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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绾君死了。年纪轻轻意外死于急性心肌梗死。
知道这个消息的步摇并不吃惊。
怎么会吃惊呢？乔绾君死之前的一个周，步摇一连五天在乔绾君的卧室楼下放那种婚丧嫁娶时放的几千响的鞭炮。
1、布局
步摇的云鬓小阁开在长物街上已经很多年了，经营老银饰。
此时的步摇正看着手中的银簪，一个圆形累丝点翠镶宝的簪子，镶的宝有珍珠、碧玺、翡翠和珊瑚。
步老板，您开个价吧。说话的人是个“铲子”。“铲子”是古玩行业的术语，指专门在乡下收古董的人，也叫“铲地皮”。
步摇收藏、买卖老银饰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在乡下收古董的铲子们，收到的银饰都会先拿到步摇这里让她过目，顺便给开个能赚钱的价格。
步老板您看看这累丝，这点翠，还有周围镶的这些宝，这个簪子还是值点儿钱呢吧。
这支簪子，底子的点翠保留的很完整，中间嵌着的镏金小鹿也很俏皮，周围镶的宝也不错。步摇把簪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步老板真是识货。铲子继续奉承到，像这么好的累丝手艺现在怕是不多见了。（累丝是把金子或银子拉成丝，细细的缠绕出各种花纹形状，是一种技术含量极高的活。）
累丝确实不错，这点翠能保留这样完整也是难得。步摇越细看簪子越忍不住赞叹。
步老板，这点翠我没有您见多识广，您给说道说道，让我也开个眼。
步摇笑了笑说，这看点翠呢，就是看细腻度和光泽度。点翠是用翠鸟的羽毛装饰在金银表面，南方的点翠多用翠鸟脖子处的羽毛，北方的点翠一般用腹部的。脖子上的羽毛粗但有光泽，腹部的光泽稍逊但是很细腻。
那您看这支簪子……铲子疑惑了，又细腻又有光泽，这怎么解释？
这就是这支簪子的独到之处了，先点一层脖子上的羽毛，再点一层腹部的羽毛，出来就是这个效果。
铲子一听步摇的解释，立马断定，当年这簪子的主人肯定非富即贵。
步摇摇了摇头，不一定，你看这个簪子中间那个镏金的小鹿，大户人家的簪子多是用凤凰或者麒麟，用鹿，说明簪子的主人地位不高。
开眼了，开眼了，步老板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簪子你不用费心找买主了，这个簪子我留下了。给你这个数绝对不亏。说完步摇伸出了两根手指。但是，这个簪子是对簪，这只是其中一个，另一支，我也要。
都说步老板做生意大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步老板，您放心，另一支我一定给你找到。铲子一脸谄媚，好像生怕步摇反悔。
2、上钩
段敬文出现在云鬓小阁的时候，步摇愣了一下。一身休闲装衬托的人干净挺拔，眉眼温和。步摇回过神来笑着招呼，先生需要买银饰？
段敬文点点头说，随便看看。说完之后笑了笑，步摇看见他笑容的一瞬间脑海中蹦出来两个词语，剑眉星目、明眸皓齿。
哦，我这儿有老银的簪子、手镯、耳环……
看看簪子吧，还没等步摇说完，段敬文就脱口而出。
步摇点点头，侧身从架子上端出托盘，刚好露出侧面发髻上的簪子，正是前几日从“铲子”那里收来的鹿簪。
段敬文指了指步摇头发上的簪子，这支可以让我看看吗？
先生，实在抱歉，这支簪子我很喜欢，准备自己留着，不卖。步摇用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鹿簪。
老板可知道这簪子本是一对，段敬文盯着簪子说到。
步摇把簪子从头发上拿下来，瞬间因为簪子固定的长发一泻而下，伴着步摇的笑容，竟让段敬文看的有些失神。
段敬文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这是对簪，我家里有另一支。
另一支？
对，这一支中间是镏金的鹿，我家里那支是镏金的麒麟。段敬文解释到。
这样呀，那不知道先生肯出多少钱，让我把你家里那另一支也收过来。步摇的口气带着几分调皮。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段敬文有一瞬间的失神，接着又一本正经的说。
别别别，千万不要套近乎，这个簪子我的确不卖。步摇笑着摆摆手。
段敬文也笑了，其实这对簪子，是我们家祖传的，不小心遗失了一支，没想到在这儿找到了。
步摇笑了笑打趣道，这位先生，这种借口在收藏圈儿里，早就没人用了。
段敬文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对簪子真是从祖上就传下来了，当年我太爷爷找工匠做了两支簪子，名为妻妾簪，妻簪上是镏金的麒麟，代表了主母的地位，妾簪上是镏金小鹿，因为太爷爷纳的妾室是青楼里的一个姑娘。
步摇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太爷爷的妻妾相处的很好，妻子无所出，妾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的爷爷，这对妻妾簪就留给了我爷爷，我爷爷又留给了我爸爸，我爸爸又留给了我。
步摇点点头，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传家宝，你怎么没有保管好呢。
我把这对簪子给了我妻子，她因为一次意外遗失了这支。
3、入局
时隔数日，步摇见到了妻妾簪中的另一支麒麟簪。
这里真是清幽雅致，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还有一条这样的街。乔绾君自说自话的踏进云鬓小阁。
步摇礼貌又客气的笑了笑，说了句，欢迎光临，请随便看看。
这么清幽的街道，这么雅致的小铺子，老板娘果然是个美人呢。乔绾君很有自来熟的本事。
步摇低头笑了笑道，随便看，都是老银饰。
乔绾君进门的时候，步摇就看见了她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簪子，正是妻妾簪中的那支麒麟簪。
乔绾君心不在焉的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从头上把麒麟簪拿了下来，对着步摇说，听说老板这儿有另一支。
步摇看了麒麟簪一眼，缓缓开口，我这一支鹿簪也是几个月前从“铲子”那儿收回来的。
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乔绾君迫不及待的说。
步摇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黄花梨的小匣子，鹿簪横放在匣子中。
乔绾君把两支簪子都拿在手中慢慢摩挲、细细打量着，老板你就开个价吧，把这支鹿簪让给我。语气中透着一丝命令。
这支簪子我实在是喜欢，所以暂时不准备出手。说完，步摇就从乔绾君手里拿回鹿簪，放在匣子里。
乔绾君把手放在匣子上不愿挪开，眼神坚定的看着步摇，老板娘，你就开个价吧，这个簪子我一定要。
步摇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厌恶，这位大姐，你还想强买强卖吗？
乔绾君急忙抽回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支簪子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
步摇没有接话，看着她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4、动机
乔绾君放空自己的眼神，似乎是在回忆，然后幽幽地开口——
我叫乔绾君，我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叫乔碧君。
我们两个人长的很像，像到什么程度呢，就连父母经常都会把我们两个弄混。
但是有一个人，他不会，他叫段敬文，是我们的学长，他很容易就能从我们中间找出谁是姐姐碧君，谁是妹妹绾君。
有一次，我问过他，为什么连我们父母时常都会混淆，而你却很容易辨认？
他说，那是因为爱，因为他爱我，所以我在他眼中格外不同。
但是，我知道，姐姐碧君也很喜欢他，我也知道，姐姐的喜欢不比我的少。
有一次姐姐甚至冒充我，去和他约会，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了不让姐姐困扰，我们决定大学毕业之后就去另一座城市发展，他比我跟姐姐早一年毕业，在他毕业前夕，他送给我了这对妻妾簪，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簪子，他认定了我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我把簪子小心翼翼的收藏着，等着再把头发蓄长点儿就能用簪子绾一个发髻。
大三的那年暑假，和姐姐一起去一个海岛上玩，姐姐说很喜欢这对簪子，想戴着簪子去海岛上拍照，当时我也没有多想给了姐姐鹿簪，我自己戴了一支麒麟簪。
在海岛上的第三天，我们住在一艘小邮轮上，晚上和同行的游客一起在甲板上烧烤喝酒，那晚我玩的有点儿疯，姐姐喝多了说先回船舱。
可谁知，第二天我醒来后就再也找不到姐姐了，动用了各种力量，都没有找到姐姐，最后各方给的结论都是，乔碧君跳海自杀，暂时没有发现遗体，正在努力寻找打捞中。
姐姐走的时候头上就插着这支鹿簪。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找到姐姐，但是戴在姐姐头上的簪子却出现了。
步摇看着乔绾君，眼神很复杂，缓缓的开口，你的……姐姐？照你这样说，是自杀？像是疑问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5、开始
段敬文再次来到云鬓小阁的时候，步摇答应了把鹿簪让给他。
你们夫妻两个真有意思，为了一个簪子又是给我说历史又是给我讲故事的，如此执着，让我不得不相信你们的情真意切了。步摇努力努嘴笑了起来。
段敬文连忙解释道，我太太那天来找你，我知道，本来要陪她一起来，但是又赶上我出差，所以她一个人来了。
你太太给我讲的故事真是很感人。
那不是故事，那都是真事，段敬文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看了看步摇，问，可以吗？
步摇点点头，请便。
我认识我太太的时候她活泼伶俐，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容，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值得她困扰。段敬文的脸上浮出一丝温暖的笑容，但是自从她姐姐出事后……哎，我怎么给你说起了这些。
步摇给段敬文泡了一杯茶，看着他说，我这店里每一件老银饰身上都承载了各种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事情都会被遗忘。所以，我很喜欢关于老银的每一个故事。说完抽了抽鼻子，低头笑了。
段敬文也跟着笑了笑，继续说，第一次来我就觉得老板娘身上有故人的感觉。
因为一支簪子，能坐在一起说故事听故事，也算是缘分。
段敬文认同的点点头，开口道，自从她姐姐失踪，我的太太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人前她表现的很好，但是我能感觉她变得阴郁了，而且很容易疑神疑鬼，我们之间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有几次因为情绪波动导致血压升高晕了过去。段敬文缓了缓，长长的吸了口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根本不是我爱过的那个人。
听你太太说，她和她姐姐是双胞胎？步摇问了一句。
是的，她和她姐姐很像，但是我能分清楚，因为绾君在我心中，格外不同。段敬文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步摇翘了翘嘴角，说了一句，你太太有你真是幸福。语气听不出任何悲喜。
段敬文离开云鬓小阁后，步摇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从傍晚一直呆坐到天黑。
夏季夜晚的暴雨来临之前，天空中都盖着厚厚的云，夜晚就变得格外黑沉，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一声接一声的闷雷，天空就像炸了一样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步摇抬头看了看天，口中喃喃自语，现在的天气预报真是准呀。姐姐，我们这次是真的要永别了。
6、局成
乔绾君死了，死在了自家的卧室里，段敬文出差回来后发现了已经死去的乔绾君，报了警，法医得出的死亡结论是死于急性心肌梗死。
步摇驱车来到城郊的殡仪馆，乔绾君的灵堂设在一排灵堂的最里面。
步摇看见了段敬文，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衣服也皱皱巴巴。标准的一个中年丧妻的模样。
灵堂上乔绾君的照片巧笑嫣然。照片旁边放着黄花梨的木匣子，步摇知道里面放着那对妻妾簪。
步摇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驻足。
步摇割爱让给段敬文的鹿簪，其实早已经被步摇做了手脚，鹿簪上镶的那些碧玺、玛瑙和珊瑚的珠子，都被步摇换成了含有极强放射性物质的矿石，簪子表面也被步摇涂满了致幻剂。
步摇知道，以乔碧君的个性，得到了鹿簪肯定会整日戴着，这些致幻剂可以摧毁乔碧君的精神。
同时步摇深知乔绾君的隐疾——家族性肾上腺嗜铬细胞瘤，虽然肿瘤细胞很小，但是在鹿簪上有可以导致肿瘤细胞疯长的强放射性矿石。
从小乔绾君最讨厌雷声，放炮的声音还有那种清脆的爆裂声，因为听到这种声音乔绾君会难受，血液中的儿茶酚胺含量会急剧上升，导致血压升高而晕厥。
但是当肿瘤细胞开始疯长，乔绾君再听到这种爆裂声，血液中儿茶酚胺含量就会到达致命的 浓度，人就会出现急性心肌梗死。
步摇深知乔绾君的作息规律，每晚十一点必定上床睡觉，入睡前，人的机体防御能力最弱，而且乔绾君的精神已经被致幻剂摧毁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在乔绾君楼下放鞭炮，一连五个晚上，乔绾君必死无疑。
灵堂的哀乐响起，有人来为死者上香，有人惋惜，有人难过，有人哭，但是没有人知道真相。
7、真相
步摇才是真正的乔绾君，而死去的乔绾君其实是姐姐乔碧君。
步摇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姐姐，你身体不好，从小到大，我什么事不是处处让着你？乔绾君带着哭腔，声音极尽委屈。
那就把敬文也让给我吧。乔碧君瞪着眼睛，可怜的看着妹妹乔绾君。
姐姐，敬文不爱你，你们勉强在一起不会幸福，而且痛苦了三个人。乔绾君极力解释。
不！我们长的一模一样，为什么他那么爱你，而对我，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凭什么？乔碧君咄咄逼人，乔绾君步步后退，已经在船舷的边上了。
姐姐，你冷静一点儿，乔绾君想安抚姐姐的情绪，因为乔碧君肾上腺有个肿瘤，情绪激动时会血压突升，有生命危险。
我很冷静呀，绾君，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着我，这次也让着我好不好？因为喝了酒，乔碧君的情绪起伏很大，拉着乔绾君的裙子苦苦哀求。
这次，我绝对不会让着你，感情的事怎么可以让来让去，敬文又不是一件玩具，我把他让给你，那才是真正伤了他的心，伤了我们的感情。乔绾君也忍无可忍的吼到。
乔碧君愣愣的看着乔绾君，她没有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妹妹，会这样吼她。
乔碧君伸手就开始推搡乔绾君，她想拔下乔绾君头上的那对簪子，似乎得到了那对簪子，段敬文的心就可以归属于她了。
在推搡中，乔绾君掉入了海中，乔碧君捂着嘴惊恐的看着落入海中的妹妹，她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妹妹在海中挣扎、呼救，她却什么也没有做。
直到乔绾君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乔碧君靠在船舷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酒也醒了大半。手里使劲攥着的一支麒麟簪把手心硌的生疼。鹿簪随着妹妹乔绾君一起沉入了大海。
第二天，海上的天空刚刚发白，乔碧君就在邮轮上奔走呼叫，我的姐姐乔碧君不见了，大家快帮我找找，我的姐姐乔碧君不见了……
乔绾君被人救起后，改头换面，变成了步摇。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落水时姐姐乔碧君那无动于衷的样子，根本不想给她留活路。海水冰冷刺骨，挣扎中那种恐怖、绝望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午夜梦回之时还是会惊起一身冷汗。
8、结束
一切都尘埃落定。
丧妻的段敬文也许会再娶，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他，因为他送给心爱女子的妻妾簪，让一对双胞胎姐妹之间反目，死了的或者活着的，都是那么的不好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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