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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凌晨3点的火车站,依旧熙来攘往,霓虹灯把树和人都拉得很长很长。就在这一盏盏昏暗的霓虹灯下,一块块写着地名的牌子被高高地举起。举牌的人恨不得把它们举到天上去,好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他们嘴里不停地叫换着和他们牌子上一样的地名。
舒岚站在火车站出站口,望着被举得很高的牌子,她在找她老家的牌子。她已经有三年没回老家了,这次回老家是为了接暑假期间放在老家的孩子去她工作的城市上学。
她之所以选择凌晨3点钟到达老家火车站的火车,是有原因的。第一,白天可以上班,晚上9点坐上火车,凌晨3点就能到。而且她知道,只有晚上才有直接从火车站开回老家的大汽车。这种大汽车,坐满了人就出发,最迟早上8点就能到家。
如果白天到达火车站,还要坐公交车去汽车站,等很久才能坐上汽车。她下了汽车,还要坐公交车才能到家,太折腾人啦。
第二,她工作的城市到老家的火车就只有晚上这班车了。白天只能坐高铁。坐高铁虽然快,但贵,还要多请一天假。对她这种把钱花在刀刃上的人来说,是很不合算的。她打定了主意晚上坐火车来,白天就坐高铁回去,一点都不碍事。
她听到一声老家地名的吆喝声,循声望过去,果然望见了老家的地名。她快速走过去,她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特别的简单、轻松。
“什么时候走?”她用家乡话问。她深知,不会讲家乡话是会被宰的。明明10块钱的路费,硬生生要被收20块。
“人坐满就走。”那人用家乡话回。
“车在哪?”
“你跟着她走吧。”举牌子的人指了指在一旁穿红衣服的女人。女人的旁边站着两、三个人,显然跟她一样都是乘客。
那女人也举着写着她老家地名的牌子,说:“去XX地的人跟我来。”
舒岚跟着那个牌子走了一段,拐了一个弯,车子就停在没有路灯的阴暗处,只有马路对面店铺名牌上的光隐隐地透过来,人就靠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在黑暗中走着。
“就那辆车。你们去吧。”那红衣服女人指了指一辆大汽车,又急急忙忙地原路返回了。
舒岚走到汽车面前,看了看,认清了是老家的地名,才上了车。
车上的乘客,黑压压地坐了一片,就连过道上,也有人拿着小矮凳坐着。车子上有人闭着眼睛在睡觉,有人在看车前面放着的电影,有人在聊天,一片喧哗。眼见没有她的位置了,她正准备下车。
“舒岚……”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舒岚循声望去,是月雅,虽然她们少说也有十年未见了吧,但她那张自信的麻脸,被她头顶上的筒灯,照得异常地闪亮,就像白云上布满了星星一样。这一点,跟十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话是说她们已经十年未见,其实她们已经十几年未说过一句话了,没想到这次她竟然会叫她。看来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何况学生时代的别扭,比起成人世界里的别扭来说,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是月雅呀。好巧!”她边说边走到她旁边,她坐的座位比较靠前,旁边的过道上没有坐人,刚好可以走过去聊几句。
这时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走上车来:“没有座位的乘车,麻烦下来坐另外一辆车。”
后面坐在过道凳子上的乘客立马站起身来朝车门走去。舒岚被推着往车门方向走,她只得望着月雅,无奈地耸耸肩。
看到没有座位的人都已经下车了,穿红衣服的女人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吧。这里有凳子。车子很快就会来。”
舒岚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等。等是最难熬,虚飘飘空捞捞的,简直不知道身在何所。临近九月,显眼已经立秋了,凌晨3点的风,凉嗖嗖地吹在舒岚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有点冷。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秋衣披上。
二
月雅是舒岚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由于她俩都喜爱文学,经常在一起写诗、写散文,还一起往学校电台的投稿箱里投稿。久而久之,她们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高二开始,学校食堂突然宣布涨价,几乎涨了一倍,同学们为了抗议涨价的事,集体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但抗议无效,很快食堂又恢复了正常运营。
学校食堂饭菜的价钱虽然涨价一倍,但供应的饭量和菜量也几乎加了倍,女生是根本吃不完的。开始有女同学找玩得好的一起吃一份饭,省钱嘛,毕竟学生时代大家都很穷。
舒岚和月雅很快成为饭友。她们的友情也因此更上一层楼。总是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一起洗澡……
她俩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为了避免吃饭要排很久的队,浪费时间。她们经常要等到食堂快收场了才去吃饭。一来二去,经常替她们炒菜的阿姨就认识她俩了。
有一天,阿姨开玩笑说:“你们俩好的就像穿了同一条裤子。以后嫁人了,怎么办哦。”她俩噗哧一笑,这个问题她们可从没想过。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月雅经常说她忘记带钱,吃饭的时候总是要舒岚掏钱,刚开始的时候说是借,后来连借也省了。
渐渐地,她们一起去外面玩耍,在地摊上看到什么好玩意,月雅拿起来就放到口袋,然后对舒岚说:“掏钱呀。”好像舒岚就是她的钱袋子,她放了一笔钱在她那似的。
月雅从来不提还钱的事。舒岚也总不好意思要她还钱,她总觉得提钱伤感情,她犯不着为了这点钱跟朋友不愉快。但她自己也没有钱,从此后,她更省了,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买,甚至连学习用品都是省着点用。
这样大概过了好几个月。有个周六,班上同学约好去郊外野炊。因此,住得远的同学周末都不回家。
周日的时候,月雅的母亲来给月雅送钱,舒岚有缘见了她母亲一面。月雅的父母原来都是小学老师,月雅的家庭条件比舒岚好太多了,舒岚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临走前,月雅的母亲非常大方地给了月雅一千块钱,说是下一周的生活费。这一千块钱可是舒岚一个月的生活费呀,原来月雅并不是生活遇到了困难,才一直说没有带钱的。
有很多次,舒岚想对月雅说,借我的钱可以还我吗?但每次话到嘴边,舒岚总是羞于开口。
从那以后,每次吃饭月雅说她不记得带钱了,或者是在外面玩,买了个小玩意儿,要她掏钱。舒岚就把月雅借她的钱偷偷记在小本本上,某年某月某日吃饭,替月雅出了多少钱;某年某月某日,一起去逛街,买了多少东西,替月雅出了多少钱……
有一次舒岚周末回家,临走的时候,母亲塞给她150块钱,说:“孩子,这是你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你要省着点用。”
母亲的话,带着哽咽,她知道家里本来就不多的钱又被她爸拿去赌钱输完了。她回头,看着母亲穿着挂着泥巴且变了形的衣服,站在家门口跟她摆手,身单影只的,她才发现年轻漂亮的母亲,已经变得有点老,有点憔悴了。
回到学校,照常上学,照常吃饭。吃饭的时候,月雅又说她没带钱了,要舒岚帮她出钱,舒岚迟疑了很久,她其实很不想帮她出,但还是帮她出了。
中午她俩去校外图书馆看书,途径一个小商店,她们看到商店门口摆着好看的发夹,她们都很喜欢。月雅挑了个自己喜欢的,戴在自己头上问舒岚:“好看吗?”
“好看。”
“那就要了。你不要一个?”
“不了。我不喜欢。”舒岚其实是喜欢的。她为了省钱,所以不想买。
“站在那干嘛?帮我去付钱啊?”
“那个……你自己付吧。”
“我忘记带了。算我借你的。”
“好。那你回去一定要记得还我哦。”
“哎呀。不就2块钱嘛。还怕我不给你?”
舒岚只好又替月雅付了,但回校以后,月雅又把这事给忘了。舒岚几次想说,月雅,你可以把买发卡的钱还给我吗?但她一直都开不了口。算了,不就是一个发卡嘛,算我送给她的好了,她总是给自己找心安理得的理由。
第二天,她俩去集市上吃米粉,听说那家店的米粉又好吃又便宜,一碗最便宜的米粉才3块钱。
舒岚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米粉,月雅要了一碗最贵的米粉。米粉的味道真的很好吃,酸辣味恰到好处。舒岚刚开始吃得很快,她看到月雅慢吞吞地一根一根地吃,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这是要她去付钱的意思——吃得快的先付钱。舒岚也开始一根一根地吃,还故意放慢了速度。她其实并不想月雅替她付钱,只是想月雅付她自己的就好。
月雅把汤都快喝完了。“舒岚,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什么故事?”
“一个人跟朋友出去吃饭。为了不想付钱,总是慢吞吞地吃到最后,她其实就是不想去付钱……”
舒岚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不是在说她嘛。她只得加快速度吃完,去付钱。又不好意思只付自己的,只好又把月雅那份也付了。
晚自习后,她俩一起散步。月雅提起她母亲糊涂,竟然给了她两次生活费。
犹豫了很久。舒岚终于鼓起勇气说:“月雅,你有钱了。能不能……把借我的钱还给我呀。”她的声音有点发抖,竟然结巴起来,话说完了,脸也烧起来,还好,路灯很暗,看不出她的脸有什么异常。
“什么?我什么时候向你借过钱?”
“借过很多次。你忘了吗?”
“我不记得了。我没有向你借过钱啊。”月雅一脸无辜。
“我……每次你要我帮你出钱,我都记在小本本上了。回教室,我拿给你看。你欠我982.5块。”
“什么?我欠你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去打劫呢?”
舒岚很伤心,硬是回到教室,把那个小本本拿给月雅看。
“你也太小气了,一块钱,两块钱的都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算是看透你了。”,月雅一把把本子扔在地上,“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昨天你替我出了发卡的钱,今天你替我出了米粉的钱。”
“啷,这十块钱还给你。”说着,月雅就跑了。从此以后,她俩就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现在。
三
一阵凉风吹来,舒岚打了个哆嗦,她看了看手机,已经4点半了,她们等的车还没来,那辆已经坐满了乘客的汽车也一直都没有开动。乘客们怨声载道的。
红衣服女人从黑暗中走来,后面跟着那个举牌的男人。男人上了车,坐在了驾驶员座位上。女人手里拿着几张小矮凳,对他们说:“车子来不了,你们要想坐我们的车,就拿着小矮凳坐在过道上。过检查站的时候头低点,现在查得严,都不准超载。”
舒岚他们没办法,如果不坐他们的车,那就得等到天亮,再坐车去汽车站,从汽车站坐汽车回家,或者花两、三百块钱直接包辆车回家。
他们拿着小矮凳上了车。舒岚刚坐下,就听到月雅在叫她,她叫她旁边那男人站起来跟舒岚换位置,原来那男人是月雅的老公。
“不用了。谢谢!”舒岚不肯换,但执拗不过,最终还是跟他换了。
“你怎么也想起坐这个车?”舒岚没话找话。
“我们从B市过来,只有晚上这一趟车。你呢?这时候回老家?”
“我来接我儿子回S市上学。”
“我暑假去我老公打工的B市玩。也是要开学了,才回来,他送我回来。”月雅指了指她老公。
“你老公对你很好哦。”
“还好吧。就有一点不好,我叫他回老家找份工作,他总不肯。我是在编老师,是不可能跟着他去B市的。”
“你们两地分居?”
“是啊。”
……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日常,一如从前,好像她们之间从来都没有闹过别扭似的,还互相加了微信。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来,月雅站起来说:“我要下车。下次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常联系。”
一下子下了好多人,车子再次开动。舒岚把头望向窗外,夏日清晨的阳光在马路旁边的树叶间安安静静地摇曳、闪烁。稀薄而明亮的光影在车窗上荡漾,仿佛在诱惑她。她想抓住那道光,然而抓住的只是冰冰凉凉的车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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