的,人长得又黑又高,扎个麻花辫,干起农活从不偷懒,见了生人,尤其是男人总是躲起来。

        邬妈妈在厨房张罗饭菜,锅里新烧的一壶水咕咚咕咚滚着泡,洗净的白萝卜被按在砧板上“咔”一声被剁成两半。

        邬冬告诉她“三舅的女儿没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好菜刀偏了几寸,割到手指,鲜血沁红了萝卜。“唉哟”邬妈妈大叫一声,抱住手指吸了起来。

        陆羽赶紧拿来一张创可贴给她贴上。邬妈妈斜眼看着邬冬:“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是陆羽好。”

        邬妈妈叹了口气:“你三伯命苦啊,就这么一个闺女,说走也就走了。那个闺女挺好的,也勤快,见了我张口闭口一个婶叫的亲热。这么好一个闺女,走了怪可惜的。”

         第二天,邬妈妈拉着邬冬和陆羽来到乡下三伯家。流水席坐满了人。大波浪女人站起身向邬妈妈挥了挥手:“这儿,这儿,快来。”

        邬妈妈刚一坐下,大波浪女人就凑到耳边:“听说了吗?老三家这个闺女走的奇怪。”

      “听说是得了不干净的病,被阎王爷给收走了。”旁边穿枣红绣花大袄的女人用手抹了抹嘴上的辣油,在裤子上蹭了蹭,转头向她们说着。

        邬妈妈把邬冬和陆羽打发到另一桌去后,眼睛里放着探索的光“怎么说的?”

        三个女人把头凑到一块儿,远看简直像个三头的连体婴。大袄女人撇着嘴:“他家闺女得的是那个病。把门风都败干净了,阎王爷降罪下来,派了鬼差把魂儿给锁走了。”

        大波浪女人啧啧称怪:“前几天我听说是怀孕了。”

        大袄女人问:“你听谁说的?”

        “他家隔壁的牛二说的。”大波浪答

        “我也是听牛二说的。”大袄答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邬妈妈摆了摆手:“管他的,他闺女肯定是得了不好的病走的。” 

        大波浪点点头:“对,别家闺女害病都不死,偏偏他家闺女害病就死了。”

        “我就说嘛,举头三尺有神明,肯定是害了不干净的病,阎王爷来帮忙清理门户了。”大袄女人拿出白色塑料袋,把盘子里的瓜子、香烟往袋里抓。

        “可不是吗,他们家门风就是不好。他闺女那声音狐媚得紧,叫我婶婶的时候,我听着鸡皮疙瘩都掉一地。”邬妈妈朝牌位方向看了看,那遗像上的笑,看得她发怵。她站起身去找陆羽和邬冬的身影。

          邬冬早早就已经拉着陆羽跑到空旷处透气去了。邬冬靠着棵树站着:“吹拉弹唱的可真受不了。”

    陆羽看着她问:“你三伯家女儿,真像他们说的那样?”

        邬冬目光远远望着灵堂:“人死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死人又不会还嘴。”

        二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邬冬问:“你怕不怕尸体?”

        陆羽想了想说:“不怕,我爷爷死的时候,我偷偷见过。”

        邬冬拉着陆羽的手:“我们去灵堂看尸体去。” 陆羽点点头。

        所谓的灵堂,不过是用几块布和竹竿在空地上圈起来的,背面是一片荒地,没什么人经过。一口黑漆棺材停在正中间,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邬冬和陆羽站在棺材两侧,轻轻挪动顶盖,棺材里的女孩穿着规整的衣服,画着冥妆,扎个粗辫子躺棺材里。

        “你说,她知道外面这些人都是这么议论她的吗?”邬冬问

        “她的样子不吓人,我爷爷当时都瘦成枯柴了。”陆羽盯着尸体

        “你说,我死的时候,会不会别人也是这么议论我的?”

        “她的妆容画的比我爷爷的好看些。”

        陆羽把头更靠近些,她想再仔细看看,胸前的项链突然断落,掉进棺材内。陆羽惊叫一声,想要伸手去棺材里抓。外面传来脚步声,陆羽和邬冬赶紧合上盖子,绕着棺材偷偷溜出去。

        出门后,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先是一片一片,一盏茶的功夫雪下的更忙了些,地上已经积了雪。

        “下雪了” 陆羽抬起头笑着,站在原地绕圈。头发、衣服粘满了白色雪片。

        邬冬站在雪里放声大哭,嘴里哈出阵阵白烟。透骨的悲凉压得她喘不过气,人孑然一身地来,最后孑然一身地走,一个人睡一口棺材,骨子里刻着孤独。世上这么多人,千人千面,各有不同,唯有孤独是一模一样的。

        “邬冬,你怎么了?”陆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陆羽,你怕死吗?”邬冬说

        “怕”陆羽答

        “我也怕,但有你在,我就不怕了。”邬冬泣不成声

        陆羽走过去抱着她,眼里噙着泪水。

        后来几次,陆羽一个人偷偷去找过项链,打开棺材盖子却发现项链不翼而飞。下葬那天,她心里嘀咕着,可能三伯家的女儿喜欢这条项链吧。

    (六)

        太阳从云层里抬了抬头,河就开始流动了,被冻住的城市有了声音,“哗啦啦”、“哗啦啦”,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大,由北向南。

        陆羽和邬冬把行李箱放回宿舍的时候,恰巧刚上学校的花开了,两三支搭在宿舍阳台上。邬冬仰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一身脏兮兮的,怎么就往床上躺。”陆羽拉着她往床下拽。

        “哎呀,陆羽,我都要累死了。你让我歇会儿。”邬冬赖着不肯下床。

        “先去洗澡,换身干净睡衣再睡。”陆羽不依不饶,邬冬叹一口气,拿着洗漱盆往浴室走。

        陆羽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好像镜子前的人不是她自己,“短发太没女人味了。”邬冬常常拿这话揶揄她,现在看来倒真的少了些味道;左右脸颊也不太对称,左边丰腴,右边清瘦,简直就是大小脸;不过嘴唇长得是好看的,邬冬说弹润绯红,像是唇彩广告里面的模特······

        她越看越是觉得不好,不是这里胖了,就是那里缺了,让人不满意,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要是被寝室的其他人看见了去,非得拉着她去医务室。

        寝室门被打开,邬冬把洗漱盆放到桌子上,一头栽在床上,她发誓这次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她好好睡一觉。

        陆羽转过身问她:“你说我是不是长发要好看一点?” 邬冬朦朦胧胧从鼻腔里“嗯”了一句

    “你说我要不要去再去染一下颜色?”

    “嗯···”

    “你说我说挑染还是全染?”

    “嗯···”

    “你是个猪吗?”

    “嗯···”

        陆羽咯咯地笑着,拿着洗漱盆唱着歌去了浴室。几天后,她蓄起头发。

        (七)

        往事是一盏昏黄不定的灯,裹着一层滤镜,看什么都也温润了不少,行人提灯前进,一束煞白的强光刺入眼球,那是现实的出口。

       邬冬的婚宴上热菜已经上到一半,老同学推杯换盏闲话家常,觥筹交错互换名片。陆羽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少喝一点。对身体不好”。男人笑着看着她,眼里尽是一汪春水。

      旁人啧啧一声,起哄道:“这都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心疼起来了。班长,你这好福气啊。” 班长笑了笑,手搭在陆羽的肩上。

     全场灯光熄灭,邬冬披着婚纱,面带微笑挽着父亲的手臂走了出来。誓词完毕后,新人换了衣服逐桌敬酒。走到陆羽这桌,邬冬向丈夫介绍道:“这些都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个是大嘴、这是小满,这是班长······这是陆羽,我大学室友。”

     新郎听到这个名字,饶有趣味:“陆羽?好像听你提起过。”

     邬冬把声音提了提:“是啊,陆羽是我的好闺蜜”。随后伸手搂着陆羽的脖子问:“陆羽,你跟班长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如果他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陆羽把她的手臂从脖子上放下来,就像是把一件不合适的围巾取下来般自然,冲着邬冬笑了笑:“快了,快了。”

         班长端起酒杯敬邬冬一杯:“能和陆羽在一起,还真是得谢谢你。”

        邬冬的笑容僵了几秒,转瞬又恢复如初:“大家吃好喝好哈。照顾不周,请多包涵。”随后便拉着新郎去其他桌应酬了。临去的时候,向班长瞪了一眼。

    (八)

        陆羽头发垂肩那会儿,班级的人都忙着参加校招。邬冬收到一家大企业的复试,早早洗漱完出门去了。陆羽醒来后收到邬冬的一条微信:

       我去复试了,我妈今天来学校看我,她说晚上请我们吃大餐

        陆羽笑了笑,把手机扔在一旁。中午吃过饭后,去校园招聘会转了一圈投些简历,回来路上绕过篮球场,朝宿舍走去。

        6月的天气闷热潮湿,陆羽用手把两侧头发勾到耳后,让自己凉快些。忽一抬头便看见班长迎面走来,自从上次的短信之后,3年来陆羽从未单独碰到过他。说起来,心里总归是愧疚的。

        陆羽向他笑了笑:“你工作怎么样了?”

        班长面无表情:“没有合适的,昨天才去一家企业复试,各方面聊的都挺不错。”

        陆羽:”该不会是航州吧?那家出口贸易公司?“

        班长两只眉毛向上一抬,露出几道深深的抬头纹。

       “邬冬今天也去那里复试,她很喜欢这家公司。”陆羽说

        “这个职位竞争本来就很激烈。不过他们那个职位好像更想招聘女生。”班长答

         陆羽和班长寒暄几句后便各自散去。他应该是还在怪自己的,陆羽心里揣摩着。

        下午5点左右寝室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女声:“冬冬,快喊你的同学一起,妈妈要请他们吃饭。陆羽在宿舍里吧,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咯吱一声,门开了。陆羽放下耳机站起身笑着:”阿姨,你来啦。“

        邬妈妈拉起陆羽的手,拍了拍:”你瞧瞧,你们学校的伙食太差了,陆羽都瘦了。“      

        陆羽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最近脸都吃圆了,阿姨,你看。”  邬妈妈蹙着眉,嘟起嘴:“胖点好,别学外面那些女孩子去减肥,伤身体。”

        邬冬靠在门口叹了一口气:“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去喊你同学,妈妈今天带你们去改善伙食去。把你们那些班长、学生会主席什么的,统统叫上。”

        半小时后,一群人已经在圆桌旁坐定,邬妈妈拿起菜单连点十五个菜,2个凉菜、6荤菜5素一汤。陆羽摇了摇手:“太多了,点太多了,吃不下的,阿姨,我们只有8个人。”

        邬妈妈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嘱咐她上菜速度快点,又对陆羽说:“你们都在长身体,不多吃一点怎么行。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随后转头朝向其他人问:”你们喝点什么?” 学生会主席的“啤酒”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邬妈妈又补了一句:“那就喝点饮料吧,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主席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饭菜吃到一半,邬妈妈突然举起饮料:“我们冬冬从小性格就不好,这种性格在外地上学很容易吃亏的,幸好有你们帮衬着,不然指不定她闯出什么大祸来。来,阿姨在这里敬各位一杯。以后要是谁有出息有本事了,不要忘了其他的这些老同学啊。” 

        邬妈妈以水代酒先干为敬,随后便掏出手机挨个地加在场所有人的微信,嘴里还咕噜着:“阿姨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也是喜欢时尚的,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年轻人玩在一起。平时没事儿大家就跟阿姨聊聊微信什么的。”

        主席看了一眼邬妈妈的微信昵称——祝你幸福平安,内心咯噔一声,默默点开微信设置“屏蔽朋友圈”功能。

        邬妈妈走到班长面前,显得更殷勤了些:“你就是冬冬的班长吧,常常听到我们冬冬提到你,说班长人长得帅,书念得又好。”班长苦笑着,连声道了5个谢谢。

        “以后你要是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拉我们冬冬一把。”邬妈妈脸上堆着笑。

         “好的,一定记得。”班长答。

         邬妈妈听着这话却有点不大高兴,心里暗骂道:你还真觉得你将来会比我们冬冬有出息?没眼色的东西。

         酒足饭饱后,同学们向邬妈妈道了谢谢便各自散去了。邬冬挽着邬妈妈的手臂回酒店,邬妈妈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样,妈今天没给你丢脸吧?”

        “我妈就是洋气。”邬冬应和着。

        “瞧你们那帮同学的出息样,以后少跟他们联系,听到了没?一看就知道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你们那个班长还不错,虽然人是清高了些,瞧不起人,但是不碍事,男人嘛,总要比女人强些才行,这样才能管住女人。你瞧你舅舅就是很好的。”邬妈妈说

         “舅舅要打舅妈,舅妈经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你没看见?”邬冬辩驳。

        “天底下哪儿有不打女人的男人?要是不打,女人还不闹个家宅不宁,男人岂不成了窝囊废!”

        “那爸打过你没有?”

        “没有”

       “爸可真窝囊”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爸?”

       邬妈妈走了会儿,方才补了句:“其实,你爸也打过我。不过你爸毕竟心疼我,舍不得多打。不打女人的男人,那就不算个男人。”

       邬冬哭笑不得,人在逆境中久了,就习惯给施予逆境的人或事找个合适的理由,这个理由不是说服别人,而是说服自己,只有这样,人才能在逆境的煎熬中舒坦一些。

      邬冬说:”我可不想嫁人了,还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指不定天天干架。”

        邬妈妈一脸不高兴:“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陆羽。”

        邬妈妈笑了:“陆羽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她。”

       (九)

        邬冬赶往机场那天,下起一场大雨。邬妈妈的高跟鞋被雨水打湿了,坐在车上抱怨事事不尽人意。邬冬撑着伞站在雨里和陆羽道别,大雨浸湿了邬冬左臂。邬妈妈敲了敲车床:”有完没完?下这么大的雨,还没说完吗?”

        邬冬转过身怒狠狠瞪她一眼, 邬妈妈嘴里咕噜着,不再催促。

        羞耻感像袜子上的破洞,风灌进鞋子,吹得脚趾冷飕飕的,只有自己知道。

        “我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邬冬说

        “好。”陆羽说

        “你会想我吧?”邬冬问

        “你妈妈···”陆羽低着头:“她是不是很生气?”

        “不用管她。我会经常抽空来看你的。”邬冬向车内看了一眼。

        车子引擎发动, 污水溅到陆羽裤子上,她呆站在原地目送车子消失在雨里。

        一周前,邬妈妈收到一封信,控诉邬冬和陆羽有不正当关系。双方僵持不下,邬妈妈决定把邬冬送出国外念书。

        (十)

        陆羽坐在办公室里揉了揉太阳穴,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周遭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办公室空落落的。陆羽望了一眼手机,领导在微信里催促明天的会议文件,末了假惺惺补一句:“不要工作太晚,早点回家。”

        关掉对话框,翻开邬冬的朋友圈,又有动态更新。陆羽记得距离她们上一次聊天,已经是6个月前的事情了。

      2017年1月27日18:00

    “新春佳节送祝福,一条春节祝福语送去一年的问候,一条拜年短信送去新年的祝福,祝您新年新气象。邬冬给您拜年了。”

        陆羽将笔记本放进包里,走出公司大楼。

        经过一家商场,她挑几件喜欢的衣服仔细端详起来。镜子前的她,长发已经垂肩了,这些年,她学会处变不惊,生活从此也没有了波澜。

        她想起邬冬去国外留学的第二年夏天,自己特意向公司告假一天。

        8:30打扫屋子

        10:00出门买菜,挤在大爷大妈堆里,抢一片脆嫩的生菜叶

        11:00路过花店,买了几支香水百合,又寻思没有容器装,索性买了几个透明瓶子。

        12:00回家整理,今日消费超支了100块钱,不过心里总归是开心的。因为邬冬今天要来。

        14:00陆羽坐大巴赶往机场,中途吃了一片土司面包

        15:30在星巴克只买一杯咖啡

        16:00邬冬在出站口出现,将咖啡递给她。陆羽特意拦了一辆的士,从机场开往陆羽住处,给了司机100块钱。

        4天后,邬冬飞回家里。陆羽没去送她,邬冬说不喜欢送别的场景。那个月,陆羽余下的日子是靠每日两顿素面熬过去的。

        售货员轻轻碰了碰陆羽,脸上堆着笑:“您好,您觉得这件衣服还满意么?”

        陆羽皱了皱眉,觉得衣服都不大合适,还给店员,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从商场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时间接近晚上八点,她拿出手机将存在草稿箱里的邮件点击发送,给领导回了条信息:“张姐,文件已经修改完毕,发到你邮箱了。”

        过了会儿,收到对方的回复:“已收到,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办公室的虚情假意,是食物链上层生物对下层生物对最后的慈悲。

        人事部发来一份电子工资条:“陆羽,这个月的工资条,你确认一下,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说哈。” 陆羽瞟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回了几个字:“没什么问题,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

        她买了杯美式,站在路边燃起一支烟。

     “是什么时候和邬冬成了陌路人的呢?”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陆羽总会点一支烟,在烟雾袅绕里一点点拾取记忆。

        时间是会消磨人的,联系越来越少的人,不是不愿意联系,而是无话可说,你在等别人找话题,别人也在等你。

        邬冬出国的第三年,她们已经联系渐少了,一句“在吗?” 几个小时无人回应,等对方看到信息回一句“在”, 这边却已经睡下了。一来二往,各自都只在朋友圈里活跃。

        “今年,是邬冬出国后的第四年。”陆羽习惯以这种方式纪年。

    (十一)

       她抽完第一根烟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起荧光,是班长发来一条信息。

       “刚刚婚纱店问我们什么时候去试婚纱和礼服。”他问

        “都可以,我还在工作,你决定就好。”她答

        “吃饭了么?”

        “刚刚吃过。”

        “邬冬要结婚了,收到请柬了吗?”他问

        “嗯,收到了。”

         “你去吗?”

         “去”

        陆羽将手机揣进衣兜,把剩下的咖啡扔进垃圾桶,走进一家书店。上学那会儿,她和邬冬就经常来这儿,和邬冬分开后,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也是在这里让她重新邂逅了班长,偏偏这么凑巧,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那天,陆羽像往常一样坐在书店看书,旁边有人递给她杯咖啡。陆羽抬头望见,一脸错愕:“班长?”

        班长笑了笑:“我来这里买点考试资料,刚好看你也在,请你喝杯咖啡,赏个脸吧。”  

        陆羽笑着回礼:“谢谢。”

        聊了会儿,班长看了看时间:“到饭点了,要不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陆羽点点头。

        二人来到餐厅坐下,班长点的全是陆羽喜欢的菜式,菜品上桌,陆羽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怎么,不合胃口?”班长问

        “很好吃,我吃饱了。”陆羽说

        班长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吃这么少哪儿行,再多吃一点。”

        “我其实对你挺愧疚的。”陆羽说

        “愧疚?为什么?”班长替陆羽斟满茶

         “因为你邀我去看电影······”陆羽声音变得极为微小,说到最后索性成了蚊子的嗡嗡声。

           班长笑着:“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不过说起来,当时邬冬跟我说的时候,我的确有点难以接受,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谁没有青春年少的时候?”

        “她跟你说了什么?”陆羽问

        “她说我配不上你,你是她的人。”

         陆羽瞪圆了眼珠,班长用手肘撑着脸,看着陆羽:“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你们俩还真是挺神奇的。”

         饭后,班长要求一起走走,权当饭后消食。陆羽掏出一支烟点燃,火光忽明忽暗,二人看着车来车往静默无言,像两尊雕像,直到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从熙熙攘攘到稀稀落落。

        “谢谢你。”陆羽说

        “嗯”他答

         余后的日子,他们总在书店偶遇,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他愿意来这里偶遇她,她也愿意让他偶遇。

        班长将一块剥好的虾肉放到她碗里:“怎么每次你都吃这么少?”

        她笑:“我并不喜欢吃虾。”

        他问:“这些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

        “这些是邬冬最喜欢吃的。”她说

         班长盯着陆羽:“你早就知道了?”

        “我们第一次去吃饭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是邬冬让你来找我的。我的所有习惯,没人比她更清楚。她想通过这种形式来补偿我吧?”

        “她也是一片好心。”班长说

       “她主动联系你的?”

      “嗯,她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你。”

       陆羽笑了笑,把头发勾到耳后,感觉自己像被重复回收玩具,浑身脏兮兮的躺在跳蚤市场等着被人挑选。有点羞耻,又有点不甘。

        “那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吗?” 他问

         “嗯”

         他送她回家,目送她上楼,独自开车回家。这些精心设计的破绽让他忍俊不禁。一种一雪前耻的自豪感涌上心头。

    (十二)

        班长推了推陆羽:“怎么今天总在发呆?身体不舒服么?”大概是邬冬的婚宴上,总容易触景生情。记忆为陆羽举办了一场画展,她唯一的客人,欣赏完最后一幅,沿着出口礼貌退场。

        陆羽笑了笑:“太吵了,我有点发懵。休息会儿就没事儿了。”

        邬妈妈穿一身暗紫色拖尾礼服,端着酒杯向陆羽这桌走来:“这么多年不见,你们个个都变得越来越帅气,越来越漂亮了。阿姨都快认不出来了。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到场了呢。来来,阿姨敬各位大明星一杯。”

        同学们举起酒杯欢呼,邬妈妈走到陆羽面前,笑吟吟地说:“好久不见,陆羽长这么漂亮了啊,来,阿姨敬你。”

        陆羽笑了笑:”我不会喝酒。“

        邬妈妈举杯朝向班长:“你瞧瞧陆羽不给阿姨面子,你这个做男朋友的要替她受罚,罚三杯才行。”

        班长连饮三杯,邬妈妈点了点头:“我以前就跟冬冬说,他们班长是他们班里面最有出息的,瞧瞧这一表人才模样,人品也好。当初如果不是你给阿姨的那封信啊,阿姨都不知道原来······”

         话到一半,邬妈妈意识到祸从口出,干笑了几声,转即问道:”你跟陆羽什么时候结婚?我都等不及要吃喜酒了。”

        班长脸皮一阵红一阵白,送走邬妈妈后,瘫坐在凳子上,斜眼瞟了瞟陆羽,心里五味杂陈。   

        婚宴闹到晚上8点人群才渐渐散去。班长和陆羽起身回家,引擎发动,各自无言。

        (十三)

        “信是你写的吧?造谣我和邬冬的事情,是你告诉邬妈妈的。”陆羽握着方向盘,目光注视前方。

        班长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以为她真是被强迫去的国外?”

       “那是她自己给开出的条件。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能够在一个困局中找到一个等价交换的筹码。她很会为自己打算。”陆羽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只是不甘心而已。”陆羽把车停在路边,开了窗子,为自己点一支烟。

       班长想去抚她头发,悬在半空中的手又缩了回来,被拒绝的恐惧像被蛇咬过一口,余毒未清。

    “有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信,整整2页纸,都是指责你和邬冬的关系。我当时想通过这封信报复邬冬当初对我的羞辱,没想到她们母女吵得不可开交,事情闹得那么严重。”班长垂下头。

      “2页纸?谁写的?”陆羽突出一口烟圈,弹了弹烟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A4纸打印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谁写的。邬冬那个性格,得罪的人也不少。”班长说。

        陆羽把手肘放到车窗外,撑着头笑着,指缝中夹着的烟掉落在地上,燃尽最后一缕烟雾。

        她比谁都清楚,那封信只写了10个字,是校外的打印部,花了2块钱打印的,字体是宋体。

        “走吧,回家。”陆羽关上窗户,看了一眼手机,领导又在群里催促明天的会议提案。车子引擎发动,载着满车星光,驶在大道上,拐过一个难以抉择的岔口后,往前的路便是一马平川。

        陆羽现在就职于航州贸易有限公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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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青竹:写的好棒,厉害厉害。公众号【小城已三更】(chengneiyisangeng)特此向你发出征稿,为保护原创,默认标注作者名称,并会向你支付稿费——🌙与以往公众号征稿不同,也可以扫一扫添加编辑微信,和审稿人近距离接触,并不强迫关注,祝你妙笔生花
        book_yu:谢谢喜欢:smile:
      • A依云挽桐裳:看明白了人心是个可怕的东西
        A依云挽桐裳:@夜龟 生活不易
        book_yu:@A依云挽桐裳 活着更难

      本文标题:春秋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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